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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好梦 ...

  •   清晨,慕容冲拭着剑骑马现行。路过营帐时,见到了阿离衣衫不整的身影。小小的身躯上布满了青紫的施虐痕迹,更多的则是些不堪入目的脏东西。
      “救……救我,救救我……”阿离的意识模糊,嘴里呢喃着不成句的话语,眼睛,却从未从
      慕容冲身上挪开。那双犹带希冀的眼睛像是缀着星的夜。
      马不急不缓地行到阿离前,阿离脸上扯出了一个似哭的笑,却未见马蹄停下片刻。
      巨大的马蹄一瞬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然后,狠狠落下。
      踩碎了他整个头颅。
      星星坠了。
      他甚至来不及惨叫出声,便已一命呜呼。
      就好似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慕容冲甚至未低头看一眼,手中仍拭着那把“涅凰”。
      剑上赤光,似乎又艳了几分。

      秦兵,出城了。
      慕容冲的兵已围到长安之外,彼时苻坚再无力阻止大臣们的上书,只得妥协。
      他像是一日老了十岁,一下子虚弱地病倒在榻。
      凤凰殿的梧桐青竹,枯了。
      苻坚派人送去一袭锦袍,正是当年慕容冲出嫁那日的一身,言下已有恳求妥协之意。
      谁知信使回来,告知苻坚,“若是他愿作我鲜卑之奴,我慕容冲今日便可一虑放秦一马。”
      气急攻心,一口心头血洒在纸上。
      长安倾覆在侧,大臣们不等苻坚同意,私下商议了连夜送他出城,只余太子苻宏一人死守长安。

      兵临城下。
      慕容冲盯着那扇城门。三年前,他自这里离开,而今日,他回来了。
      以涅槃凤凰之姿。
      太子苻宏不过一介庸才,胸无韬略,城门很快便将不守。他气急攻心,一时竟想了个主意,派人把病卧榻侧的清河拉上城墙,朝慕容冲叫嚣道:
      “慕容冲,你有本事就攻过来啊!看看是你的兵快,还是我手中的剑快!”语罢一把拽过清河挡在自己身前,手中的剑抵着她纤细的脖颈。什么王宫权贵的气度风养,在小命前,皆不值一提。
      清河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她的脸苍白瘦削地很,却画着最盛的妆。
      慕容冲屏住一口气,沉着声音沙哑道:“拿箭来。”
      搭弓,上箭。
      苻宏意识到不对的那刻,箭已离弦,呼啸着而来!
      他本想甩开清河,却不想这弱女子此刻竟爆发出了一股非同寻常之大的力气,狠狠拽过苻宏。
      箭,穿透了二人的胸膛。清河拉着苻宏,毅然朝着城墙下一跃……
      城门破了,将士们欢呼着踏过城墙,二人的身影转瞬即逝。
      心如刀绞,泪却落不下来。
      那是清河给他的最后一个眼神。决绝如草原上最凶猛的鹰,在不愿被驯服时,一头撞向山岩的眼神。
      阿房宫内,早无苻坚的身影。
      众将士欢呼雀跃,而慕容冲只觉如身置冰窟。
      “备马。”不待破军多问,慕容冲翻身上马。

      苻坚被弃在了长安郊外的一座小寺庙中。
      一众带着他奔逃的老臣,最终不愿再带上苻坚这个累赘。大秦都要亡了,他们何苦效忠这个皇帝?便半路将他弃在一座破败的庙宇中。
      苻坚病种,根本不能长行,只得靠吃庙里发了霉的贡品苟活一时。
      也好。苻坚想,他堂堂大秦的君主,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大秦共亡的。只是心中始有一人,牵挂不下。
      苻坚攥紧了手中的一串小银铃。
      半梦半醒地躺在庙宇冰凉的贡台上,苻坚隐约似是听到马蹄鸣声,很快眼前便出现了熟悉的红衣之人。
      是梦吧,是梦也好。苻坚大笑着,朝那红衣人伸出手去,“朕的小凤凰回来了!”
      指尖传来温润细腻的触感。
      苻坚猛地睁开眼。
      站在他面前的,是真真实实的慕容冲。
      苻坚重又大笑起来,以至笑得更猖狂,笑到泪光点湿眼角,他又咳了起来,孱弱的病躯不足以给他更多的时间。
      不过够了。
      苻坚抚上他的脸,即便血丝渗出他的嘴角,即便慕容冲手中的剑已抵在他喉尖,他的手,仍不肯放下。
      赤红的剑与慕容冲身上的红衣相映成辉,苻坚甚至伸出另一只手轻抚剑身道:“真美。”
      就好似他眼中的不是一柄剑,而是慕容冲本人。
      苻坚干枯粗糙的指腹摩挲着慕容冲的唇,忽地抬头便欲吻去!
      剑身上的赤光一闪,映出一张苍老枯瘦的面,与那年轻姣好的容貌,格格不入。
      苻坚的身子猛地一顿,看着剑身上的脸呆住,继而又是狂笑,一手狠狠抓住剑身,朝胸口一带——
      哧啦。
      寒铁轻而易举地划开血肉,可苻坚却觉得身体一阵暖意。大概这次,他真的活不长了。
      身上还洞穿着大大小小数十个箭刺的洞口,苻坚抽着气,说的话也是断断续续。
      “小……小凤凰,朕死在你手里,这……辈子都算是值了!”
      他这一生的眼神都未有此刻这般柔和过。这一刻,他丢下了帝王将相的包袱,他只是个想与眼前的男人耳鬓厮磨一生的普通人。
      血愈流愈多,笑声也愈发低落下去。手抚到耳边,终还是落了下去。
      手中紧攥的小巧银铃“叮当”一声掉落在地。
      慕容冲缓步上前,长发披落肩头,轻盖住他的脸庞,精致的银铃被一脚踩得粉碎。慕容冲俯下身,指尖轻拭去苻坚唇角的血渍。
      随后低头,唇轻触上他的。

      慕容冲走的时候,未带上那柄佩剑。
      “涅凰”,本就是为苻坚一人准备的。
      终日浸着赤光的剑身,不知怎地沾上了苻坚的血便开始渐渐消散,最后成了块废铁。
      只是刺穿苻坚心脏的那端,赤红依旧,宛若琉璃。

      太元十年,后燕国立,拥慕容冲为王。
      宫仆破军有功,封为左将军,赐名,韩延,除去奴籍。
      “陛下,”恭迎在侧的韩延开口,“凤凰殿里种满的青竹梧桐该如何处理?”
      “烧了。”慕容冲面无表情地回道。
      “那……长安城的满城俘虏又该怎么处治?”
      “屠尽。”慕容冲一步跨上殿台,坐在龙椅之上,“给我阿姊陪葬。”
      “是。”韩延恭敬退下,大殿里只余慕容冲一人。
      是日,长安城血光漫天。

      太元十一年,众将领不满慕容冲不思进取之举,安于燕地之内,畏惧叔父慕容垂的谣传一时四起。
      左将军韩延为顺众心,于大殿上一剑贯穿慕容冲的胸膛。
      剑挥过来时,慕容冲是笑着的,风姿不减当年半点。
      世人皆道他是惧了慕容垂的势,殊不知他死的是心。
      斯人已去,再是征战于他又有何意?
      他乏了。

      太元十一年,慕容冲卒,谥号威,首级为韩延砍下,尸骨则焚成了灰烬。
      这或许才是他想要的罢。希望自己留于后世的,会是一生的戎马威名,而非那天姿容貌。
      这是韩延最后能为他做的事。
      长安城墙上,抛洒而下的骨灰悠悠漫过天际,最后洒落在城郊的土地。
      清晨的日晖漫进庙宇,映得里头格外亮堂。
      好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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