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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南下 ...

  •   皇城九门号角一齐吹响,帝王出行的銮驾在武神街上行进,禁卫军开道,百官随行,队伍足有几里长,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皇城外一处河道上,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正缓慢行驶,后面跟着几艘护卫的船,禁卫军统领严迟一身便衣严谨巡察了船上各处。

      严迟:“启禀主子,傍晚时分大约能抵达乌水镇。”

      船舱中,一袭玄衣的北燕帝端坐在棋盘前,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冷,但帝王内敛的霸气和威仪依旧压得人死死的。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个十分没有规矩的人,正蹬鼻子上脸地和皇上下棋,不知死活道:“主子,你不能这么下……给我留条活路……完了,又死了……”

      想他江晚寒在棋场上也是杀遍天下无敌手的,可北燕帝的棋艺实在是变态,片甲不留,像他这个人一样。

      左相谢春秋在一旁边喝茶,边观棋,终究是三朝老臣,骨子里透着老谋深算的沉稳,一副儒雅长者的模样不留痕迹地夸赞着北燕帝。

      苏辞对舱内的动静充耳不闻,抱着折兮剑,倚在船舱门框上,闭目养神,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门神。

      一只手突然伸向她的脸,被她一把抓住,“做什么?”

      褚慎微也不顾手腕上的疼痛,嬉皮笑脸地将手里的糕点继续往苏辞嘴边送,“我看你晨起没怎么吃东西,栗子糕尝尝,没放糖。”

      苏辞这人没福气得很,从不喜欢吃糖,尝的尽是人间苦楚,鎏金面具下的眸子淡淡地看着他,“不吃。”

      褚慎微可没给她拒绝的机会,趁她张嘴说话的功夫,将栗子糕塞进她嘴里。

      苏辞:“你……”

      褚慎微:“好吃吧,我亲手做的,怕吃了拉稀,先让你尝尝。”

      苏辞:“……”

      她就知道这混账玩意不安好心。

      江晚寒突然大叫,差点笑抽过去,“主子,你也有落错子的时候,看我将你一军。”

      北燕帝眼睛多尖,打从褚慎微出现就一直盯着门口,一旁伺候的刘瑾都感觉到帝王的不悦,奈何江晚寒一心扑在棋局上,也不怕触了帝王的霉头。

      北燕帝:“褚先生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下盘棋。”

      褚慎微朝北燕帝躬身行礼,欣然一笑,走了进去。

      原本慵懒倚在门框上的苏辞忽然直起了身子,倒不为别的,北燕帝太反常了,这次微服私访让她贴身保护还说得过去,让褚南也跟着就没道理了,她依稀能感觉到北燕帝对褚南的那股子不待见,那为何还非要他伴驾?

      北燕帝看到苏辞紧张了起来,更加不悦,让江晚寒挪开地方,和褚慎微下了半日的棋,直到抵达乌水镇才歇。

      褚慎微那身子骨本就不好,怕冷得很,船舱不算太暖和,冻得面无血色。

      北燕帝出去一睹乌水镇风光时,几名随行的大臣一涌而出,褚慎微本应起身跟随,奈何腿麻了,站不起来。

      “坐着吧,少你一个看不出来,”苏辞一把扶住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暖炉塞到他手里。

      褚慎微摸着暖炉一笑,在她耳边低语,“和皇上下棋真累,太霸道了。”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几枚栗子糕安静躺在他手上,“还吃不吃?”

      苏辞瞪了他一眼,没个正经的时候。

      褚慎微兴许是肚子饿了,将几块栗子糕都塞到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奈何一时不慎吃噎了。

      苏辞急忙给他倒水顺气,活脱脱像伺候祖宗。

      镇中在举办一年一度的射日节,不管男女老少都拿起弓箭上街,家家户户高挂彩球,射中谁家的彩球就去谁家领奖赏,也有不少未出阁的姑娘借此机会挑选如意郎君,好不热闹。

      谢春秋在北燕帝面前卖弄道:“相传后羿射日射下九只金乌,这镇子便是后羿子孙的居住地,因此每年才会举办射日节。”

      江晚寒听了,捧腹大笑,险些笑岔气,“我说谢左相,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胡说八道都不带脸红的,什么后羿射日,乌水镇是西北高越族人的聚居地,百年前迁居中原,他们民风彪悍,擅长射箭,一直保留着高原游牧民族的风俗,和后羿没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谢春秋是当朝左相,谢家的掌舵人,往日在朝堂上即便说错话,也无人敢指正,冷不丁蹦出个江晚寒,什么话都敢说。

      “你……”

      江晚寒打掉他指着自己的手,“你什么你?不知道就别瞎说,欺君之罪你担当得起吗?”

      谢春秋差点当场给北燕帝跪下,“陛下,老臣绝对没有欺君之意。”

      北燕帝眉目一冷,“谢老先生,这是在外面,注意你的言辞,哪里来的陛下?”

      谢春秋吃了瘪,江晚寒乐得合不拢嘴。

      不远处,一座建在水上的阁楼前聚集了不少乌篷船,阁楼顶高挂了一枚鹌鹑蛋大小的彩球,那小东西挂得高,质地又轻,随风飘动,再加上射箭人只有乘船才能靠近阁楼,乌篷船在水中又晃得厉害,根本无人射中。

      乌篷船上一名射了十几箭的男子不满道:“郝员外,你这破玩意也太小了,哪里有人能射中?”

      身为乌水镇第一富商的郝员外站在阁楼上,不缓不慢道:“此次射中的礼品是老朽珍藏多年的宝贝,若是那么轻易送人,老朽还不如直接扔河里呢!”

      聚集的十几条乌篷船瞬间躁动了,有人问道:“郝员外,什么宝贝啊?”

      郝员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令人呈上一个长木盒,下人轻手轻脚地打开那精雕细刻的木盒,一把比白玉还无瑕的剑躺在里面,剑身篆刻着如浮云流水的纹路,剑柄以宝石镶嵌,那剑一眼望去只剩下一个“美”字,宛如亭亭玉立的少女。

      江晚寒私下收藏了不少当世名剑,见了此剑更是两眼放光,“美人剑,主子,这可是吴道子一生锻造的最后一把剑,是为了悼念亡妻虞美人,古语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剑如美人,美人如剑,举世无双啊!”

      说话这会儿功夫,已经有好几位武林高手上前一试,不过都射空了。

      北燕帝并不关心剑,方才无意间瞥见船中苏辞给吃噎的褚慎微拍背顺气,也不知哪来的怒火,半分也消不下去。

      “苏辞。”

      “臣在。”

      船中的一袭红衣飞身而出,接过严迟准备好的箭弓和箭袋,足尖轻点,身轻如燕,踏过一个个乌篷船顶,立在较近的一艘船顶上。

      红衣拂风,弯弓一射,不知让世间多少儿郎妒忌。

      那还没有箭宽的小彩球被一箭射爆,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齐齐看向乌篷船顶上的人,有些人即便什么都不做,单单往那里一站就足以惊艳世人。

      就连一直和苏辞不对盘的谢春秋眸中都一抹赞叹,世间哪个男儿不希望自己有一箭定河山的魄力?尤其是暮秋之年的老人,草草地数过一生,壮心不已,怎会不想重回当年再金戈铁马一回?

      郝员外怕是也没想到真的有人能射中那鹌鹑蛋大小的彩球,含着泪将美人剑送到了船上,依依不舍地目送一众人。

      接下来几日还算安生,商船顺着河道南下,北燕帝每到一处都会下船查探当地的民生,一群大臣跟在后面溜须拍马。

      北燕帝听着烦,干脆让左相一干人都待在船上,出门只带江晚寒和褚慎微两人,严迟和苏辞在暗处保护。

      褚慎微这人虽不招人待见,但确实有真才实学,只要不对着苏辞,那就是一个举止儒雅、通古博今的谦谦公子,几日相处下来,江晚寒对他佩服得简直五体投地,北燕帝对他也多了几分赞赏。

      除了苏辞,“你离我远点。”

      褚慎微得空便在街边买个小吃,往苏辞嘴里塞,“尝尝,冰糖葫芦可好吃了。”

      严迟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心道:褚先生真够胆子,这要是换了别人,早被将军踢飞了吧。

      北燕帝和江晚寒本来在和一位卖菜的长者闲聊,被身后的动静吸引。

      江晚寒见苏辞被欺负得直躲的模样,心里别提多爽了,幸灾乐祸道:“褚先生和将军的感情真好。”

      北燕帝目光一暗,以苏辞的武功,只要她不愿意,褚南根本靠近不了她三步以内,江晚寒突然感到帝王一股莫名的寒意,冻得他一哆嗦,都傻眼了。

      傍晚时分,几人在一家茶舍歇脚,店中有不少走遍南北的商人在闲聊,北燕帝与众人侃侃而谈,全无往日那份高高在上的清冷,显得平易近人多了,商人们见他仪表堂堂、谈吐不凡,也打开了话匣子,对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大加批判。

      苏辞见北燕帝虚心受教的模样,心里替百姓高兴,至少他真的是个好皇帝。

      褚慎微捧着盏河灯挡住她的视线,笑道:“将军,要不要放盏河灯许愿?”

      苏辞:“滚。”

      他就没有个闲着的时候吗?

      夜幕降临,夕阳最后的余晖散落在河道上,波光粼粼,宛如晕开的水墨画,几十盏河灯飘在水面上,摇摇晃晃地前行,灯芯的火光时明时暗,像场太平盛世的梦。

      片刻后,两人站在茶舍对面的岸边,褚慎微手中还拿着一盏河灯,心中觉得好笑。

      他家将军心太软了,被他硬拉到卖河灯的小摊前,见衣衫褴褛的摊主领着个小姑娘,就将河灯都买下来了。

      他将最后一盏河灯递给她,“将军,你一盏都没放,一个愿望都没有吗?”

      前面几十盏河灯都是褚慎微放的,满河里都是他的愿望,什么吃饱、穿暖、睡好诸如此类的废话。

      苏辞接过河灯,低眉深深看着,“有。”

      “什么?”

      “千里同风,四海升平。”

      苏辞将河灯放入水中,随波摇远,她十四岁从军,镇守边关六年,踏着淋漓的鲜血去守一个海晏河清,身上未有一块未断过的骨头,只望日后天下再无战事,百姓再不用流离失所,国家再不需要将军。

      褚慎微一笑,似有深意道:“愿将军心想事成。”

      两人并肩而立站在河边,竟是这黄昏最美的风景。

      北燕帝望向窗外,一红一白,实在显眼,不穿金甲的苏辞身子单薄得很,再加上越往南走,天气越热,褚慎微都不裹着雪貂了,苏辞更只穿了一件单衣,看着更瘦,惹得北燕帝直皱眉,她腰身也太细了,比那岸边的柳树还细,怕是双手就能握住,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人是怎样穿上重甲、手持长剑的。

      江晚寒:“主子,人家在和你说话。”

      北燕帝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想法时,吓得一愣,没说两句就走出了茶舍。

      他在想什么,肖想自己的将军吗?关键是这个将军还是自幼伺候在他身旁的小太监。

      不过转眼他这种想法就被抛之脑后了,因为站在岸边的褚慎微不知在苏辞耳畔说了什么,惹得她一笑,却又一脚踹在褚慎微的小腿上,那被踢的人依旧没皮没脸地朝她笑。

      江晚寒都看呆了,“褚先生果然厉害,居然能让将军笑出来。”

      苏辞是什么人?勇冠三军的北燕杀神,可江晚寒知道那人再风光,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但他自从认识这根木头以来,就没见她笑过,怕是过往太沉重、心事太多,难得有个人能让她开怀。

      北燕帝看着她嘴边的那抹笑,只觉得格外刺眼,袖中的大拳渐渐握紧。

      恰巧此时,路边几个小男孩儿追着一只小黑猫又踢又摔,那小黑猫也就巴掌大小,左腿似乎断了,只能靠其他三只爪子撑地,一瘸一拐地想跑,却被几个小男孩儿围得死死的,不断喵喵地叫着。

      苏辞出现在一群小男孩儿身后,一手捞起饱受摧残的小黑猫,鎏金面具下的眸子冷冷地望着一众熊孩子,“我若将你们的左手打断,对你们又踢又打,你们说滋味如何?”

      将军身上自带杀伐之气,如地狱般的目光更是吓得一众孩童嚎啕大哭。

      苏辞冷冷道:“来人。”

      几名暗卫出现在身后,俯首听命。

      “将他们送回家,养不教父之过,告诉他们的父母,下次再犯,断手以还。”

      “是。”

      那小黑猫浑身尽是泥浆,毛都粘在了一起,蹭了苏辞一身,她也不嫌弃,温和地抚摸着它,只是望着它那只唯剩皮肉连在一起的左腿,眉头一皱。

      褚慎微见了,微微摇了摇头,掏出怀里的方巾帮小黑猫将左腿绑起来,“骨头断成这样,估计长不好了。”

      北燕帝走上前来,见不惯气氛融洽的二人,对苏辞冷声道:“一只黑猫而已,你若喜欢,我让人给你寻只新的,何必要一只断腿的?”

      在世人眼中,只要有一点残缺,就是可以抛弃的残次品、不被世俗容忍的废物,可以随心所欲地抛弃,反正还有更好的。

      苏辞的声音除了冰冷,多了一分自嘲和绝望,“主子,我的左手也是废的。”

      北燕帝一愣,不愿看她的目光,转身离去。

      他不想动摇,苏辞断手那日,他做的决定没有错。

      他是帝王,何错之有?

      几人一回船上,刘瑾就察觉北燕帝一股压人的阴沉,不由地看向苏辞。

      苏辞则一门心思放在怀中的小黑猫身上,上船后直接去找太医,那一辈子只给皇上看病的金贵老头儿,第一次被人一把剑抵在脖子上,给一只猫看病,大将军不讲理的时候,实在是让人想哭爹喊娘。

      太医:“将……将军,这猫的腿应该是被人用剪刀之类的剪过,骨头已经齐齐地断了,最好是将剩下连着的皮肉一起剪断,保住上半条腿……”

      太医小心翼翼看着苏辞,生怕大将军一个不留神,手上的剑一偏,就要了他的老命。

      苏辞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黑猫,收起了剑,“我来,你去准备药。”

      她下手将剩下的皮肉剪断时,小黑猫一点感觉都没有,大抵是太疼了,已经麻木无感了,只是上药时,疼得整只猫都抽搐。

      就这样,苏辞临走时,席卷了太医珍藏的极品上好金疮药,老太医心疼得差点一脚进了祖坟。

      她抱着小黑猫回船舱时,褚慎微已经准备好了一盆干净的温水,撸起袖子,一副准备给猫洗澡的样子,“放进来洗洗吧,要是将军愿意让我一起洗,我也不介意,就是要换一个大一点的盆。”

      苏辞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扶着小黑猫断掉的左腿,将下半个身子放进温水里,温柔地给它洗起澡来。

      褚慎微这人仔细做起事来,绝不含糊,就是别张嘴。

      “将军,你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养了孩子?颇有父母给孩子洗澡的感觉。”

      “……”

      “将军,要不咱两领养一个如何?你看,你一辈子不打算娶妻,褚某体弱多病,也不打算祸害别人,咱两凑合过一辈子如何?”

      “……”

      “待你解甲归田,我寻处世外桃林,你们相伴一生,可好?”

      “褚慎微,你给滚出去。”

      “将军,别打……”

      “两个大男人谈什么相伴一生,你恶不恶心?”

      “将军,男人怎么不能谈情说爱了?你若是不懂,我教你,不必害羞。”

      “……”

      苏辞恨不得将他拉出去鞭尸,这缺德玩意纯碎是吃饱了撑得存心膈应她。

      刘瑾过来找苏辞,本欲问问皇上为何不悦,听到这么一番惊天动地的对话,连忙跑了,忒劲爆了。

      主子不高兴,刘瑾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不好过,江晚寒那个没眼力见的,大晚上没事干拉着北燕帝把酒言欢,直接被北燕帝轰了出来。

      刘瑾扶着喝醉的江晚寒,“江大人啊,咱家就没见过你这么缺心少肺的,看不出来陛下不高兴吗?”

      江晚寒打着酒隔,说话都咬舌头,“就是看出来了,才找陛下喝酒啊,谁知道陛下千杯不醉……”

      他也是好意为皇上分忧,就是都打了水漂,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

      屋中的帝王突然喊道:“刘瑾……”

      刘瑾急忙把江晚寒扔给下人,自己小跑了回去,喘着粗气道:“陛下,奴才在。”

      北燕帝坐在酒桌前,一直手撑着额头,眼眸深深闭着,疲倦道:“伺候朕更衣。”

      “是。”

      江晚寒都喝成了那副鬼模样,北燕帝纵然没大醉,也有几分醉意,不过是多年习惯,强撑着神志罢了。

      刘瑾小心侍奉着,突然帝王冷冷地问道:“苏辞呢?”

      “回陛下,今晚是严统领当值,苏将军不在。”

      “朕问你苏辞呢?”

      帝王的寒意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刘瑾吓了一脑门汗,有些结巴道:“回……回陛下,褚先生回来后身体不适,将军去照看了。”

      这不是正撞枪口上吗?

      “把她给朕找回来!”

      纵使是微服出巡,除了帝王乘的商船,后面还跟着不少暗中保护的船,天子的龙舟只可天子一人居住,大臣们都住在其他船上,苏辞自愿和褚慎微住在最简陋的一艘小船上。

      刘瑾那肥硕的身子踏上小船就是一阵晃悠,“将军、将军……”

      苏辞从船舱中走了出来,轻声轻脚放下门帘,“别叫,他染了风寒,刚睡下。”

      褚慎微这人身子骨实在弱得很,傍晚在河边多吹了会儿风,就病倒了。

      刘瑾方才偷瞄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不得不说将军对这人太好了,“将军,陛下要见你,您赶紧去吧。”

      苏辞:“等一下,我再帮他拿床被褥。”

      刘瑾急得心肝都要跳出来了,一把抓住苏辞的手腕,“将军,十万火急啊,耽误不得。”

      苏辞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一把揪住刘瑾的衣领,飞身一跃,上了北燕帝所乘的船。

      刘瑾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将军……”

      苏辞淡淡道:“你不是说很急吗?”

      然后,大步直奔北燕帝的卧房,所以说将军的缺心眼由来已久。

      与此同时,一袭黑衣潜入褚慎微的船舱,方才还满面病容的人如今靠坐在床榻上,边抱着睡梦中的小黑猫,边悠闲地喝着苏辞提前给他准备的药茶。

      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拜见主上。”

      褚慎微眸子都没抬,将被子往小黑猫身上拢了拢,猫儿许是做噩梦了,直发抖,“不是让你们别跟着吗?”

      黑衣人低头禀告道:“主上,虚陶先生说眼下是个好时机。”

      褚慎微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让人看不透的平静,不悲不喜道:“好时机?你以为杀了北燕帝,就能倾覆整个北燕吗?只要有苏辞在,有燕狼卫在,有南境的十万苏家军在,北燕就固若金汤,连一砖一瓦都动不了。”

      “可是虚陶先生说至少我们可以先杀了苏辞,让苏家军群龙无首。”

      褚慎微是真的染了风寒,咳了几声,又被逗笑了,“知道苏辞是个多聪明的人吗?她从接手苏家军时,就从没想过独揽大权,苏家军有十二上将,分掌十二支军队,里外团结,又有荀老将军坐镇,杀一个苏辞,苏家军照样坚不可摧。”

      “难道我等就什么都不做吗?”

      褚慎微拍着小黑猫的后背,像哄孩子睡觉,“放心吧,就算我们什么都不做,北燕帝这趟南下也闲不了。”

      ……

      另一边,苏辞刚走进屋,只见侍女跪在地上收拾帝王摔碎的玉如意,北燕帝坐在床榻上,衣襟半开,之前刘瑾才刚帮他解了腰带,就被轰了出去。

      “臣苏辞,拜见陛下。”

      一屋子侍女急忙退了出去,屋门则被刘瑾关得死死的,似乎生怕人跑了。

      北燕帝瞪着眼前的人,良久后才开口说话,“伺候朕更衣。”

      苏辞奇怪地看着北燕帝,这就是刘瑾说的十万火急?他脑子进水了吧!好在她从小伺候北燕帝,这事经常做,也就什么都没说,帮帝王更衣。

      北燕帝低头看她,冷冷发问:“方才去哪儿了?”

      苏辞:“回船舱休息。”

      今日本就不是她当值,回去休息很正常。

      北燕帝眉头一拧,“朕怎么听说,你是去照顾你那个谋士。”

      苏辞一愣,从善如流地回道:“臣和褚先生本就住在一条船上,他生病了,臣只是顺便照顾一二。”

      褚慎微这人不喜欢旁人近身,小童这次又没跟来,自然只能苏辞上了。

      北燕帝目光一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苏辞,朕让你随驾出行,是让你贴身保护,不是让你照顾别人,贴身保护懂吗?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

      苏辞感觉到从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眉头微皱,完全不懂北燕帝的火气,“臣遵旨。”

      北燕帝听了,松了口气,也松开了苏辞的手腕,他也不知为何,只要想起今日苏辞与褚慎微亲昵的举动,心口就堵得慌。

      好不容易给北燕帝更完衣,伺候他就寝,苏辞熄了灯,刚迈开步子,就听到床上人喊道:“你去哪儿?”

      苏辞本想去屋外站岗的,不过听他这语气,叹道:“陛下休息吧,臣就守在床边。”

      她堂堂一个大将军跪在床头侍候,把刘瑾一个太监的活儿都承包了,也是够心塞的。

      北燕帝见她真的跪在了床头,心里却不忍,命令道:“上来。”

      苏辞反应了三秒,才明白过来“上来”是什么意思,垂首道:“臣不敢,臣守在陛下床头便可了,陛下有事,再唤……”

      北燕帝知道她的倔脾气,也懒得听她废话,一把将她拉上了床,撞了个满怀。

      苏辞一惊,“陛下……”

      北燕帝:“闭嘴,躺下睡觉。”

      苏辞哪里肯干,起身就要下床,却被北燕帝重新压回床上,鎏金面具与北燕帝冷俊的脸近在咫尺,呼吸相错,苏辞明显闻得到帝王身上的酒气,“陛下,恕臣失礼。”

      一来而去,两人在床榻上动起了手,苏辞一心想逃,更加不敢真的动手,被北燕帝压制得死死的,故而一个分心就被北燕帝从背后紧紧抱住,两人倒在床上。

      苏辞刚想挣脱,北燕帝却将脸埋在她的后颈,柔声道:“阿辞别逃了,就这么陪朕躺一会儿,像以前一样好吗?”

      苏辞一愣,僵硬的身子也渐渐卸下防备。

      四岁的时候,苏辞刚入东宫,每日都做噩梦,小太子心疼她,总让她和自己一起睡,说他是未来的天子,有他在身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近身,自那以后,日子即便过得再苦,苏辞也很少做噩梦。

      她低眉,黑夜掩藏了眸中的悲伤,无奈一叹,不再挣扎。

      北燕帝抱着她不撒手,他能感觉到怀中的人身子慢慢放软,不再那么警惕他,她的腰肢比他想象的还要细、还要软,身上有股极淡的香味,若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到。

      苏辞突然察觉有什么东西顶着她后腰,一个机灵,猛然起身,跪在床前,“臣还有要事须处理,先行告退。”

      严迟是习武之人,听到屋里的打斗声,要不是刘瑾拦着,早就冲了进去,却不成想苏辞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两人皆是一脸懵逼。

      而屋中的北燕帝坐在床上,直揉太阳穴,心中百感交集,他也没想到抱着自己的将军竟会如此心猿意马,甚至有了可耻的反应。

      第二日,褚慎微一起床,早饭和药已摆在桌子上,就连洗脸的水都备好了,他的大将军面子冷,心却细。他吃饱了饭,慢吞吞地离开船舱,破天荒地看到苏辞抱着小黑猫在与刘瑾说话。

      刘瑾:“将军,您昨天是不是又惹陛下生气了?”

      北燕帝一宿没睡,早上刘瑾进去的时候,被帝王眼下的乌青吓了一跳。

      苏辞心里无奈,为何皇上生气每次都怪在她头上,不悦道:“我只说一次,陛下年轻气盛,南下未带嫔妃。”

      刘瑾听了一蒙,明明带了啊,只不过跟着帝王的空銮驾从旱路往洛阳去,不对,北燕帝本人从水路微服私访,可只带了一群大臣和侍卫。他当即就开了窍,谢过苏辞就走了。

      褚慎微悠哉地走了过来,“将军给刘瑾公公出了什么馊主意?看把他给高兴的,一会儿再栽水里。”

      苏辞瞪了他一眼,“你又偷听?”

      褚慎微笑得像只玉面狐狸,“我又不是武功高手,可没办法耳听八方。”

      一艘船路过,浅蓝衣袍的扶苏澈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将两人吓了一跳,“我听到了。”

      要不是亲眼所见,两人根本不知扶苏澈也随行,这么多天没见他在北燕帝面前晃过一次,不会一直待在船上吧?这家伙谱也摆得太大了。

      扶苏澈这人自带一身寒意,冷冷地盯着苏辞,“将军似乎管得太多了。”

      苏辞:“……”

      苏辞明白他的火气,毕竟自己妹妹在宫中,北燕帝这趟回去,若是多了几个妃子,可都是她苏辞的锅。

      奈何她刚想说点什么,扶苏澈冷哼了一声,就回舱了,一如既往的高冷,人家可是皇上的大舅子,谁能拿他怎么办?

      船队照常行驶,估计午时就能到达金陵城。

      主船上,以谢左相为首的文臣日常溜须拍马,幸亏右相没在,不然能把北燕帝夸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褚慎微偷走了苏辞的小黑猫,在船舱里逗它玩,害得苏辞出来站岗。

      她抱剑站在甲板上,眸子瞥见远方不断靠近的十几艘渔船,眉头一皱,示意严迟戒备。

      此处河道较为狭窄,蜿蜒曲折,大船不好调头,容易被堵,严迟立即派人与前方的渔船交涉,希望他们先让开河道,渔家们收了银子,自然纷纷让路。

      此时,苏辞冷冷却下令道:“让弓箭手射杀船上的渔民。”

      严迟一抹惊讶,“将军这……”

      哪里有闲散的渔民能整齐划一地操纵船只,渔船停留的位置刚好在狭窄的河口,大船驶过去,便会被卡住。

      一声轰鸣,太晚了,船队后方也被突如其来的渔船堵住,而且这群人居然也有火器,对方是有备而来,河道两岸也有人手,瞄准了船,往上扔火器,只是与黎清火琉璃相比威力差远了,不然船早沉了。

      苏辞:“严统领还愣着干嘛?等着被炸成孔雀开屏吗?上火琉璃,炸开那群人,把船开出去。”

      她又扫了一眼船底,“让侍卫下水,把河里的刺客清理干净。”

      现在苏辞说天上会掉下刺客,严迟都会信,赶紧命人护驾,照苏辞吩咐的去做。

      紧接着,两岸一声轰鸣,陆地上埋伏的刺客都被火琉璃炸上了天,严迟还在迟疑是谁动的手,黎清小小的身影已经站在岸上,兴奋地朝苏辞招手,炎陵和赵云生带领燕狼卫诛杀岸上剩余的人。

      炎陵一边大杀四方,一边骂骂咧咧道:“怪不得将军非让我等护着船队走旱路,都是因为你们这群兔崽子,知不知道河道沿岸的路多不好走,老子的鞋都磨破了。”

      船身突然剧烈晃动,侍卫们纷纷入水,船底不断溢出红色的鲜血,同时一艘满载火器的渔船不要命地朝大船撞来。

      苏辞虽然射杀了渔夫,但渔船行驶的速度不减,船底一定还有人推船,她朝船舱内的北燕帝喊道:“请陛下移驾。”

      说完,她便准备飞身上那艘渔船,解决水底的人,却被突然冲出的褚慎微一把抓住,“渔船上的火器已经引燃,你不要命了。”

      话音刚落,渔船就爆炸了,纵然没有撞上大船,但冲击让大船撞上河岸,一阵剧烈晃动。

      褚慎微一脚踏空,跌下了船。

      苏辞一慌,明明差一点就抓住他的手了,“褚七……”

      她想都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若不是为了拦她,他也不会跑到船边。

      与此同时水下的刺客与侍卫纠缠中引发水/雷,一声轰鸣,水花四溅,足有几丈高。

      北燕帝瞳孔一缩,又急又怒道:“苏辞……”

      “唉唉唉,御史大人……”

      另一艘船上扶苏澈跳下了水,朝二人落水的方向游去。

      刘瑾慌张道:“陛下,咱别站在船边了,危险。”

      北燕帝失神地看了一眼河底不断涌出的鲜血,心像被刀子捅了个口子,越挣扎越难以喘息,痛意席卷整个人,明明四年前苏辞就已经不重要了,不然他怎么会狠得下心将她送人?

      为何?阿辞,你告诉朕为何,你明明不重要了?

      噗通一声,北燕帝跳下了水。

      刘瑾吓得声音都变了,“陛下……”

      这算什么事啊,一个皇帝,一个大臣,没落水的纷纷往河里跳,这年头跳水都争先恐后。

      水底。

      苏辞被刺客围攻,一时看不到落水的褚慎微,心中慌乱,手背上也挨了一刀,幸亏一把软剑如游龙般解决了她左侧的刺客。

      软剑的主人正是扶苏澈,他给苏辞递了个眼神,示意她去寻褚慎微。

      苏辞赶紧朝河底游去,依稀瞥见白色的衣料,刚要潜下去,一支暗箭却从她背后射来,她侧身堪堪躲过。

      十几个黑衣人朝她攻来,暗箭与长剑齐发,苏辞的目光冷了几分,这批刺客明显和之前那群不是同一伙人,强太多了,而且是冲她来的。

      北燕杀神要是那么容易死的话,就不是杀神了,折兮剑如夺命的利器,招招不留情,快很准,不到片刻就结果了大部分刺客,剩下的刺客立即抛出铁链,囚住了苏辞的左右手。

      一袭玄衣如鬼魅而至,连出手的招式都与苏辞相似,手里的短剑更是削铁如泥的宝物,瞬间斩断了铁链。

      苏辞见到北燕帝时,明显一愣。

      姬家的帝王从无弱者,剩下的刺客皆被北燕帝一剑封喉,最后一名刺客临死前放出袖中的暗箭,苏辞见状,一把推开北燕帝,暗箭擦着她的头发而过,划断了鎏金面具的系带。

      纵使水底视线并不好,但北燕帝依旧能看出那面具之下是一张如玉般白皙无瑕的脸,何来的伤疤?何来的毁容?

      苏辞一把抓住面具,不管北燕帝看没看见,重新系了回去。

      两人回到船上时,一大帮人围向北燕帝,太医、大臣、公公围得水泄不通,而苏辞独自坐在甲板上喘着气,眉头深皱,指甲抓紧肉里,她没能带褚慎微上来。

      干净的披风落在她身上,方才心心念念的人完好无缺地蹲在她跟前,眉目即使湿了,也还是那么好看,温柔地将她的头发捋到耳后,“我的将军,褚某会水,你忘记了?”

      苏辞无奈一笑,是她急昏了头。

      扶苏澈立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两人,准确地说是看着褚慎微,如果之前他没看错的话,那人是故意后退了一步,才会掉下水的。

      褚南,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场刺杀让船队傍晚才抵达金陵城,北燕帝是习武之人,落了水也没什么大事,倒是有些胆小的文臣吓得一病不起。

      苏辞左手背上有道伤口,这种小伤对她而言,相当于没有,但还是被江晚寒臭骂了一顿。

      江晚寒:“你能不能先把你的命放在首位?我差点以为你真的要去见荀家二位兄长了,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和他们交代?”

      褚慎微嫌他太烦,直接给轰走了,“将军,你真的不觉他吵吗?”

      苏辞一直坐在甲板上吹风,怀中还抱着小黑猫,“还好。”

      猫咪温顺得很,一副傻乎乎的小模样,时不时舔舔苏辞的手指,就是左腿断了一截,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它极通人性,从来不吵闹,大抵是怕再被人丢弃吧。

      褚慎微坐到她身边,用手指挑逗小猫,缓缓道:“将军,今日是不是特别怕褚某就这么死了?”

      苏辞不爱说话,更懒得说假话,“是。”

      褚慎微狡诈一笑,“为何?”

      苏辞:“怕你像我之前带上战场的兄弟一样,就那么死在我眼前。”

      褚慎微:“仅此而已?”

      苏辞呆呆地看着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聪明如褚慎微,大概也不知道心中那股失落是怎么回事,嬉笑道:“我还以为将军终究发现了褚某的好。”

      苏辞掰着手指道:“你这人好吃懒做、格外矫情、没心没肺、爱捉弄人、嘴巴毒……”

      褚慎微:“……”

      到底谁比较毒舌?

      褚慎微眼角抽了抽,“将军有闲工夫数落褚某,不妨想想给小家伙起什么名字好。”

      经他一提,苏辞才想来猫儿还没名字,小家伙不明所以,傻傻地看着她,极为可爱。

      她灵机一动,嘴角难得挂上一抹笑容,“叫‘傻狗’如何?”

      “啥?”

      褚慎微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知道将军的品位很独特,简直是从大西洋捞回来的审美,就说雪戮狼那嗜血食肉的庞然大物,苏辞居然给它起名叫“小不点”,脑回路相当清奇,如今一只猫,她居然给人家起名叫“傻狗”。

      褚慎微整张脸都在抽搐:“将军,你有在乎过猫的感受吗?”

      苏辞懒得理他,抱起小黑猫,满意道:“猫儿,你以后就叫傻狗了。”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啊,多特别,又不会重名。

      “傻狗,我带你去吃饭,以后不要和褚狐狸一起玩,太危险了……”

      褚慎微:“……”

      将军八成今日落水,脑子进水了吧!

      众人在金陵城暂时歇下来,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帝王微服私访是机密,刺客如何得知的,又是谁派的,北燕对火器严加管控,这批人又是如何弄到的火器,这些都需要查清楚。

      若是往常,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北燕帝都会扔给苏辞做,如今却交给了严迟。

      北燕帝直接住进了李太守家,帝王亲临,整个太守府都忙翻了天。

      褚慎微选了处偏僻幽静的院子住下,苏辞本来打算和他一起住的,却被皇上安排到主院,就住在他隔壁。

      不过这倒方便了褚慎微,夜半时分,一群黑衣人跪在那袭白衣面前。

      褚慎微眸子极冷,手中的热茶都暖不过来,“刺杀苏辞是谁的命令?”

      “主上,虚陶先生说……”

      砰,茶杯摔碎在了地上。

      一群黑衣人心里直打鼓,主上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但……

      “再有一次,你们就自刎谢罪吧。”

      “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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