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世有神明》故系舟

2、君生

　　霜华天下十四洲，瀛洲仙国在苦海东。
　　我根本没死，或者说没死成，就在我的灵魂快要溃散干净，魂归天地元气时，锁妖塔被破了。真不知道是哪位高明破的塔，救了我的小命，回去要是遇见可得感谢他。
　　我挂在了一棵长在悬崖的桂树上，差点被甜腻的桂花腌入了味儿。居了许多年才弄明白这山叫不思山，崖叫拾断崖，崖下是汤谷河水。风从山间来，吹动深山古木，鸟啼山间，山谷必有回响。这四周八万里皆是瀛洲仙国。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我没事变变吊死鬼吓吓路人，看他们惊魂失魄的样子哈哈大笑，继续我的为恶事业。在不就是弹弹狐姬送我的琴，让山里回荡的都是我不堪入耳的魔声。
　　山里居民许多，山里有山魈四十，魑魅两百有六，妖精地仙多不胜数。在第一百四十日，一向知礼的不思山居民终于被我的琴音“打动”哭着来找我说:“千万不要再弹琴了，我们山神就要回来了。我们山神可听不了你这样的曲子。”说着说着一副要干架的势头。虽然舍不得，但是神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收了琴，在树上睡觉去。半夜时被春夏交接时的风拂醒，看天边的银河倾泻，北斗变换。我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因为一切都被印刻在了时间。
　　第三日，小雨，山中暝暝，青黛一色，像是被晕湿了的墨水画。有生人上了不思山，打山脚下我就能感觉到他——一个玄衣剑袖，配着长刀的青年人。只有内心有极大执念的人才能被神看见，与神明交流。
　　他说:“世间有神明，请听吾愿。”他从海里来，身上还有澹澹水泽，看来是个海里的水族。我记得水族懂织魂之术，碰巧他带了织魂梭，这正中了我的下怀。
　　我道:“南海麟趾国民为何来此?”
　　他听见我的回应一愣，可能没想到山中有神，或者根本就是叶公好龙。
　　他道:“你可是山中神?”
　　“正是。”虽然违心，可是我落在山里又是神明也算山中神“你所求何事?”我又问道。
　　他还在山里找路，雨水在他的油伞上溅起水花。路很长，似乎没有尽头，他脚下的鞋沾满泥土草木，俊美的脸上缠满悲苦。他道:“我求死后魂归黄泉。”
　　听他这么说，我心想:哎呀年轻人，不要想不开，世上一切有法度，你下辈子当什么人啊，当个不老不病的鲛人不好吗。
　　一般来说，水中人，死后魂归归墟海，由海神弇兹掌管，去不得黄泉。
　　我心想:这人有病，哪有海里的鱼要到岸上去的。不过也好，正好碰见冤大头，能坑一笔是笔。我让他许愿再还原，又不为他做事，却能得他身上宝贝——织魂梭，无本万利。没人渡我，我自己渡自己，神吗要找准时机厄住命运的喉咙。
　　我道:“眼前人，到这来，到拾断崖的桂树下吧。”到我地界来，有商有量，颇有一种不良商贩把你拉到他的店铺必须消费的茬架。
　　他来到桂树下时已是傍晚，并且仪态颇为不整，鞋还丢了一只，配上他那张俊脸，十分滑稽狼狈。这山中山魈众多看来它们也看不惯我做生意坑人，想作弄他，把他赶下山去。奈何他的心志比以整人为乐的山魈还坚定，山魈们累的半死，他还是要上山，他到底为了什么。
　　我问:“你到底为了什么?南海鲛人活七百岁，无衰老病痛，七百岁后自然化成海中沙，魂归归墟。而凡人大抵只能活到百岁，要饱受生老病死之苦方能入黄泉进入轮回。你已是偌大十四洲最吃香的族群了。”
　　他答:“我想作为人死去，入黄泉见我想见的人，她等我……太久了。我就要到七百岁了，我的时间不多了。”泪就像山间小雨一样淅沥的落下，尽管他极尽隐忍，喉结还是在不停的上下颤抖，泪痕爬满他的脸，这样不顾形象的在人前哭泣，对于一个快要七百岁的成年鲛人来说真是太羞耻了。
　　“好说，”我故意顿一下像狼看见羊似得看着他怀里的织魂梭，故作深沉道:“世间有天道，有得有失，有失有得方为圆满。你懂吗。”
　　他好像一知半解，我又继续道:“意思就是我能帮你，但是你要付出代价，比如小小的织魂梭。”他心底里像是燃起了什么，本来一脸死相的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又活过来了。
　　他丝毫不犹豫，拿出魂梭便要交与我。这织魂梭可是南海一族一个不得了的法器啊，现在像什么不值钱的物什拿来随便赠与我。我还以为他要怎么护一护再给我的，被他那么一整我还有点不太好意思拿了。我道:“……那，那你拿来吧。”
　　忽然，山猛的一抖，山门开了，飞鸟从林中惊起雀跃的一通乱飞，看来是山里的神回来了。我猛然记起山魈讲过他们的神就在这几日回来的。
　　那我现在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要是被他撞见岂不遭了。
　　傍晚，雨在此山中神的归来谢了幕，一阵轻巧的兽蹄声踏地而生，由远及近的传来，一只同体雪白的高大雄鹿出现在了拾断崖，此山有神，林深见鹿。果然命运的喉咙厄不得，反倒被它擒住了后脖颈。
　　鹿昂首伫立在崖边，不知何时云消雾散月华东升，皎皎月光似乎千年不化的融雪披了他满身。不见他开口，却有声音传来，不知来自哪里跟像是来自人的心底，缥缈无依，气若游丝，仿若空谷传音。他说:“你从哪里来。”
　　我以为是在问我，张口便答:“自然从来处来。”一旁的鲛人答道:“我来自南海麟趾国。”后来发现那个白鹿神根本没看我这边，我尴尬的挠挠头干脆不做声了。
　　“海中人，我知你心中所求，只是命运轮转不能轻易改变。”鹿站在崖头定定的看着他。
　　鲛人道:“一定能改，已经改过一次了，有些事他妈的不一定是天能够说得算的。并且她说过可以。”那个“她”自然指的是我。
　　我心想好歹也是个神，不能承认我是一个骗子吧，这样实在是太有失神格了。“能改的，你不是死时想要魂归黄泉吗。我等你死后我去归墟海把你的灵魂取来送去黄泉不就行了吗。”我答。织魂梭肯定拿不到手了，给他出点馊主意让他去别处想办法吧。
　　“你还有多少时日?”白鹿问白鹿神神情冷漠，像极了一个我认识的人。
　　“十五天。”
　　“你回南海去吧，我会把魂魄送到黄泉的。那个织魂梭就当做你许愿之物了。”白鹿说完转身就化成一股仙气凛然的白烟消失在了拾断崖上。
　　“他答应你了，你回南海吧。”我对着愣愣的鲛人道，他还没缓过神来。
　　入夜，寒星灿灿，白天下了雨，夜晚山间真是又湿又冷，我一连打了好几个寒噤，哆哆嗦嗦的把自己蜷缩成一个球。
　　有人上了拾断崖，步伐自若，脚步轻盈，估计是哪个踏月而来衣袂蹁跹的神仙吧。果然，明净如练的月下，他一袭白衣负手立在桂花树下，我定睛一看，着实下了一跳，哎呀妈呀，这不是颂珩君吗。
　　我道怪不得白鹿的神情那么眼熟，原来是个故人啊，哎呀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鼎鼎大名的颂珩君居然来到这山上当了山神了。
　　“颂，颂珩。”我有点不敢置信的念出这个我一直都想忘记的名字。
　　“你认识我?”他问，眼神中的疑惑不像是在装假。
　　按理说我是一个他打死都不会忘记的人，以前对他做过许多让他深恶痛绝令他发指的事。不对，肯定不对，难道是颂珩失忆了?虽然难以承认，但是也只有这样才能说得通了。
　　我想想道:“不认识。”不然以他的脾气想起来点什么估计会现做一个锁妖塔，把我关进去，会让我再在外面蹦哒吗?
　　但我还是不怕死的说:“你认识汀姬吗?”
　　“认识。”他答。
　　我心道:完了，汀姬啊汀姬，你怎么往人枪上撞啊，活得不耐烦了吗?
　　他又接着道:“十四洲四害之一的汀姬，有耳闻。”
　　我老脸一红，这种自封的诨话还是自己说说算了，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竟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过也好，他对我也只是“耳闻”而已，让我松了一口气。
　　他拿出一个褐色的小坛子，坛口一开，是一股弥漫空气的酱菜味，他念动咒决把我的残魂尽数装进坛子。我在想，千万别把我腌入味，别的女孩都是什么蜜桃味的玫瑰味的，而到我这一闻，妈呀酱菜味的，太丢人了。并且，酱菜里还放了辣，闻闻叫人眼泪直流。
　　颂珩听见我在坛里的低声啜泣问到:“你怎么哭了?”
　　我问:“你是否在坛里放了辣椒?”
　　“……”
　　这叫不叫冤家聚首，有怨抱怨，有仇抱仇?

作者有话说

　　男主角出来了。吃瓜围观。章节平平，博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