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正盈窗》陈熙9

1、孑然一身 岁月静好

　　班车减速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瞟了眼窗外的进京检查站。除了两会的时候所有车辆都卡在这里动弹不得，其余的日子里基本上都能畅通无阻。我低头看一眼时间，七点十五分。如果高速上没有拥堵，我大概八点出头就能到办公室了。

　　后面座位传来轻微的鼾声。我回过头，只见一个壮硕的男青年把头歪在椅背的边缘，黑色的棒球帽松散地压在头上，遮住大半边脸。旁边座位戴防雾霾口罩的小姑娘半眯着眼睛，紧皱着眉头，正在往耳朵里塞一副耳机。班车在通燕高速上安静地飞驰，车内这群明显睡眠不足的早起鸟儿们正在抓紧上班前的每分每秒休养精神。

　　公交车、私家车、出租车、商务班车、极偶尔可见摩托车 - 几十万跨省上班的燕郊新移民们就散布在这些交通工具中，在朝阳与雾霾的陪伴下向着首都前进。

　　燕郊 - 这个与北京通州仅隔着一条潮白河的京冀边陲小镇，在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如雨后春笋般蹿出了密密麻麻的楼盘。这些楼盘的命名，或是有着中国风的大气写意，或是有着欧洲范儿的贵族洋气，或是直接嵌入了全球知名的旅游胜地。如果暂时忽略盛夏用电高峰期偶尔的停水停电，雨季时主路上的积水过膝，以及大街小巷不定时的大小拥堵，对于成千上万囊中羞涩却又立志在京郊安家的普通上班族来说，这片土地勉强称得上是承载他们梦想的乌托邦。

　　在看遍了北京五环六环那些我压根买不起的楼盘之后，我依然狠不下心把根扎在这个熙熙攘攘的河北小镇上。老妈在这个当口儿给予了我强大的精神鼓励和物质资助。连续数个周末精疲力竭的看房之后，我终于在一个交通便利的小区拿下了一套高层东向的开间。

　　简装之后，搬进新家，我的心情是欢呼雀跃的–不管怎样，在北京以东三十公里外终于有了自己的容身之所。尤其此时燕郊的房价已陡然飙升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每每想起就要感谢老妈的先见之明：买房要趁早啊。

　　我欢欣鼓舞的心情在一个月的早晚高峰通勤之后就被消磨殆尽。虽然我已经把工作从二环内换到了东三环，可每天起早贪黑地坐跨省公交还是很让人吃不消。每天早晨在自家小区门口上车是铁定没座的，别说有座，上不上得去车都全凭运气。只好起大早坐反方向的车到交通总站，座是有了，可前面乌压压人山人海的长队直磨得人心里起急。在公交车这里败下阵来的我尝试着拼车，殊不知咱们燕郊特色的拼车也是要考验人的心灵腿巧、眼疾手快的。往往是一辆车刚刚停稳，司机刚刚喊出目的地，四个乘客刷的就已经开门坐定。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就已经开走了。好不容易坐上车之后我心里也不安稳：有些惜时如金的司机不停地在拥堵的车流间穿梭，在应急车道上钻进钻出；遇上个开得极稳的司机，对安全问题是放心了，但心里又暗暗焦虑着能不能拿得上这个月的全勤奖。

　　直到有一天拼了一个小型车，我被两个健壮的男生挤在后座的中间动弹不得。迷迷糊糊中听着副驾的小姐姐跟车主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提到了定点发车、一人一座的商务班车。我的眼睛亮了。

　　成为班车的固定乘客之后，我逐渐养成了极其规律的老年人作息习惯：周一到周五，我雷打不动的每天早晨六点钟起床，洗漱之后缓慢而有力度地做一套田中瘦脸操，再跟着视频做15分钟的天鹅臂练习。喝下一杯五谷糊，然后下楼到小区门口等班车。每天晚上大概七点半到家，我紧锣密鼓地做饭、洗碗，每周有两到三天会准备第二天的饭盒。一切收拾停当后，做十分钟舒缓的垫上拉伸运动，十点半之前铁定上床睡觉。

　　虽然家距离公司有三十公里，可是我诡异地发现，我大概是每天最早到达公司的员工之一。八点出头，有时候甚至八点之前，我已经在公司楼下看雾霾中盛放的玉兰，或是在附近某个早点店一边看电视上的早间新闻一边慢慢吃一份油条豆腐脑。公司在这个时段是安静而祥和的，我所在的工作区域往往只有我、部门老大Chris和人事经理Lisa三个人。作为每天的早起鸟，我们往往会在茶水间互问早安后相视一笑。在大队人马如火如荼进驻的八点五十到九点之间，我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一天的工作了。

　　晚上下班，走在公司到班车站的路上，我小心翼翼躲避着各个方向的车辆行人，脑子里里总是冒出来这不合时宜的几个字：“兵荒马乱”。过马路的时候要异常谨慎 - 红绿灯在这时好像成了摆设，急匆匆的车辆行人都在随心所欲地穿行。直到安全平稳地坐上班车之后，我才能长舒一口气，庆祝自己又基本上过完了一天，然后在充满期待的慵懒中开启归巢之路。

　　我爱我的家。我终于有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少女时代的我暗暗许愿，长大后我要一个小小的家，和很多很多的爱。这个愿望的前半句已经圆满地实现–家中的一切都是小的，小小的狭长厨房，小小的方正洗手间，迷你的沙发和茶几，迷你的冰箱和洗衣机。只有两件东西是我引以为豪的大的，或者说，只是在这个小空间里显得稍大：东墙上占据了四分之三面积的落地大飘窗，以及北墙靠东位置的高耸庄严、每天被阳光照拂的大书架。泡一杯茶，读一本书，任由太阳的暖在脊背上舒展 - 我就这样消磨了一个又一个周末的上午。

　　我爱我的厨房。砂锅、电饭锅、高压锅、烤箱、多士炉、麦饭石炒锅，一应俱全。都是小号的又何妨，它们轮流给我带来味觉上的大大满足。工作日的晚餐通常是面条：西红柿鸡蛋面、葱油拌面、沙县风味花生酱拌面、味增汤面换着花样吃，简单、快速而美味。计划第二天带饭的日子，我会在回家之后马上淘洗、泡上糙米，然后调个简单的酱汁腌上鸡胸肉或是巴沙鱼。待吃过晚饭洗刷停当之后，糙米进电饭锅，肉类入烤箱。再炒上一个绿色蔬菜，就是明天中午的健康便当。周末是我的砂锅和高压锅忙碌的时间。它们把三黄鸡与香菇、腔骨与玉米、排骨与萝卜变为热气腾腾的美味汤羹，滋润着我的胃，温暖着我的心。

　　我爱我的生活。孑然一身，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