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花桃树》如织

1、大江夫人

　　景朝天同四年，太祖皇帝南征邻国卫梁，大破敌军。一时君臣上下同乐。
　　然，每一个硬币，都有两面。
　　“求你了！救救我的女儿吧！救救我的女儿吧！”街道上，一名披头散发、满身污垢的妇人捉着一名大夫的手。
　　“去去去！哪来的疯女人！”大夫不耐烦地拿开了她的手。
　　“大夫，我相公也是个有权有势的主儿，您今日滴水之恩，小妇人日后必定涌泉相报……”那妇人再哀求道。
　　“有权有势的主儿？”大夫面露讥讽之色，“有权有势的主儿，就让妻女沦落街头？”
　　“求你了……”那个女人撑着气，最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她就晕了过去。
　　“三姊！”随着这声话，一名披金戴银的贵妇大步流星地走至那脏女人身前，轻柔地，抱起了她身旁同样晕厥着的豆蔻年华的姑娘。

　　十四岁的田簌雨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间古色古香的闺房中。本着多年阅读网络小说的经验，她立刻明白:她穿越了！
　　不愿接受现实的她又倒头睡了下，难以入睡的她以脚踢踏着被褥，不禁又想起了穿越前那一堆心烦事。
　　她在现代的名字叫凌晓霜，全国千万个忙忙碌碌的高中生的其中之一。自幼，她就梦想着成为一名考古学家，为着她的梦想，她逼着自己学并不感兴趣也不擅长的地理。
　　直到高二分班时，她父母逼着她学理科，理由很简单:学理科有出路。
　　自幼听从父母安排的凌晓霜自是没做任何反抗地选了理科。
　　至于心里怎么想，开不开心，那不是她该管的。
　　高中三年，她拼命地学习，为的不过是等到了大学就可以摆脱父母的束缚从心所欲。
　　当然，其中不包括考古，她早失去了做那个的机会。
　　她适应，是为了摆脱;她受束，是为了自由。
　　遗憾的是，还未获得自由，她却先穿越了。
　　醒来就是在这个鸟还是会拉屎的地方。
　　厚实的被褥，突如其来地盖到了她头上。簌雨猛吸了一口气，把头伸了出来，正见一名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妇人端坐于床头，目光温柔。簌雨讪讪地笑笑以示自己的尴尬。
　　“好些了吗？伤口还疼吗？”妇人搭住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都蛮好的。”深怕多说多错的簌雨只得这样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说着，不知怎的，声音却哽咽了起来。
　　簌雨心下茫然，因不知妇人经历了何事，也不敢乍然出声安慰，只恐她的安慰会起反效果。
　　或是怕被簌雨笑话，那妇人奔出了她的屋子。

　　这名妇人乃是簌雨的姨妈兼后妈小江氏。
　　小江夫人步过中庭，听到有人喊:“夫人，夫人自尽了！”
　　小江夫人猛然一惊，她身旁的丫鬟珠钗则斥道:“夫人好好地在这儿呢，瞎说什么话！”
　　“不是……不是这位夫人。”那仆人的话隔着几个草垛却依旧能听清楚。
　　“三姊……”小江夫人戚戚地叫了一声，随后跺脚大怒。

　　次日清早。
　　“大姑娘。”软酥入骨的声音隔帘而入。伴着声音走来的，是一个杨柳细腰的妖媚女子。
　　“见过宋姨娘。”照顾簌雨的丫鬟桃面、杏眼立刻行礼道。
　　“姨娘……”簌雨沉吟着。
　　“大姑娘伤可好些了？有无伤到筋骨？郎主可极其挂念大姑娘呢。大姑娘随我去主堂与郎主见礼吧。”宋姨娘一股脑儿说了一堆话。
　　簌雨只呆滞地点点头，糊里糊涂地去了主堂。
　　还离着主堂有段距离，隐隐约约地可以听到争吵声。
　　“田震虎你这个薄情寡义的东西！我三姊自嫁给你以来温恭朝夕，为你生儿育女，你随陛下南征她放不下你还跟了去，害得她和簌雨被敌人抓去！她好不容易逃了回来，你居然……”泼辣的声音，是小江夫人，话及此处，她低头呜咽。
　　“打仗本就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女人去凑什么热闹。何况，她的身子已经给了卫梁的那群士兵，死了也算是成就了一番忠烈之名吧。”被骂的田震虎浑不在意，“当初你三姊被抓，是谁可怜巴巴地要嫁给我？如今指责起我来倒是理直气壮。”
　　“你以为我想嫁给你？我姨娘就是一个丫鬟，母亲去了以后我在府里更是全无地位可言。三姊被抓，他们让我嫁给你作续弦，我还能怎么办？”小江夫人越说越气，“自幼，只有三姊待我最好……三姊什么都好，就是嫁的不好……”
　　不知不觉，簌雨一行人已走到了主堂门前。簌雨见着泪流如雨的小江夫人，深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又不好当着众多丫鬟仆从的面贸然告退，只得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出一言。
　　宋姨娘嘴角勾起一笑，以唯恐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堂内高声道:“妾身见过郎主，见过夫人。”
　　小江夫人自顾自地哭着，并不理会她。田震虎缓缓抬起头，见到宋姨娘身边的簌雨，目中微微泛起了光。
　　“没什么事情就回去吧。”田震虎以手撑额，声音沙哑，全没有刚才的气势。
　　“是。”宋姨娘扶着簌雨，笑得极其得意，嘴上还说着宽慰的话，“大姑娘不用太难过，郎主也不是故意要逼死你母亲的。夫人也是个心善之人，她不会怕你威胁她的地位，必定会好好待你的。”
　　宋姨娘的这番话，登时与先前小江夫人和田震虎争吵时所说的话串到了一起。迟钝的簌雨终于反应过来:她中了宋姨娘的套。
　　愤懑不平之气，顷刻间溢上了心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沾到了睫毛上。
　　明明，她不是大江夫人的身生女儿;明明，毫无血缘关系的一个陌生人，她竟也会为她难过。
　　簌雨猛然甩开宋姨娘的手，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
　　宋姨娘倒也不喊她，只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你这个贱人！少得意！”又是小江夫人的声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田震虎为何会以为三姊失贞？这其中，怕是少不了你的功劳吧？”
　　“夫人误会了。郎主怎么想，我可当着管不了。”宋姨娘道。
　　“哦，知道就好。”小江夫人围着宋姨娘转了一圈，不冷不热地警告道。

　　不安宁的一个晚上。
　　“郎主。”宋姨娘挽着进门来的田震虎的手。不曾想，田震虎重重一甩，却让她与满地尘灰来了个亲密接触。
　　“郎主。”宋姨娘的眼睛里泛着可怜的光。
　　“你以后最好安分些。”田震虎指着她，怒不可遏，“有些事情，簌雨本不该知道……”
　　“连郎主都以为，我带簌雨去主堂是故意的吗？”宋姨娘缓缓爬至田震虎脚边。
　　田震虎合上了双目:“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宋姨！宋姨！”一个十岁的小姑娘一路跑着，一路甩下这串声音，直入堂内，“爹爹不要罚宋姨……爹爹不要罚宋姨……”她哭着，俯下身，搭着趴在地上的宋姨娘的手。
　　正是宋姨娘之女田渲雨。
　　田震虎见到田渲雨，心下一软。转过身去，与宋姨娘母女相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踏出了宋姨娘的居室。
　　离了宋姨娘，他又来到了簌雨阁前。月色，把他的影子拓在了门上。
　　见到小江夫人的侍女珠钗、玉簪侍立在门边，他转身欲走。大男子主义极强的田震虎，即使明白大江夫人之死有自己的责任，也不愿低头向小江夫人和田簌雨认错。
　　“不要恨爹爹，簌雨。不要恨爹爹……”他在心里头默念着。又深深地向堂内望了一眼后，他才缓步离去。
　　他还没走出多远，小江夫人便推门而出，凝视着月下他的每一个脚步，默然不语。

　　过了好些日子，簌雨的伤渐渐好了起来，才见她的庶妹田渲雨来探望她。
　　“长姊。”渲雨的步伐迈得极其拘束，“长姊，他们都说，我这么久不来看长姊，长姊对我有所不满了，是真的吗？”
　　“他们？”簌雨轻轻地念着，“‘他们’指的是谁？”
　　“反正……就是有人这么说。”渲雨嘟起了小嘴。
　　“不会的。”向来厌恶形式主义的簌雨为庶妹的天真单纯所打动。
　　“那就好。”渲雨喜笑颜开，又挽起簌雨的手，在她耳边说道，“长姊，我在你这儿躲一会儿，别让你的下人告诉宋姨我在你这儿。”
　　簌雨搭上了她的手，虽然心下奇怪，却也不再多问。
　　与此同时，小江夫人则在为另一桩事情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