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蔚矜

5、Chapter. 5

　　他把花留了下来，插在矿泉水的瓶子里。父亲劝他说花的根断了，土也没有合适的容器装，养不活的，他也不听，固执地把花摆在书桌左边固定的位置，一推门就能看见的地方。
　　院子里的草更绿了，花坛里的月季牡丹一枝枝地盛开，风吹拂过来的时候树叶开始窸窸窣窣地响，天空晴朗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了。
　　而他一天天看着，那缺了一角的百合还没开就败了。
　　最初两天，父母还没管他，觉得他反应过来自己会处理，过了又几天，母亲进屋来把衣服放回衣柜，一转头最显眼的就是枯萎的花朵、水都倒掉了，只放着几层小石子的“花盆”、还有掉落在阴影处掉落的枯黄花瓣和花药。她皱了皱眉，让他扔掉，他摇头，问他为什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没了办法，把父亲叫来，也无济于事。父亲坐在他的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仰着头看着坐在书桌前的他，开口一副询问的语气。
　　“我们给你买一盆新的怎么样？你想要什么给你买什么。”
　　“不用了。”
　　“那这盆还是扔了吧？都已经这样了。”
　　“我不想扔。”
　　“为什么啊？你说说为什么？”
　　“……”
　　父亲憋了口气，叹气的时候没止住笑了出来，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什么也没说又离开了。
　　之后母亲再也没有劝过自己扔掉那朵早就开败了的花。
　　国庆节的一个周末，他父母带他出门，说要一起去看电影，他走在便道上，看着路边特意为节日装饰的姹紫嫣红的花发愣，母亲过了一会想起他，回过头来找，他笑着答应，小跑过去，手里悄悄攥着一捧土。他想了一路，到电影院之后没有选电影就去了洗手间，把土扔在垃圾桶里，又洗干净了手，觉得自己刚才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
　　他养不活这朵花了，有多好的土也养不活了。
　　看完电影回去的路上又路过了花坛，母亲看他盯着花的眼神直愣愣的，笑道这花可不能摘，你想要买给你。他假意无奈地瞥了一眼母亲，抿了下唇，转过头来不再看。
　　他其实可以买花，也能接受家人的好意，但他不想。因为买了之后即使努力，却还是养不活，他觉得这是一种辜负，是辜负了花还能盛开的日子。
　　家附近的河边有几个老人在钓鱼，身边都放着一盒面包虫，河里的绿藻浮上来，被水浪冲在河堤的石头上，像是写完毛笔字时滴在水里绸缎般一下子晕染开的墨水。

　　他回到家，把花从瓶子里抽出来，扔掉水瓶，剪掉了花的根，把剩下的部分放在桌面上，一瓣瓣扯剩下的花瓣。花瓣早就变脆了，枯黄的碎屑簌簌地往桌上落，像在发光的雨。他看着七零八落的花瓣歪了下头，索性从书包里拿出那根买完一直没用的红笔，先是戳了戳，又像擀饺子皮一样把花瓣碾碎了。拿了张纸，把花瓣拢在一起，他又从书桌里摸出来一个小玻璃瓶，把细碎的黄色粉末一下子倒了进去。
　　母亲敲了门，拿着一个苹果走了进来。
　　“你把花扔了？”
　　“在这呢。”
　　母亲拿着苹果，疑惑地看了一会儿，小声“哼”了一下。
　　“你可聪明了是吧。记得吃水果。”
　　他把桌上的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下楼去了小院，院子里的麻雀一靠近就飞走了，喜鹊在树上叫，隔壁阿姨拽着一只三个月的柴犬从栅栏外面过，看见他之后跟他打招呼。
　　“你在干什么呀？”
　　“吃苹果，晒太阳。”
　　他站起身，走到栅栏边，从栅栏把手伸出去摸了摸柴犬毛茸茸的脑袋。
　　“那你这年纪轻轻，日子过得还真是悠闲啊。”
　　他抬头看着阿姨咧了咧嘴，空气里好像突然弥漫着葡萄味糖果的味道，玩心上来了，他假意委屈地皱了下眉，眼睛漂亮地弯起，睫毛在下眼睑落下密密的阴影。
　　“我也有努力学习的。”
　　“努力学习好啊，”阿姨见他软软糯糯、故意委屈的小表情一下子笑出了声，见柴犬在自己脚边开始转圈，也只能使劲拽手里的绳子。
　　“不过你父母说得也对，人还是最应该努力生活。”
　　他愣了一下，迷迷糊糊地跟阿姨道了别。
　　他隐隐约约觉得父亲说过类似的话，又好像不是那么说的。之前得病住院的时候，第一次在学校和人打架的时候，第一次去看雪的时候。
　　但好像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他又咬了一口苹果，转身看见父亲抱着一盆衣服往院子里走，于是不紧不慢嚼了几口，把苹果咽了下去。
　　“要晾衣服？”
　　“是啊，你妈在做饭，要不要来帮忙？”
　　“等我把苹果吃完。”
　　“嗯……行吧。”
　　父亲挨着他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想开了？”
　　“想开了。”
　　“那就行。”
　　他没说话，拿起苹果又咬了一口，看对方一直盯着他，就把手给递了过去。
　　“……你咬的这口太大了吧。”
　　“这不是帮你早点吃完嘛。”
　　“去你的吧。”
　　他三口两口吃完，拿着果核往屋里走，洗完手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站起了身，双手插在腰上，笑着朝他抬了抬下巴。
　　“明天我去买花，想要什么？”
　　“百合。”
　　“一枝？”
　　“一枝。”
　　“……行。”
　　父亲点点头，向后退了两步就转过身，向衣架走过去。
　　“千万别怕了自己。”
　　那天的天很蓝，对面楼在阳台养的绿萝从二楼垂下来，垂到一楼门口还没摘的春联上，挡住了墨色的字。汽车突然飞驰而过，他顺着道路的尽头看去，飞机正从不远处的上空飞过，拉了长长一条线，末端在不断前进、前进，在如湖泊般透亮的水蓝色里消失。
　　父亲的声音突然出现的时候，他恍然回过神来，低下头就闭上了眼，觉得脑袋晕晕的，估计是仰头的时间太长，天空又太亮。父亲渐行渐远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盘旋、盘旋，像是春天飞回巢穴的鸟。
　　他缓缓睁开了眼。

　　Fin.

　　春天的时候，他把玻璃瓶放在桌子上，又在房间里摆了一朵花，那是一朵纯白色的百合花，将在盛夏的时候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