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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昭回于天 ...
慕恒眸色微沉。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可每每回想起来,却仿佛是刚发生的一样。
即便温姩嫁给慕承后,他所有不该有的心思便被收了个一干二净,可他也不得不承认,第一眼注意到花予,或多或少是因为温姩的缘故。
就连花予都不记得,数年之前,在萧府,他便和她有了一面之缘。
先帝在时对荣懿太妃极为看重,敬和帝即位之后也对其以礼相待,赐二字封号以表殊荣。荣懿太妃寿辰,敬和帝便让慕恒去萧府接了老夫人入宫探望太妃。
萧府中,他坐在老夫人身边陪她说话,刚坐下没多久,手里的茶不过才刚凑到唇边,便瞧见一个小姑娘从屋外小跑进来,口中小声叫唤着“祖母”,眼圈红红的,小嘴微憋,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小姑娘似乎原先并不知道他在这里,一抬眼看清了屋中的景象便愣住了,站在屏风边儿上再不敢往前走,头一垂,长睫往下一耷拉,出口的话却是乖巧明理的:“不知道祖母这儿有客人,阿予待会儿再来找祖母。”
随后就像来时一样,小跑着出去了。
前后一共也没多长时间,更是只有短短几句话,说话的时候还半垂着脑袋,可偏偏慕恒一眼就记住了她。
温姩入宫给慕晚当伴读的时候也就才这般大小,方才这个小姑娘,和那时候的温姩出奇的相似。
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老夫人:“刚刚进来那位,也是萧相的女儿吗?”
因为荣懿太妃的缘故,他和萧家多有往来,可记忆中并没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那一张脸,他只要见过一次,定然不会忘的。
然后她便看见老夫人叹了口气:“是啊,也是个命苦的姑娘,八成又是在哪儿受了人欺负,不然也不会往老婆子这里跑。”
-
慕承的目光往下压着,像是积在空中的翳云,风雨未至,却压迫感十足。
他俩虽相对而坐,可慕恒对他,必然得是恭谦顺和的态度,君臣之别,他在位一天,便一天不容逾越。
“皇兄即位数年,早已经不再是当初的那个皇兄,又何必惧怕萧家重蹈温家的覆辙?”
慕恒眉微拢,看向仅与自己隔着一方漆桌的慕承:“何况,萧家入宫为妃者不在少数,萧裕为官数年,怎么会如此不分轻重。”
慕承似笑非笑:“人心莫测,即便是朕,也不能说完全看得通透,朕宁可听从自己的直觉,也不愿去轻易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假如。”
慕恒很早便知道,自己的这为皇兄,和以前有大不同。自打温姩故去后,他便变得喜怒无常,手段狠辣,朝中敢怒不敢言者比比皆是,唯恐那一日惹上祸端,也落得一个满门株连的下场。
像是受了某种刺激,日益变得易怒,偏执。
慕恒没有再顺着说下去,那些激怒他的话,只会给自己惹祸上身。
可慕承已经知晓花予的存在,事已至此,他不知道慕承会对萧家,以及这个对萧裕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做出什么事来。
萧裕这些年来似乎察觉到了皇帝对他的顾忌,忠心耿耿,半点都不敢忤逆,以至于慕承无错可挑,即便如此,他依旧礼聘了萧家长女入宫,并让其成为执掌六宫之人,与其说是对萧家的重视,倒不如说是对萧家的制约和警示。
萧微云入宫封妃,靠的是萧家嫡长女的底气,慕承看重了她对于萧裕的意义,若非如此,根本不在乎谁是后妃之首。
可如今,他已经知道了花予,那个从萧家玉碟上除名的女子,对于萧裕,有着比萧彤云更重要的地位。
慕承眸子微眯。
慕恒早已经理清了因果关联,甚至根本不必去看慕承的神色,便知晓他下一步的打算。
事情朝着他原先拟定的方向一步步进展,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欢愉。他眼角往下压着,眸子漆黑得像是幽幽深潭,将他的情绪尽数隐匿其间。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的犹豫铺天盖地而来,险些令他乱了分寸。
他叹出一口气,手搭在扶手之上,骨节因为手指往下压着的缘故,透着些许的白:“皇兄不是要为臣弟择一位王妃吗。”
他闭了闭眼,心一横,站起身来,在慕承面前一礼拜下:“太妃是萧家所出,臣弟与萧家颇有缘分,恳请皇兄允臣弟在萧门之中选一位适龄娘子为端王妃。”
慕承并没有因他的话而感到诧异,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抬手扶了慕恒一把,直到他抬头看向自己。
“慕恒,这里是蓬莱殿——”
“怀淑不会愿意你娶了萧家娘子,而朕,也不愿意。”
时至今日,朝中依旧有不少看重端亲王的老臣,那时候先帝驾崩得太突然,突然到连太子都来不及立,一时之间,朝中为立长还是立贤分为两党争执不休,即便后来慕承如愿登得大宝之位,可对于此,从没有忘记。
他甚至还记得当年父皇在看了诸位皇子的课业之后,悠长地叹了口气,“文王非资质异禀之人,处事和见解又多有优柔之嫌。”
随后又是一声无奈的叹。
那时候他刚刚得封文王,是诸位皇子之中头一份的殊荣,不过是少年时,欣喜得不行,闻说父皇在寝宫便兴冲冲跑去谢恩,没想到还没走到跟前便听到了这样的话。
他的脚步顿在那里,分明是五月的天,可他脸上的笑意却像是被寒冰一寸寸冻结了一般。尤其是在听见父皇对慕恒地夸赞之后。
“慕恒这孩子,出身虽不及承,却是个玲珑人,一点就通,倒是省了朕不少心思,昨日听练武场的人来报,说箭术的小测之中,竟选不出能和他比肩之人。”
他听见父皇笑得开怀,到最后朗声:“好,好,果真有朕当年的风采。”
平心而论,在此之前,慕恒与他的关系说是至亲都不为过,他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比不得嫡长,平日里从不出风头,规矩得让他生出了幻象,似乎自己这个兄弟本就普通,即便偶现天赋,也只是和他不相上下。
直到被父皇的话敲打清醒。他是庐山之中的人,看不分明,可旁人只肖一眼便能看出高低优劣来。
他的娘亲位主中宫,被尊为国母,他的出身注定是尊贵的,旁人远不可及的,身边奉承的人一波接着一波,早在他不自觉时将他吹上了天,他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看谁都觉得低于自己一头。
甚至包括了那时候,自己待若亲弟的慕恒,那种优越感被他藏得极好,可他心中终究是明白的。
否则也不会在听见父皇的一番话后,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
慕恒抬眼看他,唇薄薄的抿着,下颔轻绷:“那皇兄有何打算。”
慕承垂着眼睛,睨了一眼岸上那一盏已经透凉的茶,身子往后面靠了靠,目光才回到慕恒身上。
他抬手,指尖撑着下颔,眼眸中有思索的光,良久,俶尔轻笑一声:“昭妃,你觉得如何。”
慕承的声音和姿态都是懒洋洋的:“一门双妃,朕待萧家如何,萧裕也能看得清楚。”
轻声,又重复了一遍:“你以为如何。”
他还维持方才跪拜的姿势,抱合的双手有些僵硬,像是被冻住,然后冰霜一丝一毫地顺着手臂向上蔓延,凉到了心坎中。胸腔之中的某一处直直往下沉了去,下面是一个无底的洞,黑漆漆,一眼看不到头。
他动了动唇,才发现竟没能发出声来。轻咳了一声,缓和了些,嗓音还有些哑:“倬彼云汉,昭回于天。”他顿了顿,“臣弟以为,甚好。”
心中那直直往下沉的东西似乎发出一声闷响,钝痛传来,疼得他周身冰凉。
他咬了咬牙,目光里的光一并敛去:“至于萧相,也定然会顾念皇兄的恩德,一心一意为皇兄效力。”
慕承笑了笑,“起来说话。”
慕恒木然地起身,甫落座,便听见那边传来徐缓的声音:“花予,终究是萧家除名之人,不可以萧家族女之名入宫侍君。萧家之人的顾虑,朕多少也有耳闻,不可不考量。可寻常女子,担不得昭妃之名,你可有良策。”
慕恒一怔,那些散乱开去的神思渐渐回笼,令他瞬间清明。
对于慕承,他不得不顺服,即便他从未有过关乎那至高皇权的野心,可慕承的疑心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可安心。
这些年来,旁人都说端亲王和皇帝交情深厚,甫皇帝即位起,便数次择端亲王出京探访各地民情,俨然对其信赖有加。
没有人知道,沙尘漫天的边塞大漠,毒瘴遍布的岭南深山,还有荒无人烟,入目之处尽是失散流民的僻远之地。
他能活着回来,是他幸运。
那样的日子,他再也不想重来,数年来,他匿去锋芒,在颍川安心做个清贵王爷,朝中政务,除却慕恒吩咐,从不主动过问。这几年的相安无事,他甚至觉得,慕承的疑虑大概是渐渐消退了。
可没想到萧家一日日势大,成了慕恒心中所谓的隐患,而他这个生来便注定与萧家关系密切之人,重新回到了慕承的视线之中。
那些昏暗无边的日子,他是再也不想重新来过了,就像宗政越说的,他筹谋了这么久,不该轻易放弃的。长痛不如短痛,能解脱的,便彻底解脱吧。
他闭了闭眼,心中已有决断。
“从今日起,花予,便是臣弟认下的义妹”,他声音有些沙,目光里含着化不开的疲倦,可一字一句,却又是决然的,“日后谁若对之不敬,便是与端亲王府为敌。”
慕承这个人,大概,说白了就是有点被害妄想症。因为这个皇位的确来之不易,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想要去保护,对于慕恒这个早年就被父亲反复夸奖的人,他其实很早就开始忌惮了,但是因为他俩之前是关系很好的哥们,所以他又不太能下得去手(?
所以即位之后将他打发出去,实际上也是求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因为慕恒在他面前出现,都会让他觉得危机感满满。至于慕恒,并不想争皇位,只想着打消自己皇兄的疑虑,不然自己不知道哪天又被打发出去了,一个人死路上都没人知道:)
毕竟就算是男主也是惜命的,不是万能呢,谁不想活下去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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