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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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迟了。”蓝曦臣握着金光瑶的手臂，低声温柔道。
金光瑶面上一热。蓝曦臣和他离得太近了，一呼一吸似乎都缠绕在一起。金光瑶兔子一样往后蹿了一步，待两人之间留出一臂的距离，他才连忙道:“不迟，不迟。”
蓝曦臣无奈道:“船都要开了还不迟……”
金光瑶:“船开早了！”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一会儿，蓝曦臣忽地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金光瑶的发髻:“阿瑶说不迟就不迟吧。”
金光瑶:“……”真是恨不得钻地缝里。
“怎么忽然就要走了，若不是叔父同我讲，我还不定哪天才知道呢。”蓝曦臣道。
金光瑶道:“昨日便同蓝老先生说清楚了的，府里出了点事，还未来得及同二哥细说。走得匆忙，二哥勿怪。”
他这样说，蓝曦臣左右也琢磨出点意思，便也不好再往深里问。他轻轻握住金光瑶的手，道:“前些日子送的松枝太过敷衍，你说不喜欢，我便托人又打了一支桃木簪。只是松枝也是我的一片心意，阿瑶不要轻易丢了才是。”
说着他便掏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交到金光瑶手上。
金光瑶接过锦盒仔细瞧着，心里却掂量着蓝曦臣方才的那一席话。
折松赠他，本是顺手的事，再送桃枝，便是特意表了心意。只是蓝曦臣却说不许丢了松枝……那便是说，君心可许，亦知前路艰险，却希望他莫要丢了青松的正直良善。
金光瑶心中忍不住苦笑。二哥怕是不知道，这话说得太迟了。
浑浑噩噩几日，到如今这一刻，金光瑶方才有了大梦初醒的感觉。
他与蓝曦臣，本就是一趟浑水和一脉清溪，纵使终汇入海，途中也是各自奔流。若是纠缠在一起，便会清溪不清，浊流依旧，一同堕入深渊。
船夫又唤了几次，蓝曦臣张开双臂欲与金光瑶拥别，却被金光瑶躲开。金光瑶向后又退了一步，神色姿态已然与方才不用，客气中透着刻意的疏离。
“二哥。”金光瑶拱手作揖，行了一礼，“此一别山长水远，你我兄弟一场，望各自珍重。”
蓝曦臣一怔，心中陡然生出几分别扭。他一抬手，稳稳地托住金光瑶行礼的手臂，金光瑶却并不抬头去看他，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地等着。
蓝曦臣目光深沉，似乎要将金光瑶盯透了似的。
他不知道金光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轻叹一声:“我不愿你这样拜我。待你想做的事做完了，再来行这一礼。”
金光瑶微微一笑，无奈道:“好，都听二哥的。”
蓝曦臣闻言苦笑。听二哥的、听父亲的、听兄长的……金光瑶何其乖巧，可他哪一次又真的任由别人的想法摆布了？
送别罢，船离码头，蓝曦臣立于岸边，望着客船渐行渐远，心内五味杂陈。
那一夜之后，他本以为自己明白了金光瑶，可如今这一番交谈又让他有些看不透了。他不知金光瑶这一去之后，两人还能否再如往昔，甚至不知前路凶吉，只是心中隐隐有些发慌。
金光瑶一个人倚在窗前，极目远眺，面前是大江茫茫，浩浩汤汤奔流而去。
小厮见自家公子似乎不怎么开心，便道:“公子不如去外头瞧瞧？现在还没离岸很远，指不定还能瞧见泽芜君呢。”
金光瑶摇了摇头。
既已不能再留了，多看一眼和少看一眼也没有什么分别，多留恋一分便多一分踌躇犹豫，于他并无益处。
他遣退了小厮，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蓝曦臣送的锦盒还躺在他手边的桌子上，金光瑶顺手扒拉过来，将锦盒打开来。
桃木簪雕得精致，纹理顺滑包浆细腻，簪身雕了一簇卷云，却又不是蓝家家纹的形状，只是寻常的云卷云舒。
金光瑶双手将桃木簪捧出来，忽然见那块明黄色的衬布下似乎还隐隐透着些颜色。他掀了衬布，盒子底静静地躺着一条素色的云纹抹额——那是蓝曦臣的抹额。
金光瑶呼吸一滞。
他慌忙把桃木簪和衬布一同塞回盒子里，云纹抹额的颜色被衬布遮住，一切仿佛无事发生。金光瑶瞧着盒子里皱巴巴的衬布，感觉自己的心也都同那布一样皱巴巴地酸涩起来。
他是没有奢望过自己和蓝曦臣能有什么结果，也明白如今斩断一切回金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就这样丝毫不作挣扎地割舍，纵使心里再明白，也还是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他走了步死棋，为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可所弃之子又是他心头之人。
金光瑶将锦盒收好，小心地收进行李里。
诚如临别时所言。他与蓝曦臣，能期许的也就只有各自安好了。
……
次年正月。
秋闱已过，各家公子榜上惨淡，蓝启仁教出来的学生里，独中了一个蓝忘机。
所幸，聂家未指望着聂怀桑求个功名，只图他安安分分长点见识，回头或封荫或袭爵，总也不会闹出笑话。
金光瑶亦榜上无名，只是他的心思也未必都在这上头。
腊月里金老仙督过世，金家宅内一时乱了套，待到正月间的时候，蓝曦臣才得了兰陵来的信，说是金小公子袭了爵。
正月里忙得脱不开身，蓝曦臣也没来得及细想。待开春化雪的时节，蓝曦臣得闲去金鳞台拜访时，金家却又下了喜帖来请。
捏了金家的喜帖，蓝曦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从未听金光瑶提起过对哪家姑娘心向往之，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
金家的喜事定得急切，正月里给各大世家派了喜帖，还没出正月就要迎新了。
直到站在金鳞台时，蓝曦臣都尚且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红妆十里，新娘待嫁。
他想他与金光瑶之间迟早会各自有这么一天，只是未曾想过来得那么快。
夺位，娶亲，一举稳固大权。如今的金光瑶自不是往昔可比，当初姑苏那些嘁嘁喳喳的闲碎话也无人敢说。直到今时今日，金光瑶身边的人才明白这局的形式，蓝曦臣自知身在局中，可清明如他也不能尽数看清金光瑶到底有多少心思。
他忽然很想现在就见一见这位新上位的仙督了。
今日是金光瑶大婚，遵祖制蓝曦臣是掺和不进去的。礼成后一群人缠着金光瑶闹洞房吃喜酒，蓝曦臣也近不得他的身，便借口更衣，先从席间出来了。
金光瑶心里也不痛快，只是面上还得端出个喜不自胜的样子来，也累得很。
他的目光在厅堂内扫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蓝曦臣的身影。想着蓝曦臣也不喜欢这样的热闹，今晚该是见不到了。
金光瑶心中泛起一丝无奈。
他有千言难尽万语难诉，可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苦衷也好贪念也罢，他解释或不解释，都无所谓了。
找了个借口推拒开众人，金光瑶一人摇摇晃晃地躲进后花园。正月里兰陵方才落了雪，假山上还盖着未融的积雪，灰灰白白的。
明明是红梅阑珊榴花未开的时节，园中一片连绵的素色却衬得金光瑶这一身大红宛若新绽的花。
酒液烧得胃内灼热，金光瑶扶住手边的一棵树，俯着身子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晚上吃的喝的都呕了个干净，金光瑶脚下有些发软，险些跌倒。
他身子一歪，本以为会狠狠地砸到地上，却不想有人从背后扶了一把。
金光瑶稳了稳身子，起身欲道谢，微醺中目光与身后的人相接，他一下子怔住了。
“二……二哥……”金光瑶醉了。他自己也以为自己醉了，话说得不那么利索，连眼神也不济了。
蓝曦臣腕上稍一用力，将人拉起来，便放了手。金光瑶低头，怅然地瞧着方才被蓝曦臣握过的那一段腕子。蓝曦臣没控制好力道，金光瑶的喜服被拽得皱皱巴巴，像是缩了水的一般。
这时间，天地间又飘下雪来，细碎的雪片随着萧萧寒风回旋飘飞，落在两人身上。
金光瑶唇角还沾着点秽物，蓝曦臣递了自己的帕子过去。金光瑶怔了好久，才将那方叠得工工整整的帕子接过去，却并没有用，只是在手里攥着，一直攥着。
蓝曦臣等了许久，也不见眼前的人动弹，像是被人定了身一样。他叹了口气，道:“你托人送的东西我都收到了。”
金光瑶的脑袋钝了一下，才想起来，蓝曦臣说的是那个随喜帖一同送到云深不知处包裹。里头只有一件物什，便是当初蓝曦臣送的锦盒。
只是锦盒里的桃木簪被金光瑶换了去，蓝曦臣打开锦盒的时候，里头只躺着那支他随手折的松木。云纹抹额亦被小心地叠好掩在衬布下。
金光瑶是个明白人，蓝曦臣自然也是。他不知道金光瑶到底背着他做了什么，家宅里的事，左不过脏了手又脏了心，只是这盒子既这样送还回来，金光瑶的取舍已然再明了不过了。
金光瑶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没有用蓝曦臣的手帕，反而从自己怀里取出帕子拭了嘴角，将蓝曦臣的帕子原模原样地递了回去。
蓝曦臣望着那方素素清清的帕子，又瞧着这个面色惨白还要强颜欢笑的人，心中忽然揪着疼了起来。
他没有伸手去接帕子，只叹了口气，深沉道:“如今我尚可扶你一下，日后……便再没有了。”
金光瑶一愣，继而一抹苦笑自唇角绽开。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么，笑自己高权在握，笑自己君心尽负，笑自己今朝高楼起，笑自己他日高楼塌，笑他这番愚蠢的取舍得失筹谋算计。
金光瑶仰起脸来，雪渐落渐大了。雪片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到他脸上，雪化成水，混着泪一起往下滑。
蓝曦臣一直静静地瞧着他，待那有些疯魔的笑渐渐没了声响，金光瑶清醒了些，他将帕子塞回蓝曦臣手中，笑道:“二哥说得对……以后不会有，也不该有了。”
功名富贵云烟过眼，求是疯魔，不求亦是疯魔。
他金光瑶这辈子，不过是求仁得仁而已。
金光瑶躬身与蓝曦臣施礼。
蓝曦臣一怔，蓦地想起那日码头上，他阻了金光瑶的那一礼。
“二哥。”
金光瑶俯身长揖。
“你我二人，此一别山长水远，望各自珍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8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