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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今既归来 ...

  •   永泰元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温暖一些,明明已是进入腊月天儿的时节,可那高挂在云梢的太阳倒是把大地都照得暖烘烘的。

      明日正是那琼花观迎接玉帝圣驾的大典之日,还未入夜至吉时,这扬州府各处都已挂满了纱灯,点起了香炉,只待诸真下瑶阶。

      孟家门前也设了香炉和纱灯,供桌上的瓜果、糕点也是样样都齐全的。只若是有人路过,定要叹息几句:终究是没落了,比不得十几年前的盛景了。

      穿过颇为萧瑟的祈安大道,六英快步拐进孟宅的角门,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直直冲进了春和院。

      “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啊,小少爷没了!小少爷没了啊!”

      六英几乎是哆嗦着瘫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哭喊着。

      “不会的,不会的!沣儿,娘的沣儿啊......”

      孟今口里喃喃着,想要起身问个明白,周围却像有千丝万缕,死死缠绕着她不得动作。

      恍惚间有人进来,与方才那声哭喊姑娘的音色很是相同,声调却轻柔平静些。

      “姑娘?可是做了噩梦?”

      六英喊了几声,发现孟今仍旧紧紧蹙着眉头,嘴里呓语几句也听不真切,不禁又柔和了些道:“您别怕,我是六英,红锦和银竹也都在外面守着您呢。”

      六英?红锦?银竹?

      孟今倏地睁开了眼睛,一双盈满了水光的杏仁眼充斥着痛苦和不安。

      她似乎从梦中彻底清醒了过来,眼神逐渐清澈,打量着眼前十六七岁的六英,正是女子最是美好的碧玉年华,再没了从前因着做多绣活儿失了神采的憔悴,眼里只有关切。

      孟今松了一口气,这半月来时常恍惚着分不清现实与梦境。若说那都是一场梦,可沣儿冰冷的身子几乎要将她淹没。

      大概如今这才是一场梦吧,身下躺着的是黄花梨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围帐里的碧纱是爹爹专程从四川嘉定府带回来的,床顶四角还挂着几枚护身符,是二婶娘从琼花观给姐妹们求回来的。

      孟今轻嗅着空气中的淡淡茶花香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大概是真的回来了,回到十五岁及笄之年,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什么时辰了?”

      “辰时刚过,姑娘,可是被梦魇住了?”

      听着孟今沙哑着的嗓音,六英赶忙倒了杯茶服侍孟今用下,“幸好二老太太免了您请安,昨日夜里下了雪,您若再出去走一遭,真怕这风寒又加重了。”

      孟今摇摇头,示意六英去喊了红锦、银竹进来,“明日要去琼花观迎玉帝圣驾,二祖母定是有话要嘱咐。”

      见几个丫鬟一脸不赞同,正要说些什么劝阻,孟今已掀开锦被下榻了。彼此对视一眼,没再多言,只赶紧吩咐了小丫头去隔间摆起药浴的木桶来。

      若要去请安,这个时辰已经是晚了的。孟今倒也不好辜负了她们的心意,只无声进了隔间。

      “您也别怪奴婢们谨慎,只张郎中可再三叮嘱了万不可再受凉了。”

      想起月初那场落水,孟今和一众丫头们都心有余悸。

      腊月初六是孟今的及笄礼,因着孟家的缘故,来了不少并不在邀请之列的人观礼。

      孟家是扬州府有名的制瓷世家,约自前朝便已开始经营瓷窑生意。虽历经朝代更迭,孟家倒是没有受多少影响。特别是到了孟今父亲这一辈,孟家流光窑早已名扬江南。

      孟今父亲孟昂颇善经营,其二叔祖父孟仲青又是自小在瓷窑打磨,制瓷手艺比起许多老师傅也不遑多让。叔侄二人各司其位,孟家如今也是扬州府颇有名望的家族。

      想到这里,孟今又忍不住恨意翻涌,若非她所托非人,孟家最后又岂会落得那般下场。家中长辈惨死,姐妹们成为周彦书可以利用的工具,如浮萍零落,没有家族撑腰,年纪轻轻却各个形容愁苦。

      今日既得老天垂怜,她定会护着家人,绝不叫孟家凄惨败落。

      “这半月来,那周彦书可有登门拜访过?”孟今不信周彦书会毫无动作,上辈子她不过三两日便好转,周彦书仍是日日都要派人来问安。此生因着她时常陷入前世梦境中,一直恹恹躺在床上足有半月之久,周彦书又怎会放过如此表现机会。

      果然,银竹回话:“前些日子,周公子日日都要亲自登门问安的,近几日倒是只派了人来,许是知道咱们老爷不在家里,这才没再来。”

      孟今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是时日相隔太久,她有些记不起爹爹近日不在家的因由。于是出声问询:“爹爹可是去了窑坊?”

      银竹摇头,“是去了乌程,听说是在二老太爷张罗买下的那座闻山发现长石矿了,所以老爷和二老爷都去了。”

      “乌程?”孟今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前世爹爹和二叔就是在去乌程的路上遭了土匪截杀。她虽知并不是现在,但还是不由得害怕起来。想来,正是因着今日发现了那长石矿,这才经常往返于乌程。可长石于青瓷的釉料何其重要,她也很难说服爹爹不再去那乌程。

      此事只得从长计议。

      “若是那周彦书再派了人来,便来通报我一声。”

      银竹并不知道为何又说起了那周公子,但还是应了一声表示知了。向来沉默的红锦却是突然出声:“按理说,当日女宾席位就设在湖光院的暖阁,与月影湖不过相距一盏茶的功夫,而男宾却在四喜院,便是那程家表少爷走了最近的游廊过来,也难以比女眷们来得还要快。如此......”

      红锦略有些迟疑,她显然是觉得那周彦书用心不纯,又担心惹了孟今不快。

      孟今闻言心里叹了口气,红锦仍旧如同前世一般警醒,这个颇为聪慧的丫头不断提醒她周彦书有所图,她不仅没有听进去,反而觉得红锦心思深沉,比起六英的沉稳周全,银竹的活泼伶俐,少言又长得颇为貌美的红锦实在称不上是孟今的知心人儿。前世她与周彦书成婚前,害怕日后红锦被周彦书收了房,早早便将红锦打发去了流光窑,配给了那赵管事的小儿子,虽未刻意打听,也听银竹和六英私下里说过红锦被自个儿婆婆糟磨得不成样子。

      到底伺候过她一场,孟今派了六英给红锦送了些银子过去,指望她那婆婆看在孟家和银子的份上待人好一些,只是也仅此而已了。她不知后来红锦过得如何,可想而知,孟家自顾不暇,她这个自己都过得惨淡的主子又如何能护持了别人。

      孟今险些又落了泪,她伸手抓住了红锦的胳膊,示意红锦凑近些,接话道:“如此,定是那周彦书并不在四喜院,甚至是就在月影湖。”

      红锦连连点头,“奴婢也这样觉得,只是不知那周公子为何竟是在女眷这边。”

      孟今自是知道的,那周彦书是来投奔程家二房太太的,那程二太太是周彦书的表姑母。虽也血脉相连,但程二太太嫁到程家已是二十年之久,从未见过这个表侄儿,因此起初在周彦书找上门的时候,也只是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将人迎进来以礼相待。

      如今已过半年仍然没有将人赶出去,不过是因为程家三姑娘程茵茵对周彦书一见钟情,只想着嫁给这个隔房的表哥罢了。

      程茵茵是程家大房的小女儿,一想到自家表侄儿能娶了大房得宠的女儿,程二太太哪里还会把这个侄儿往外推,可程大太太是个聪慧人,岂会让女儿嫁给个没有家族庇佑的穷秀才。程二太太这才让自家老爷儿子带着周彦书多多结识些名贵人儿,好让周彦书能谋些产业,为这桩婚事多些筹码。

      她及笄礼时,正是那程家二老爷带着周彦书来的。而周彦书之所以能在月影湖附近,倒不是通了天眼能在素未谋面的情况下算计了她落水,只是因为与程茵茵约了私下里相见罢了。毕竟在程府,程大太太可不会让两人轻易碰面。

      谁知,没来得及见到程茵茵,周彦书倒是撞见了她落水。

      他颇善筹谋,比起亲自来救她,坏了她名声而不得不嫁给他这条路,他选择了帮以小忙,只是在六英几人救她之时,更快一步去通知了孟家太太,从而让她二婶娘先一步阻了客人到月影湖来看到她的样子,既保全了她的名声,也以此作为一块敲门砖,敲响了孟家的大门。

      起初如同红锦所疑,孟家人也担心事有蹊跷,虽由二婶娘亲去程家拜访,谢过周彦书,但私下里却也在查探着他当日行径。

      可周彦书心有打算,又怎会不做准备。几乎是散席当日刚回程家,在孟家人还未回神查探这些之时,周彦书便与程家大太太达成了默契。比起娶自己的女儿,程家大太太自是希望周彦书改了注意去纠缠孟家的小姐,最好与孟家达成姻亲,那程家大太太绝对将周彦书当成自家嫡亲的侄儿来疼。

      此间种种,不过利益所驱,却是最为牢固。也不知程家大太太是如何与自己女儿程茵茵说项的,只知孟今二婶娘派了人查探之时,周彦书与程茵茵之事如风过无痕。就连那日周彦书为何会出现在月影湖周围,也被程家二太太以她不胜酒力,着丫鬟去喊了周彦书来扶的孝顺之举搪塞过去。

      这程二太太原是为了迷惑程大太太,让周彦书有借口与程茵茵相约,这才装作饮酒过多的样子,自是十分逼真,且有不少太太奶奶都亲眼所见。

      如今这一借口用来回了孟家的问话,更是一点儿破绽也没有。

      因此孟家一众长辈都颇为感谢周彦书,即便前世周彦书求娶她时仍是个身无长物的穷秀才,孟家长辈也并不觉得他心怀叵测。

      谁知这羊皮底下竟是豺狼野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今既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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