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而至》公羊乙疯

1、嘉嘉很为难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开始免得像无味的口香糖，越嚼越困，神智也逐渐模糊。姜雪珊揉揉眉心，只得站起来四处走动一下。不着痕迹地小幅度扭着腰松散筋骨，缓缓向茶水间走去的时候姜雪珊不禁想着这日子啥时候才能到个头呀，邸总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当上了小组长了吧。还没推门进去，就听到几个实习生在里面轻快讨论着什么，推门而入时，声音便不出意外的戛然而止。
　　“姜姐。”几个人问好几声便作鸟兽散。姜雪珊倒觉得果然是经济不景气了，实习生都这么战战兢兢的，想当初自己来实习的时候跟着邸总也能轻易说两句话的。不过彼时自己仍是个小实习的时候邸总就是VP了，现在自己终于熬到了准备可以升职称的关头，他却去年就SVP了，然后来公司反而少了。
　　当初自己手持几份offer，最后选定了这家，可不是为了数不尽的ppt也不是奔着无止境的打杂、加班来的。大部分是为了成就职业理想吧，但是内心隐秘处多少是希望留下来能偶然、可能得到邸总的青睐，不为着他的身家，为着他的身高长相也很是值得。曾经蹭着组长做项目还偶尔能看到的钻石王老五现在倒变得镜中花、水中月，遥不可及起来。手里的杯子终于盛满了咖啡，姜·颜狗·雪珊只能强行从脑子里把这蓝颜祸水擦除，打着哈气继续坐回电脑前奋战，希望不要再在工位上看到明早升起来的太阳了。
　　终于在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之前，终于等来了邸总定时安排私人掏腰包给加班的大伙点的冰淇淋蛋糕和奶茶了，姜雪珊手捧甜食，觉得这班加起来也没那么痛苦。跟同期的几个假抱怨这夜宵吃起来也忒胖了的时候美滋滋舀起一勺奶油，互相八卦起来。这个组的魔王那个组的师太，说起来都心有余悸，伴着零食听起来却也很是滋滋有味。直到大家不约而同称赞起了邸总，仿佛全公司就这一尊菩萨。都说他要求高且严吧，跟着他确实能学到不少干货。有几个跟邸总开过几次会的同期跟那炫耀得姜雪珊心底都有些发酸，同期进来的几个他们还没她业务好呢，也就她撅着屁股干活，好不容易快升了吧却没见过邸总几次了，只能在这干巴巴地扒拉着网红小点心。
　　好在今天福星高照，知道快过年了老天终于给自己发了点福利！下电梯的时候打照面看到了邸总回来，擦肩而过到电梯门都关上了姜雪珊还呆在门口脸红。邸总今年都40出头了吧，咋还这么帅。这身板、这颜值，也就是自己不敢偷拍了，不然甩网上得有多少颜狗舔啊，连不少明星在相较之下都要黯然失色的吧！唉，不过仔细想想，邸总的五官分开也没有多精致的，就是整体揉合在一起散发出来的人格魅力可迷死个人了。姜雪珊自诩到了偏好小鲜肉的年纪了，对上邸总这个特殊的熟男也是毫无招架之力。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自己在发呆的时候姜雪珊，趁着还没人发现，只得迅速转身，做贼一样快步往外走。好险这趟自己先下来了，被人撞见自己看着邸总的电梯发呆，就不用想着升副经了。

　　好整以暇走入电梯的邸嘉石可没注意小姑娘的心思，只是趁着上行的电梯里只有自己一人的时候才打量了下镜子里的自己，四十出头的年纪，皮相已然有些风霜的感觉，好在头没秃脸也将将没有下垂，零星几根白发早就拔了，加上总是一丝不苟的职业装，就是在凌晨也有让人误以为此人不知疲倦永远精神奕奕吧。
　　终于坐在办公室里揉着太阳穴把积压的工作处理完的时候，邸嘉石才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台边趴着，透过玻璃窗艰难打开的犄角望向城市灯光耀眼的夜。多年的摸爬滚打、不休不眠，还加上不少免于猝死的运气，自己才安然走到了今天。比起数据，跟人打交道的这几年才真是让自己身心透支。大家都说邸总真是个劳模榜样，年纪轻轻也位至SVP了，MD可不还是指日可待吗？可也只有夜深人静之后，自己才能从白日的繁花似锦中归来，脱下戴了一天的面具喘口气。
　　邸嘉石偷偷在窗边点了支烟，国家政策啥都得紧跟，唯独室内禁烟这一条让他很是为难。只能在无人打扰的时候像老汉偷情一样在窗边偷支烟，谁大晚上的乐意重新穿上厚实沉重的大衣，搭个电梯到楼外哆哆嗦嗦的就为抽支烟？压力大得要撞墙的时候连根烟都不让抽了可还行？在尼古丁的抚慰下逐渐平稳下了些浮躁，邸嘉石这才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下午跟肖总的会面总体来说还是很愉快的，这位忘年交总是很有些处事的魅力，工作之余的相处也令人愉快。就是今天肖总让他照看一下国外归来游玩的肖公子这件事让他有些烦躁，唉，待客户如上帝，上帝要求你当几天保姆你还不乐意吗？说实话邸嘉石是不乐意的，但是肖总又不是一般的客户，同他私交也还行，搁别人身上，还要觉得能给肖总当保姆也是一件挺荣耀的事了。
　　SVP的位置刚刚坐稳，大家都只看到他白天陪着客户游山玩水指点江山很是潇洒，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多少次得趁着夜晚大家入睡的时候处理公司的事情，每天睡个俩小时顶天了，偏还得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任人观赏。这日子还不如当初刚进公司当个小分析师呢，每天也就下班晚点，睡眠时间相比现在可绝对是十分充足了。
　　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手上第二根烟已经点起来了，随意看了眼手上价值不菲的机械表，现在离黎明也没多久了，又熬了一晚上。好在今天没有啥重要客户得陪着打点了，一会儿洗个澡就能在办公室里的休息室睡个囫囵觉，起来便能“悠闲”地在办公室里坐着做事。邸嘉石望着深夜里还偶有车经过的大马路出起了神。办公室里的白光和窗外泄进来的暗色在他脸上巧妙相遇，高挺的鼻梁之上是有些疲惫的眼睛，困意裹挟着疲倦的泪水在他眼眸子里打转，仿佛下一秒便要落出来了，可到他终于拖着疲惫爬在床上睡着了的时候也没有落下。

　　潘叶芳如今可是街坊邻里的有名人，儿子事业有成——但也至今单身，大家从奔走相告着上门邀相亲到现在背着潘妈嘀嘀咕咕是不是她孩子有毛病，却也没放弃明里暗里跟她打听儿子的情况。潘妈这不就又受邀到胖婶家来搓麻将了，几次糊了碰了把在座几个零钱都赢空了她才在心里狠狠出了口气，让你们见天八卦我儿子的事儿！
　　“我说潘妈，你们嘉嘉这周末有空没有，我表妹的姑娘可毕业归来了。美国名牌大学呢，常青藤还是常兴藤读个那什么MVA还是MBA的，可厉害！撺一局让俩孩子见见？”左边的青姐向来是个喜欢装阔绰的人，家里什么堂亲表亲都跟大家吹了个遍，离皇亲国戚可能就差了那么点血缘关系了。
　　“嘿，您还介绍呢。上上次你们家给介绍的那个婷婷可好，人家嘉嘉可没说什么呢，一转脸这姑娘就到处说嘉嘉这那的不合适。生怕说晚了人家误以为是嘉嘉看不上。”也不等潘妈接话，右手的邻居已然给人怼了回去。青姐脸上笑容险些便要挂不住了。
　　潘妈刚才那把可吃了青姐不少钱，做人留一线，可不能得罪狠了。只能心里有些好笑的接到， “青姐家的孩子哪有不优秀的嘛，嘉嘉肯定是乐意请人家姑娘吃饭的。就是他忙，唉，都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姐们儿还不知道吗。这一天天的不沾家，别说去约会了，一年到头在同一个城市也没回来吃个几顿饭的。”
　　“哎哟我的姐姐呀，嘉嘉今年过了生日可都42了，再不赶紧的，您这有生之年还能抱孙子、孙女吗！”青姐这话可直接戳潘妈心窝子里去了。“唉你这说的什么话呢！”胖婶看潘妈脸上顿时有些不好受，只得插嘴。
　　“前几年嘉嘉都说忙，忙吧忙吧到现在也没个对象，可怎么好哟。嘉嘉可是个好孩子，不说别的，找个人陪陪他也好哇。”青姐也怕话说得太过惹得潘妈生气，只得放软了说。“男人的，谁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啊，我们嘉嘉前头遇到几个不安稳的也是劫数。好在事业做得好，也到这个岁数了。也就是我表妹的这孩子好读书，回来这都快三十了也没谈过恋爱才不好找。不然再往下，嘉嘉能相可都是离了婚了的吧，配我们嘉嘉可不好！”
　　潘妈听着青姐这撺掇，心里可哪里不明白的呢。人家说的也没错，嘉嘉是到了这个年龄坎了，自己和老邸担忧的也不过就是孩子没个人陪伴得孤独终老了。他30岁的时候，他们还着急想抱孙子，最好有孙女儿，圆了自己想养个小女孩儿的梦。那会儿他还处着冯玲玲呢，也是个好孩子，可惜后来就是订了婚了还是分了。十年也是一晃而过，自己和老邸保健保养都不遗余力了，不为别的，也就怕孩子往后孤单。
　　“我还能不明白吗，就是每次提起来嘉嘉都很为难，工作忙得离不开了还得应了我的硬是抽出时间来相亲。我知道你也是好心好意想撮合两个孩子，互相有个伴。”潘妈其实知道几个姐们是没有坏心的，就是提起着急的事情来有些口不择言。家里孩子大龄且单身的时候父母亲戚都多焦虑自己还不知道吗，可是每回嘉嘉回来的时候，那个疲倦劲，自己看着可太心疼了。这两年听说是升官了，反倒回家还比前两年少了，做母亲的哪里不知道孩子的累。
　　“您可让他歇歇吧！总那么忙，是个铁人、机器人，也得坏了。加上嘉嘉这个年纪可不算太小了，不说别的，他体力能跟上这么密集的加班吗。您没看微信呢，多少二十出头的加班都猝死，咱嘉嘉可得小心！”青姐嘟囔着。
　　“唉！你这乌鸦嘴！”虽是没坏心，青姐这个嘴可总不会说话，几句话又惹得潘妈不高兴。胖婶可也得附和，“青姐这个话说得不好，道理确是没什么错的。你是该让嘉嘉好好休息休息了，老这么拼着可啥时候到头啊？人生大事反而都搁置了这么多年了。”
　　潘妈摸着手里的牌，心里也是认可这二位的说法的。说白了，加班赚钱，这赚来的钱可没人花了，他们一家也就三口，老人都过世了。指不定哪天自己还是老邸又走了，嘉嘉可怎么办。于是只能应下了这个，想着嘉嘉是个有见识的人，这女孩儿也是个高学历。旁的不说，身份、见识上两个总能有个聊的，总不会像那个婷婷，拜金的很，潘妈心下略蹙了蹙眉。凭着一丝烦躁几丝期待，在牌桌上又狠狠赢了几把。嘉嘉就是像我，潘妈可得意了，数学好，算牌准。

　　所以周五刚下班，整点六点的时候接到妈妈电话说相亲的事的邸嘉石调侃，“又是青姨家的亲戚呀，上次那个婷婷背后可骂惨我了吧，这次我可得好好表现啊。不然人得怎么编排我呢。”
　　终于挂了侃家常的电话，邸嘉石倒觉得很是愉快，市井里面的家长里短倒比这钢筋水泥里的尔虞我诈要可爱多了。父母都是电厂的工人，到现在住的也是电厂分的房子，街坊邻居还是那些往日的旧人。以前工作的时候难免都有摩擦，退休了反倒一派和谐，最大的争执也不过是谁家的孩子更争气了。虽然有钱给爹妈买大别墅了，可父母在那小房子都住了大半辈子了，现在闲着也能各自找伴玩，谁也不愿意搬离那片区。倒是自己每次回去吃饭都只能打车，老小区可没规划好停车的地方，换好车的时候特意开回去让他们涨面子也得兜好大一圈，排着队的等车位。
　　亲戚邻居可没少给自己介绍相亲对象，邸嘉石忍不住又凑到窗边掏烟了。回顾自己的恋爱史，上大学的时候在学生会，看大家都交男女朋友，感觉是特有面子的事情。自己也就随波逐流交往了初恋，现在想来，当时青春懵懂的很，也不定就是真爱了。后来刚工作的时候交往的前任，那可是个让人佩服的女强人，自己初出茅庐就够拼的了。人家可好，仿佛昼夜不歇，业务能力也极卓越，没几年便把自己甩下来了。邸嘉石摸着良心说，还好玲玲看不上我们公司这小庙，不然早管着我了吧，得多尴尬。在跟玲玲的恋爱关系里，自己其实投入不多，她也不多，都是事业为上的人。就是日历里记个时间，按部就班的约会、见家长，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很随意的就订了婚。眼看着当年年初订婚年底就能成婚了，玲玲在年中的时候被外派然后就常驻资本主义国家了，婚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这婚没结成，也让两人都松了口气。邸嘉石后来跟冯玲玲在国外碰面的时候闲聊才知道，不只是他觉得结婚这个流程愚蠢至极，毕竟两人当时也没爱不爱的了，一门心思都扑在职场上了。也就那回，邸嘉石和冯玲玲突然变成了知音，从前交往时都没有过的那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倏然而至。两人碰着手里的香槟，相视一笑，都明白彼此都是这世界上的孤狼，互相欣赏却无法对同类产生丝毫爱意。
　　这么些年了，爸妈的担心自己可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了。邸嘉石轻轻吐了口烟，还没看见影呢，烟雾就被吹得散了形。虽然自己是真心实意觉得一个人真的很好的，毕竟已经形成了稳定的生活节奏和习惯，冷不丁非要找个人掺和，其实是非常难受的。但是毕竟年龄阶段不同，成长环境也有不同吧，好说歹说，说得口干舌燥了也还是能看到父母脸上掩盖不住的担忧。为了不让已经有些高血压高血脂的爸妈忧愁，邸嘉石觉得还是委屈一下自己，应付应付这些相亲吧。这城市日新月异的，才二十年没到就成了世界榜上有名的大城市了，能在这湍急的城市里立稳的、想在这发展的，有多少个在意什么爱不爱的呀。倒也不是愤世嫉俗或者酸着求不到真爱，邸嘉石掏出手机打开斗地主，在逗趣的音乐里叼着烟倒玩了起来。真的是不在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