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蓝》林牙满

7、赴宴

　　地府为了相思节的事情提前筹划了大约一个月，没想到会被芳灼的事情一顿搅和，两边的人手都显得不太够。但是因为天廷和天帝，地府无论如何都要给这个面子，不得已原本扩大的名单又缩了回去。好在是已经决定了要做掉夏钰，所以再多给他安一个“以权谋私，偷逃出界”的罪名也就没关系了。
　　原本定下淮津、钟秦、苏阳三门也临时改成了淮津一处，调的军队各自回归本职，还多加派了人手轮流看守冥王殿和判官殿。这一次只有祸、妄言、晏礼三人赴宴，但是三人都是至关重要的人物，难保不会有歹徒趁机作乱。
　　孟婆本是气了好一阵，也不知道妄言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她哄得怒气全无，还笑盈盈地亲自送他们几个离开。华缜因为没带他也气着，不过嘛，谁会关心他呢。
　　断案的工作，妄言基本全都交由项儒打理，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忙不忙得过来。她一路上都想着回去以后要多关注有没有青年才俊来了地下。这次一定要想办法留到自己阴察司，再不可叫阴律司和阴籍司占了便宜才行。
　　天廷的礼数做得齐全，祈特意派了百来个小仙官到鬼门关来接他们。不过在祸看来，他们就是来盘点贺礼的。祸的礼备得还算丰厚，至少百来个小仙官没有空着手的。
　　地府的人到南天门时也就是巳时前后，可是天界已经十分热闹了。四大天门挤满了来参宴的仙神，以及抬礼物箱子的小仙。为了迎合芳灼“桃花仙”的身份，四大天王一改往日的威风凛凛，各自在鬓上耳后别了一朵桃花，突兀之外还有点可爱。
　　祈特意把五明宫空了出来，专用来堆放礼物，还请了几位财神做账房，将各仙家送的东西全都清点入库。听说因为北海龙王送的礼物不够分量，敖顺已经被祈从以后的宴会名单上除名了。
　　原本妄言觉得祈作为天帝，如此小肚鸡肠着实不该。后来才知道，这不仅仅是芳灼升上仙的庆宴，也是芳灼的千岁生辰。做生日奢华一些，其实也就不过分了，尤其是千岁宴，史书翻遍也找不出几场简洁低调的。因而也不奇怪为什么南极仙翁会来做吉祥物了。
　　进了南天门，得过瑶池。原本瑶池内的莲座不知去了哪里，清澈的池水中只保留了一座流水假山和百尾锦鲤，不时跃出水面，去叼飘落在空中的桃花瓣。一抬头，两条白龙盘旋在瑶池之上，桃花瓣便是由她俩撒下的。这才反应过来，整个瑶池的青石砖上已经满是桃花铺作的地毯。四周弥漫着桃花香，虽不至于令人头晕目眩，也确实浓烈了些。妄言若不是有一位小仙童搀扶着，恐已经晕乎乎踩空好几脚。
　　过了瑶池还有一条走廊，走廊两侧的草坪也是特意翻新的。祸上一次回来时，还是栽的翠竹海棠，如今全成了桃花，说来现在也不是桃花繁盛的季节，天上的桃花却开得异常热闹。花间还藏着一座撮角亭，亭中似乎有人品茗，但是瞧不真切。
　　祸看着满眼桃花已经有些眼昏，估计这次回去再也不想闻见桃花味了。走廊顺着山形往上延伸，台阶还有些难走，祸干脆就打发了小仙童，亲自搀着妄言。虽说是大庭广众之下有些不合规矩，但妄言也不得不承认有祸在边上确实是安心许多，也就没有将他推开。
　　行到尽处，有数位仙女仙童，捧着桃花酒和巾帕。选了哪只酒杯，便相当于是选了哪个房间，自会有负责照顾起居的仙女领着去住处。实际上也并不全看缘分运气，总归还是要和送礼的厚薄搭界的。
　　祸和晏礼并没有安排客房，还是住在原先的浮世殿。浮世殿里还住着祸的旧部，老同事见了面自然免不了要叙旧攀谈一番，奇怪的是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发现华缜没来，也没有人问到华缜的近况。
　　华大人知道这件事后，堂堂八尺男儿哭得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他过后却又庆幸自己没有去，倘若去了还没有人关心他，那会是更加抬不起头的事。不过这些就是后话了。
　　妄言被安排的房间像是刻意为她挑的，边上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欣赏的景致。除了屋子大些、亮堂些以外，竟然再找不出什么优点。
　　小仙女看上去只有十五岁的模样，穿一身檀色的衣裙，梳着百合髻，装饰并不多，胜在简单大方。她却是没有因为妄言是个瞎子就轻慢她，反倒是一丝不苟地奉上糕点茶盏，并且为她整理好了床铺。
　　“仙君且先歇息，有事喊仆便可。”
　　“这位小仙友，不知如何称呼？”妄言虽然不爱喝茶，但也不好驳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也就拿起茶盏来略微抿了一小口。
　　“回仙君，仆名叫清泉，原是芳灼仙上座下的童女。这次宴会隆重盛大，所以便被指派来照顾宾客了。若是有哪里怠慢的地方，还请您指出。”
　　清泉的声音恰如秋晨的一滴露水落入湖面，泛起圈圈涟漪，十分悦耳。听久了与子蒹还有些相像，所以妄言对这位小仙女十分有好感。
　　“小友可否将北侧的窗子替我关上？我这瞎子啊，耳朵比别人灵敏些，外头流水的声音听着有些吵闹。”
　　清泉听了，赶忙去关窗，还连连道歉：“是仆疏忽了，请仙君恕罪。”接着又特意问：“仙君的行李可要仆来收拾？”
　　“我这瞎子做不好事，还得劳烦小友替我打理。”
　　“仙君客气了，照顾您本就是仆分内的事儿。仆只先前见仙君行李中有贵重的衣裳首饰，怕私自动了平白惹您生气。”清泉说着就将妄言的东西都拿出来摆放。
　　不知是因为觉得屋内气氛凝重，还是清泉天生话多，她收拾着又兀自讲起来：“仙君别介意，这原先是一位仙子的闺房，她现在不住在这，所以屋子也就一直空闲着了。这次宴会热闹，人也多，这才把这间屋子作为客房。若是有哪里打扫得不合您心意，您只管告诉仆，仆再仔细清理一番。”
　　“这位仙子……是升了仙阶？”
　　“不是。”清泉本想搪塞过去，可是脑子里思来想去半天也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最后还是如实相告：“她是因为偷盗，触犯天条。所以后来被剃仙骨，打落凡间了。不过这事儿啊已经很久远了，仆也不是很清楚，都是听前辈们说的。您也就当个笑话听，莫要放在心上。”
　　“天上定下的因果轮回也不归地府管，我只当……没有听过这番话就是了。”妄言本不是爱听八卦的人，可不知为何对清泉口中的那位仙子充满好奇，尤其是清泉说到“当个笑话听”时，她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好像……好像对那位仙子本能地产生了同情和怜悯。
　　大约清泉也觉得自己话多误事，主动提出了要替妄言去拿些日常用品。
　　依着清泉这样谦逊温润的性子，也不难看出芳灼的待人处事。原本妄言还以为她会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小姐脾气，如此看来兴许是自己听风就是雨，误会了人家。
　　起先祸同她说，仙界也有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所以得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折腾他们一番，好让他们知道自己不是轻易就能欺负的。妄言与清泉相处了一阵，倒觉得祸是多虑了。尤其是在清泉知道她爱喝酒，特意替她拿了烧刀子之后。
　　妄言在天廷有清泉这个小话痨陪着聊天，还有各色新奇的糕点吃食，也不必理会随时驾临的冤魂亡灵，过得比在地府时还要舒坦。一直到半个时辰之后，祸领着晏礼，十分扫兴地要带妄言去拜会天帝。
　　祸见了妄言的面，第一句问的是：“方才住的屋子，可还习惯？”
　　“习惯倒称不上，不过住得是挺舒坦。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看了一眼，觉着格局与你那侧殿有些像。”
　　妄言将信将疑，没有多问。她想起清泉提及的仙子，觉得祸应该有所了解，便问道：“听闻那间屋子原本住了一位仙女，但是因为触犯天条被贬下凡，殿下可知道？”
　　祸回首与晏礼交换了一个眼神，回问：“阿言是从哪儿听来的？”
　　“照顾下官起居的小仙女讲的，也是好奇，随口一问罢了。”
　　“她原是月下仙人的牵线童女，闺名‘梨清’。可是后来因为偷盗红线，被剃了仙骨。那时我已经在冥界理政，天廷的事不甚了了，也就知道这些了。”
　　“梨清……梨花一枝春带雨。是个美丽的女子吧？”妄言突然朝祸一转头，只为吓他一吓，却不知他正眉眼含情。
　　“若我说她是个绝美的女子，阿言会吃醋吗？”
　　“吃醋作何？”
　　祸愣了半晌，才悻悻回答：“蘸饺子呗。”他又将话题抛给晏礼，“晏卿与梨清认识，你若好奇，问他便是。”
　　晏礼赶忙否认：“不熟，见过几面罢了。”
　　妄言问：“在天廷，偷盗是很严重的罪吗？”
　　“是比咱们冥界重一些，但也不至于打落凡尘这么严重。”晏礼回答，“梨清的情况特殊。她偷的是红线，再加上天帝本来就对她有意见，这才罚得重了些。当时月老为了这件事还和天帝闹翻，一气之下出走天界了。”
　　“小心台阶。”祸抬起一只手让妄言扶好，“这些事你都不知道？”
　　“下官怎会知道，判官的手伸得再长也管不到天上的仙人吧。”
　　三人也没有让小仙领路，一路边走边赏景，踱着到了凌霄殿。一路上桃花之香成了妖魔鬼怪，熏得祸头晕脑胀，晏礼却是越闻越显精神。
　　越是快到凌霄殿时，路上的侍童侍女来往得越来越多，每人经过皆恭敬地行礼，道“叩请三位仙君万福金安”，只有少数的几个会说“叩请冥王殿下并二位仙君万福金安”。
　　听得多了，妄言才察觉出一丝端倪，问道：“有些小仙不认得殿下？”
　　“上次回天廷已经是五六百年前的事，新来的自然不认得。”祸自己也不知说这话时何其苦涩悲哀。
　　等到了凌霄殿前，从里面传出来一阵欢声笑语。晏礼下意识望了祸一眼，可他已将情绪尽数收敛，五官间什么也读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