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徒》李寒桐

1、一只小鸟

　　傅容这个圣诞节和朋友约好了一起去冰岛，正好他哥提前说了不会回英国过圣诞，他也顺便找借口翘掉了傅家整个的家族聚会。
　　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那种场合，因为他半阴不阳的身体，他每次都会变成人群中的怪物，被所有人投以匪夷所思又充满怜悯的眼神，那些视线压得他喘不过气，也直不起腰。

　　而此时，傅容从飞机上下来，就接到了朋友说飞机因为大雪延误的电话，他不得不先一个人前往定好的别墅酒店。
　　刚出机场大门，森冷的风便迎面拍来，混着雪花，劈头盖脸地砸在傅容猝不及防的脸上，傅容下意识往身后躲了一下，撞到一个人。
　　“不好意思。”他眼睛都还没来得及睁开，就对旁边的人说。
　　随后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的血腥气，要不是后颈微微的发烫，傅容都要以为是有人沾了浑身的血。

　　这是他第一次闻到异种信息素的味道。

　　傅容话音刚落，就感觉到眼睫上的雪花被人的手指摸了一下，他吓得往后缩了下脖子，冷不丁睁开眼，对上一双眼尾上翘，带着笑意，幽绿深邃的眼瞳。

　　地上铺了一层雪，薄薄的，他黑而亮的眼眸里映着两点雪光，玻璃球似的，擦了一层水光。
　　天还未暗，星星还睡着，季野却看到了两朵星光。

　　“你真可爱。”季野眼神暗沉地看着他，觉得像看到了一只雪地里从枝桠上掉下来的稚鸟，他喉头动了一下，有些想念自己“放松”的暗室。
　　傅容傻愣愣地说了声“谢谢”，很快等到了来接他的车，赶紧坐了上去。

　　季野幽绿的眼瞳猛然一缩，视线透着兴奋，紧紧追着他的背影，舌尖划过齿背，修长的手指间转动着一把细短的尖刀。
　　他最喜欢用这把尖刀划开动物的皮肉，手指能够和慢慢散去温度的血液贴的很近，像是游走在浓稠猩红的血水里。

　　他一向是个卓越的猎人，这次他瞄准了一个更大的猎物。
　　仅此而已。

　　没一会儿，与他同行的朋友买了烟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
　　朋友看他在发呆，叫了一声：“Lanchester，准备走了，anther已经把猎场打扫好了。”
　　他们这次是来冰岛猎捕驯鹿的，季野收藏了很多动物的标本，每一个标本都由他精心制作，但他的收藏里还少了一头驯鹿。

　　季野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还残留着嗜血的兴奋，让朋友怔了一下，下意识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季野面上笑着，眼里却漠无波澜，从他手里拿了一支烟：“没什么，你先过去，我随后就来。”
　　说完，他抬手拦住一辆车，跟上了刚刚飞走的小鸟。

　　·
　　收拾好行礼，傅容推开房门，站在小路上，眺望下去。
　　下方形成凹字的平地就是冰岛的小镇，这时夜已经深了，许多人家都灭了灯，没有看到网上很火的那种照片一样的场景。

　　但冰雾下，隐约透着零星灯火，像是坠落的星光，漂浮于人间。
　　耳边是海浪扑岸，汹涌的波涛，鼻息吞吐间，都带着“冻人”的冷意。

　　季野正靠在二楼的阳台上抽烟，听到楼下的脚步声下意识垂眼看去，在房门口看到灯火下傅容寂寥的背影。

　　“又见面了。”他忍不住出声，朝下面叫了一声。
　　傅容像只被吓到的小猫，倏地抬头四处找了找，最终在黑夜中找到一点明灭的火光，半仰着头看他，皱了下眉，很快想起他，抿了薄唇笑起来：“好巧，是你呀。”

　　“要去看极光吗？”
　　季野喉结微动，捏灭手里刚点燃的烟，突然问他。

　　“嗯？”傅容微微弓起白细的脖颈，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有些傻愣愣地看着他。

　　“顺便再看个日出？”
　　季野斜靠在半腰高的栏杆上，俯身看他，大敞着双臂，半个身子探了出去，像是一阵风吹过，他便会向下倒去。

　　傅容看得有些心惊，很怕他会掉下去，还没想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就胡乱地点头。
　　在他看不见的黑暗中，季野勾唇笑了一下，已经想好了要如何杀死他的猎物。

　　·
　　凌晨三点零四分，傅容看着车库的门在他面前打开。
　　灯圈下，立着一辆黝黑的摩托跑车，前灯陡然打起，炽白地打向前方，车身亮起一圈幽幽蓝光，映着把手上悬着的银蓝头盔。

　　傅容有点不敢碰他的车，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摸一下吗？”
　　“当然。”季野迈着腿走过去，一翻而上，单手在把手上旋了一下，倏地发出一声嗡鸣。

　　傅容走过去，有些新奇地学他转了下把手，发出一阵轰响，这是他从来没被允许尝试过的体验，傅容有些兴奋地看向季野。
　　季野抬手滑下头盔前侧的盖子，转头扫了眼周围暗下去的夜空，手下猛然一转。

　　轰隆！——

　　拖着长鸣，划破满空沉寂。

　　季野单手弹开后座拎出一只半掌手套，递给他，问：“你要不要来开？”
　　傅容愣了一下，傻傻地说：“可、可是我没有骑过。”

　　季野笑了一下，说：“没关系，我在后面帮你。”
　　傅容咬了下唇，拿起挂着的头盔，手被季野按住。

　　他挑了下眉梢，眼神直直看向傅容，在夜色中，又黑又亮：“不戴头盔你敢吗？”
　　说完，季野轻巧地摘下头上的头盔，扔进黑暗。

　　“好。”傅容仿佛受到蛊惑，心口猛地一阵，像是被狙击手一枪击中，眼眸猛地一缩，把另一个头盔扔了出去。

　　在沉沉月光中，季野轻笑了一声，单手按在后座上一撑而起，顺势环上前座的腰。

　　“嗡——”

　　轰鸣在耳边响起，车轮高速转动起来，直直冲向沉夜。

　　月亮女士打了个哈欠，再次陷入沉眠。
　　在梦中，一条笔直的路，空无一人的街道，两旁散落的灯火，一辆摩托，两颗鲜活彼此靠近的心脏，一帧帧画面中，它见证着一场爱情的疯狂奔逃。

　　·
　　大概三十分钟后，他们到了黑滩前。
　　傅容还有些兴奋，心脏“咚咚”跳动着，额前隐隐出了层汗。
　　季野伸手递到他面前，说：“小心滑倒。”
　　傅容和他牵住手。

　　他们举着手电，沿着小路裹着厚实的冲锋衣，踏上黑色的海滩。

　　冰岛，一个冰与火共存的国度，极寒的冰川之下包裹着滚烫翻涌的岩浆，沿途有路过Geysir，随着“噗”地一声气响，冰凉的海水被岩浆猛地喷起，在冷风中化作滚烫的热雾，最终温和地消散在空中。

　　群山纵起，灯火渐灭。
　　冰川包裹着海洋，海洋托举起土地，重重黑影下，让人产生一种专属于黑夜的错觉。

　　季野更加亢奋，夜色像是给他织了件完美的伪装，在冰雪里流淌着美妙的血液。
　　此时他注视着自己的“小鸟”，一瞬不瞬地盯紧他，心脏疯狂跳动起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兴奋感。

　　傅容静立在石礁之尖，闭眼感受着海风拂面，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自由。

　　傅容睁开眼，偏过头，用亮得像是星星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季野：“谢谢你。”
　　季野笑了一下，身体完全失去了指挥，他看着自己亮出手里的短刀，递出去，说：“其实我本来是想把你骗来这里，然后杀了你的。”

　　“但是，现在我觉得我有一点喜欢上你了。”
　　他牵着傅容的手，放在心口。
　　咚！
　　咚咚！
　　咚咚咚！

　　“咚！——咚！——”
　　“咚！——咚！——”

　　心脏跳动地声音真切地在穹顶响起，两人不约而同抬头。
　　宽而大的光带在夜空舒展，把大地照得一片透亮，跳动着，闪烁着像四处奔逸，直至覆盖了整个天幕，眼底被映出一片虹光，群星挂在高空，海面冰块翻身。

　　他们正站在冰雪交融的地方，万物孤寂，空气冰冷。
　　但两颗心脏是滚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