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之上》拾南山

1、一

　　一．
　　宗榆窝在树墩里睡觉的时候，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悄悄地探出头去看，是两个仙家子弟，执着漆黑如墨的汉八方，脚上踏着登云靴，额头上还绑着一条仙家头巾。他们胸襟上纹着本家的道纹，是一道断崖的山峰。宗榆推断，这两人估计是附近九易山门的弟子。

　　这两人在窃窃私语，内容不得细究，时不时用眼神扫一扫周围，提着汉八方的手时刻处于发力的状态。

　　石封岭临近天罚渠，若是不出意料的话，极少有人回来此处游历。而这两名仙家弟子实力暂且不知，但只两人潜进这石封岭，倒是极为少见。

　　宗榆蹑手蹑脚地跟上他们，在他们身后几米处躲藏。她的视力极好，比之寻常人要远许多，细细打量这两人，远看不知，近看却见他们脸上满是汗珠，一双眼睛满时惊慌之色，行路毫无章法，像是在逃避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宗榆跟得进了点，这两人也不曾察觉，这倒是奇怪，破酒肆的老书生常常在她面前说仙家子弟的厉害，说他们一招便可让天地变色，日月斗转。宗榆眼见这两人畏畏缩缩地走着，倒是没有这等气派。

　　走在后方的那个圆脸弟子脸色惨白，他伸手拉了拉前方人的衣袖，

　　“师兄，已经够远了，他们应该不会追过来吧。”

　　前面那个方脸弟子，一听到圆脸弟子说话便恶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嘴，眉毛挑得老高，嘴巴哆哆嗦嗦地轻声说话，

　　“闭嘴，谁知道他们在不在附近搜索我们的踪迹，你这一出声，他们就会闻声追过来，到时候我和你都不得活路。”

　　圆脸弟子被放开嘴巴后，不敢多说，埋头跟在他师兄后头走路。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这两弟子已经到达了石封岭深处，旁边是郁郁葱葱的槐树，这些树个个高大粗壮，枝叶横亘了整片天空，只留下一点点从叶缝中渗下来的光影。

　　走在前方的弟子脸色骤变，他愣在了原地，后头的弟子没意识到师兄已经停下，直直地撞上去，
　　“哎呦，师兄你怎么停了，是不是找到出路了。”

　　前头的人没有回应，只是呆呆地望着前方的槐树，

　　“不对啊，我明明已经走过这里了。”

　　他的眼神粘在了树上被砍了一道的疤口上，转头问圆脸弟子，

　　“丰师弟，我们来过这里。不对，应该说我们是从这里，”他吞了一口口水，伸出去的指尖微微颤栗，“进来的。”

　　圆脸弟子顿时脸色煞白，他低下头发抖，“我们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那群东西就等着我们累了之后再吃了我们。”他用手使劲握住手中的剑柄，“我就说没用的，连师父他们都活不下来更何况我们。”双眼被他瞪得老大，里头的血丝清晰可见，他用手去拽他师兄的衣服，“师兄我们投降吧，他们肯定在附近看着我们，我们逃不掉的。”

　　“投降，投降有什么用，”方脸弟子压着声音吼他，“迟早都是要死，身为九易山门的人，死也要死的有骨气。更何况他们不知道那个传承在哪，不会轻易杀了我们。”

　　“那怎么办呢，我们也走不出去啊。”圆脸弟子哭丧着脸。

　　“先走着，我觉得这林子定是有古怪。况且，师傅不是还给了我们一道遁天符吗。”

　　方脸弟子舔了舔嘴角，“虽然只够用一个时辰，但也是一条保命的道啊。”

　　宗榆跟在这两人身后，琥珀色的眼睛转了转，从草丛中走了出来。她其实并不对这两个仙家子弟感兴趣，但是那道遁天符却让她起了兴致，还有那传承，她舔了舔嘴唇，大概也是个好东西。

　　她站在那两个仙家弟子后三，四米处就被发现了，方脸弟子眉头一皱，那柄黑色的汉八方在空中刚要划过来，却又硬生生地止住。他看着眼前这个矮个的小女孩，脸色绷紧。他又往后试探性地张望，见这小女孩只身前来，便也放松了点。圆脸弟子贴着他师兄，沾满汗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疑虑，但又见女孩乖巧纤弱，就不好意思地扯出了一个表情，既不像笑也不像哭，面容略有点扭曲。

　　“小妹妹，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啊，知道出去的路吗。”圆脸弟子话一出口，方脸弟子原先四处张望的视线被吸引过来，颇带几分审视地看着女孩。

　　“我是这附近石头镇的人，来这采红果树的果子。”女孩将才果子的篮子从身后拿出来，红色小巧的果子放在一个破烂的竹篮子里，“我从小没有了爹娘，便要来这里采果子吃。”女孩抬起头看着前头的两人，“哥哥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经常来这里采果子，这不就意味着有人可以带他们出去了吗！方脸弟子与圆脸弟子在惊诧的对视中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欣喜，他们脸上堆满了得辛脱逃后的笑容，上前几步将女孩围住。

　　“是啊，哥哥们迷路了，小妹妹你带我们走出去好吗，这里有几个银块子，出去了哥哥们就给你。”

　　女孩的眼神在方脸弟子手上的银块子上打转，虽然仙家弟子都是具有成为仙人的可能，可是这点凡俗之物带着也没什么坏处，反倒招来了好事。女孩当下点点头，将破篮子重新背在身上，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他们又徒步行走了半个时辰，虽说方向不同，但一路上的景物还是同方脸弟子当初走时的模样相同，方脸弟子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要是只有他与圆脸弟子两人，便是在这耗上十年半个月都走不完。不过这也坚定了他逃脱的信心，在没有外人的帮助下，他认为那些个山精定是同他们之前一般困在了这林子里。

　　眼前的女孩好像对这片路很熟悉，她不怎么观察四周，就这样直愣愣地往前走，圆脸弟子紧跟着那女孩，深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跟丢了。方脸弟子看着那圆脸弟子的怯懦的背影，眼神不由得沉了沉，这圆脸弟子胆小怕事，修为低微，带着实在是个累赘。况且他们从山门逃出来后身上也没带什么钱财，若是一路上都带着这圆脸弟子，不说看他饭量就够折腾，仙家弟子还向来出身富贵，花钱如流水。他凭着自己的修为还可以没钱了去找一个好去处，那圆脸弟子要是缠着他不走，也是一件十分麻烦的事。

　　正当方脸弟子思量着怎样不动声色地抛弃这圆脸弟子时，听见那圆脸弟子在前面惊呼了一声，他赶忙追上脚步。

　　“江师兄，这里有条好大的蛇。”

　　蛇？方脸弟子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这石封岭向来生灵枯绝，哪里会平白无故出现一条蛇？

　　他几步窜到圆脸弟子身旁，抬头看见了一个附着着黑鳞的蛇尾，正缠在一棵二人抱宽的大树上，那扭曲的蛇尾硕大无比，单是在这大树缠绕个三圈，枝叶以下的部分便看不到。蛇身在他们前面不远处，正伏在地上休息。估计是听到了圆脸弟子先前的惊呼，那庞大的身子开始微微颤动，蛇头开始从地面上扬起，方脸弟子甚至可以听到它吐息时蛇信子发出的滋滋声。

　　他动作迅速地将圆脸弟子的衣襟往上一拽，起身跳到了旁边的大树上，这些树的枝叶又厚又密，方脸弟子找了个缝隙将圆脸弟子塞进去，虽说他是想过早点解决这圆脸弟子，但这时候显然不是个好时间点。随即他转身去找那带路的女孩。却不料这一会儿的功夫这女孩就不见了。他顿时心里一紧，一种不安感从不知名的地方将他裹挟，他的第六感告诉他有什么事情超出了预料，却又来不及细想。因为那蛇头已经正眼向他看过来，那橙黄色的竖眼死死地盯着方脸弟子，仿佛在看着自己的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