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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一边哭泣一边融化 ...

  •   他蛮虔诚地吻着炟的额头和眼睛,鲜嫩的嘴唇像蝴蝶,栖留在炟花瓣般的眼睑上。炟恍恍惚惚地觉得这个吻是尖尖的、灼烫的,皮肤被熔出一个小口,灵魂被切割成千百只蝴蝶,扑簌簌地飞出名为“吻”的空洞。而用珍珠连缀成的皮囊与血肉,也会碎裂遍地。
      炟却在混混沌沌间,顿悟自己对于他不过是一个象征。兔子少年的亲吻绝不代表痴痴的爱恋,而是说,这似乎是他真正成人的一种仪式。他会像螳螂一样,在无尽爱抚后把自己一口吞掉,然后替代自己。
      炟闭着眼睛,忽然感到脑袋一阵锐痛。待到他惶遽地睁眼,少年已经跨坐在他身上,并扼住自己的喉咙。炟的眼里满盛着少年微笑着的波光潋滟的光芒,他的手臂被踩得生疼。
      到底在用什么切我的脑袋呢?炟僵硬得不能发抖。
      一朵小小的白雏菊,少年擎着雏菊,一下下地割着炟的脑骨。鲜血软绵绵地渗落,滋养着少年明媚而缱绻的微笑。笑渗透着面具,着染成鲜妍扭曲的色块。炟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愈来愈深。
      炟张开嘴,少年眼里浓艳的笑意,滚烫地倾倒在自己的面颊上,仿佛是麻痹猎物的毒液。炟不费心去探究一切了,他似乎安心地等待着死亡了。
      少年不满他神思涣散,松开攥紧他脖颈的手,稍稍使劲,摇撼着他的脑袋。炟略略清醒,凝神一看,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小小一张相片,在他眼前晃悠着。
      在这个平面里,小男孩抱着一只玩偶兔子。软软的金色头发,嫩嫩的蓝眼睛,男孩被包裹在奶油般温柔的丝绸睡衣里。他看上去像是更可爱的玩偶,是用来给王国和国王玩游戏的。
      真可爱。哦,原来是我自己。炟这么想着。小时候的我这么活泼而有生气吗
      少年欣悦地说,“外界的景物会在脑袋里成像,所以只要把你的小脑瓜里的视觉神经和我们的照片连接起来。脑袋相当于投影仪,只有这副相片永恒地明亮着。”
      “以前的我怀揣着它,度过了多少风雪交加、饥寒交迫的夜晚。你不应该满怀愧疚、自觉自愿地,让你可爱的小脑袋吞下我们的照片吗?”
      “我知道你也不是你了,不尊贵不可爱不是人了,也无法再伤害到我了,这些让我迷恋的特性都被我删改了,那么以后就是我抛弃你了。”
      神经纤维被切断,从此不能思考,是无法认知世界并赋予意义的植物人……
      “尽管我对不起你,但让我付出这样的代价,我也不能心甘情愿啊。”难得的愤恨之情,涌动在心里,炟剧烈地挣扎起来。
      “啊,”少年像受到极大委屈似的,惊叫道,“并不是完全因为你背叛我,我爱你所以我有这么做的资格呀。”
      “你为什么摇头?你不相信?那要看我的心吗?”
      少年一边塞照片,一边郑重地解着扣子,挖开自己的胸膛,就像在展示埋在血肉深处的水晶矿藏,又像一只求爱的动物。
      炟对此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他还是匆匆瞥见了。兔耳少年的心脏几乎是柔软的透明质的,最不可思议、也令人怖惧的是,他的心像一个精致的胎孩,并且——炟诧异地睁大眼睛——它完全是缩小数倍的自己,一个等比例的小模型,栖息在少年的胸腔里,黏糊糊的,像是虫蛹。炟不可置信地看向兔子少年。
      少年十分得意,仿佛这颗心是他为炟孕育的孩子。
      炟在这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心脏轻而易举地和自己如此相像,在我死后,它就会取代我吗?炟畏惧它宛若实质的象征意义。
      炟蓦地探出手,捏紧了这颗心。简直轻而易举,就像捏碎一颗草莓。那酷肖自己的心脏一点点扭曲,血液镌刻在他洁白的臂腕上,柔软的血坠落出锐利的线条。
      少年尖锐地嗥叫着,他开始崩裂,像爆炸的冰块。胜利了的炟并没有摘下他的面具,毕竟自己已经察看了他的心脏,认识他的灵魂本质了。面具之下,或许是兔子玩偶的可爱的毛茸茸的脸,抑或是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
      少年捂着脸,嚎啕大哭着。他俯下身来,扑在炟身上,一边哭泣一边融化。炟恍惚间以为自己沉睡在了喷发的火山下。
      他哽咽着说,“我们应该一起长大的,只要这样,今天我也不会有更多的欲望,不会谋求你了。”当然他的话是不能信的。假如他们真的一起长大,或许他又会贪愿着他们一直相爱。
      “……你会留着我们的合影吗?”
      少年死了,尸体烛泪般融化在他的躯壳上,凝成漫山遍野的纹身。

      深夜,四个小巫师怀揣着各自的梦魇,重逢在松树林里。
      “布洛西!”“黛玥莎!”“喂喂,我在这!”
      他们互相喊着对方的名字。被这样深切地呼唤着,灵魂就会被按下开关,倏地明亮起来吧?
      除了荻伊笛,他默不作声地跟在妹妹身后,像个沉着的牧羊人,终于在深夜把三只小羊都找回来了。
      他们找到一个空旷的地方,捡树枝生篝火。
      起初没有人说话。黛玥莎睡得太久了,此刻她有点百无聊赖,于是她问道,“你们都遇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不会像我一样完全睡过去了吧?还是哥哥把我摇醒的。虽然睡得这么好很难得,但我从头到尾地错过了天使和恶魔的戏剧。”戛然而止。她以为炟和布洛西会兴致勃勃地追问。
      一片沉寂。乌鸦的啼声悠悠然地跌落,像是萧萧的落木。黛玥莎觉察到他们都笼罩在云雾般的心事里,面目模糊。夜风蛇行,凉沁沁地爬过她的皮肤。她朝篝火挪近一点,仔细地看着覆在手掌上的火光。
      炟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一点也不愉快,还难以启齿。我不觉得自己被欺侮或是亵渎了,也不想伪善地唏嘘,负罪前行什么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有什么想法。”
      黛玥莎立刻抬起脑袋,好奇地目不转睛地瞧着他。荻伊笛一边摆弄着枯枝,一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布洛西虽然是在懒洋洋地叉着腿躺着,眼睛半阖,但也分出了耳朵仔细听。
      被自己丢弃了的玩偶兔子,企图撬开自己的脑袋,把他们从前遗落的欢乐时光塞进去。并且炟猜想,他最后肯定还是想把自己吞噬,融合在一起。
      炟讲完了自己的遭遇,他低下头沉吟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了兔子的遗物,也就是他们小时候的合影。小巫师们传阅了一遍,黛玥莎点头说道,“疯狂的可爱的兔子。”
      “看看你的新纹身吧。”布洛西突然开口了。
      炟有些惊讶地看了看他,毕竟布洛西一向对刺身不感兴趣。他低头解上衣。
      黛玥莎抬起手问道,“我可以看吗?”
      炟点点头。
      他刚扯开上衣,黛玥莎就哇了一声。兔子少年扭曲的背影,画在嫩白的血肉上。少年粉蓝色的后脑勺,嵌在炟的胸膛上,像一朵圆圆的矢车菊。
      “看上去就像是他趴在你的怀里睡着了。”黛玥莎轻轻地说,仿佛怕惊醒了兔子。“他死了,他现在到底算是一幅图画、一个剪影,还是一个被压扁了的皮囊、或者口袋呢?他的脸和五官还存在吗?还是消逝了,或者是揉成了一团混沌?难道他正睁着眼睛,透过你的皮肤,贪婪地窥视你的心脏?我总觉得他还有一点执念、一点知觉。”
      荻伊笛伸出手,摸着这艳诡的疤痕,说道,“灵魂的触感是这样的啊。”
      你们说得这么玄乎,炟会被吓到吧?布洛西心想。他戳戳兔子少年的后脑勺,说,“其实还挺酷的。”
      ……“但我想撕掉它。”炟垂下眼睛。
      “那我们也理解。”布洛西拍拍他的肩膀。
      “但我们要怎么做呢?”黛玥莎疑惑地说,“他现在到底是蛋白质还是颜料?得弄明白他的材料才知道用什么魔法。”
      但荻伊笛认为,扑在炟怀里安睡的兔子少年,与其说是图案,是纹身,是疤痕,不如说是一种涂满了明亮颜色的精神意志或灵魂,要在实体化之后才能毁灭。他的提议是,把炟像稻草人一样绑在坟墓上,让阳光曝晒他。兔子少年就会融化成露水雪水,渗进坟墓里,永远地安眠。他还说自己可以帮忙寻找怎么把兔子少年的质地转换成冰。
      “直接蒸发在空气、融化在风里就好了,这样也挺自由,不用把小兔子拘泥在坟墓里吧。”黛玥莎反驳道。

      “你们该睡觉了。”荻伊笛托着脑袋说,他问着炟,“你会害怕吗?也许等你睡着了,他会在游走在你的躯壳之上。”
      这时炟正低着脑袋,抠着兔子少年的指尖。“我想我应该会失眠吧。”
      黛玥莎怜爱地拍拍他的脑袋,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扭头看向了布洛西,“你遇到了什么呢?”
      “呃,”布洛西无谓地说,“我像你一样,完全睡过去了。只不过,我睡在大海上了。在幻境里我还看见了我们在万圣节时看到的那座鲸骨之桥,我就躺在那座桥上。”
      “我们不吃点什么吗?我快饿死了。”布洛西匆匆地讲完自己的故事,就嚷嚷起来。
      大家都看向了荻伊笛。
      荻伊笛托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上去就这么像人妻吗?随时都能变出食物来?”
      小巫师们笑了起来,点点头。
      荻伊笛站起身来,摘下妹妹脑袋上的帽子。那是一顶胖乎乎的南瓜形状的绒帽。荻伊笛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到地上。
      黛玥莎抓了抓稍微凌乱的头发。布洛西抱着手臂,怀疑地问,“你可不要告诉我,这只帽子会是我们的食物。”
      布洛西从衣兜里拿出自己的魔法棒,轻轻地敲了敲南瓜帽子。
      它迅速膨胀起来。大家都抬头看着它,这是疲惫一天中最后的温情时刻。
      他们熄灭了篝火,走进灯火通明的暖融融的南瓜里。从南瓜小屋里翻出一口大铁锅,他们就开始煮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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