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妻徒刑》猫伶

61、施工中

　　其实大多数错案背后，并不像胡燃案一样有那么多权力牵扯。没有一个公检法人员是想制造冤案的，可是就像普通上班族有自己的绩效考核标准一样，刑侦的绩效考核中有一条“破案率”。

　　谢染：“但现在并没有强行加罪于那个保安，而是按自杀结案。这一点我还挺意外的。”
　　高攀道：“因为监察组组介入了。”
　　谢染：“！”

　　监察组一向只有在可能出现重大渎职行为的案件里才会介入，比如谢文祥案、明段案，都是有监察组的身影存在的，毕竟犯罪的不是大官就是大商。可是这么一个小破案子——虽然这么说很冒犯医院里的许茂才先生，但不论是受害者还是犯罪嫌疑人，都是保安，客观上确实不怎么豪华——却劳驾了监察组，简直令人怀疑是不是监察组今年的绩效也没完成。

　　谢染：“为什么——”
　　“是许峰。”高攀知道她想问什么。

　　“有一天，许峰来刑侦要求提前介入，说他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公诉律师，当时就被我们局驳回了。他也没争。那天那个保安被连续审了15个小时，听说都在供认状上录了指纹签。结果第二天刚上班，监察组就来了，那帮人跟见了死而复生的爹娘似的，连忙把那供认状销毁了。”

　　高攀的语气特别愉悦，与公诉一处聊起吃瘪的姚跃明时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染这一个月来在明段那里搞碟中谍，也刚刚才有精力回到许茂才案上面，突然听到许峰的戏份，有些恍惚。
　　这是许峰做的事吗。

　　高攀激动道：“所以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高兴认识他！他这把操作就相当于指着刑侦的鼻子说：昨天你让我吃鳖，今天我让你下跪。是个人狠话不多的男人！而且我发现他跟小乔有点像。

　　“原来不觉得，我现在发现这种人特别有魅力，稳准狠。说起来最近小乔有点不开心，她有的事不愿意跟我说，可能觉得我接受不了她的价值观吧。”

　　谢染已经在走神了，习惯性地捧哏：“什么价值观？”

　　高攀：“就是……‘你在我的管控领域之外作奸犯科我懒得管，但你要是在我的路上给我设置障碍，我就干翻你’。大部分干坏事的人都不会去挡她的道，她就真高高挂起，好多人就觉得：你还是个法医，没有一点正义感。或者，那些挡她道的人也没违法，但不符合她的理念也不行，就跟这次刑侦拒绝许峰一样。”

　　谢染点点头，“宋情说过，她有自己的一套不同于普世价值的正义标准。”

　　“对，所以她没什么交心的朋友……”高攀默了默，然后很积极地给自己打鸡血，“我捉摸着找机会让她和许峰接触一下，我得让她知道，我能挺喜欢他们这种性子的，多酷啊……”

　　谢染抓着高攀的衣摆，靠在他背上怔怔望着自己在马路上飞速前进的影子。高攀仍然在滔滔不绝，可那些话渐渐地无法触及她的听觉语言中枢了。她心想，原来许峰即将到手的鸭子，并不是自己飞走的，而是他主动放走的。

　　其实他什么都不用做，等待着刑侦给那个保安安上罪名，将案卷已送到他这里来，许茂才便能落入他手。他那样一个既不会搞人脉也不会用人脉的人，到底如何将成功惊动监察组的？费力做这样的事，结果却给自己增加障碍。

　　他看起来木讷其实什么都明白，这点又怎么可能想不到。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也许是不希望再出现任何一个胡燃了吧。

　　谢染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会考虑多久，最后又会如何选择。这样的对标让她心中郁结。

　　无论如何，在监察组的审视下，那个被抓的保安最后所做的供述有着较高的可信度，也与被查证的事实相印证，终于被无罪释放。但案子疑点太多，不会就这样结束。刑侦方面在程序上按照自杀结案，实为麻痹真正的犯人，其实已经成立了专案组，在暗中侦查。

　　根据保安的供述，他和许茂才早有孽缘。

　　就在白果镇拆迁群体刚刚搬到这个小区不久那会儿，此保安被调到这里来上班。当时小区装修的很多，环境较乱，保安便生歹心，在楼里不易被发觉的地方安装了微型摄像头，拍到不少香艳的东西。

　　某日他发现一个摄像头坏掉了，去取回来换新的时候，被许茂才抓了个正着。
　　毕竟许茂才也是保安，同行常干的坏事，他也很了解。

　　许茂才逼着他交出了自己的一切存储设备和信网账号，将他拍摄的隐私视频全部删干净并备份到自己那里当做威胁他的证据。保安觉得他只是说得漂亮，背地里还不是偷着欣赏那些视频去了，但自己还能怎么办呢？也只能认倒霉了。

　　拥有了他偷拍住户视频证据的许茂才，从此便成了他的老大，常常吩咐他做事。

　　这次案发前几天，许茂才突然吩咐他一件事，让他在案发那日的前一晚，将自己所在楼道的摄像头弄坏，最好将保洁通道的也弄坏掉。这事他提醒了两遍，想来非常重要。

　　保安觉得，这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勾当，猜测许茂才当天晚上可能要干点什么。于是他虽然确实弄坏了楼道的监控，但在楼上一层等着，希望能拍到他干坏事的证据，用来反制，摆脱现在的小弟地位。

　　他真的很努力，从夜里十一点多就等在了楼上，其间还吓到好几个晚归的住户，他们都能作证。但等了好久都没有能到楼下的动静，过零点之后……
　　他没用地睡着了。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三点多。

　　他醒来后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已经错过了时机，于是破罐破摔地下楼回家。没想到经过许茂才家的时候，发现防盗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客厅的灯光，接近时，一股煤气味刺鼻。他连忙开门一瞧，看见的场面跟谢染看见的没太大区别。

　　但是行李箱和家里是他翻乱的。

　　他第一反应是报警，但一念过后又改变了想法。他以为许茂才已经死了，既然死了，第一时间报警就不是那么重要。于是他从厨房抽了保鲜袋包住手，以这种不留指纹的方式将他家的电子设备都翻了出来，能打开的就搜索自己拍摄的视频删掉。在翻过一遍之后，他看到了许茂才的行李箱和机票。

　　他心想行李箱里一定还有电子设备，便翻开来一通乱找，结果电脑没找到，却在衣服底下翻到了好多叠现金。
　　目测好几万呢。
　　鬼知道这个时代为啥还有人带着那么多现金，要不是因为有现金，他也不会动盗窃的念头。
　　这天他就是如此不幸，就在他揣着现金打算溜的时候，刘楠和同事冲了进来。

　　……

　　许茂才住在市医院最贵的病房。倒不是为了给他多高级的待遇，主要是维持他生命，需要用到目前最顶级的设备。

　　像他这种情况，好几种伤害叠加在一起，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即便还能留有一口气，也是在回光返照的状态。若是在几年前，恐怕在救护车上就会死亡。将他拦在鬼门关之外的，是这两年的最新医学科技，身体的大部分机能都由在设备支配。
　　可即便如此，他一直是个活死人，只要断开设备，生命体征会指数状下跌。

　　谢染不知道他那没什么大用的生命，每天在消耗着政府的多少钱。这样一套设备，即便是宋情她们家，恐怕也负担不了太久，不过是生命弥留期，给家人留个缓冲（或者争遗产）时间罢了。

　　现在许茂才的案子被撤了，虽然只是程序上的撤销，但政府的拨款也正是看程序的。
　　有关部门下了通牒，离撤掉许茂才的设备，只剩下最后五天。谢染和高攀来到病房外，看见旁边陪同休息室里，刑警都开始收拾行李准备结束轮班生活了。
　　刑警看见他俩，便立马迎出来。

　　“证明开好了？”
　　谢染点点头，将材料交出去，“我们就拍点照片，调取他的一些生命体征信息上传给基金会。”
　　“行，你们随意，但我得全程在场。我们一天没结束轮班，这家伙就还是个VIP。”刑警咧嘴笑笑，望向身后那扇巨大的隔温玻璃。

　　许茂才被围在无数灰白色的设备和蓝白色的帷幕之间，如果不是看到因为肝损害而导致的黄黑色手部皮肤，你甚至看不到那里藏着个人。

　　刑警说：“他能不能续命，就靠你们了。”

　　谢染和高攀此来，是为了帮许茂才争取基金会的捐赠。

　　先前公安联系过许茂才的儿子和前妻，他们是许茂才如今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见不得光的胡莘之外，唯二还有亲戚关系的人。前妻如今早已是一个海外富商的妻子，她表示对许茂才的续命无能为力，并且因为签证原因，儿子无法回国为他收尸。

　　谢染却希望许茂才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尽管苏醒的希望渺茫，但类似的奇迹病例确有出现过。她知道，将查找真相的希望放在一个活死人身上，非常不靠谱，简直像个神婆。她也不想走这种风格，但任何一丁点希望，都不要掐灭为好。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远看它就像是一个心脏，从它之上向四面八方伸出输液管，像血管一样连接到或远或近的设备上，还有两根动脉是金属材质的粗杆，不知是做什么的。所有设备上都跳变着谢染看不懂的数字，仿佛是来自那心脏的动力数值。
　　走进了才发现，这比喻与实际正相反。

　　许茂才像是被埋在各种设备和管道里面的。因为呼吸机，他的大半个脸都看不到，总的来说，他95%以上的身体都无法被看到，但谢染还是能看出他有些膨胀。

　　她怔怔地望着他，突然宿命论般地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的很多重要转折点，都是被这个男人的出现所支配的。

　　多好笑啊，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所在的社会层级，几乎一辈子都不会与这样真正的穷人打交道，更别说被其影响。谁知事有万一，她偏偏走到了这个万一里。

　　她脑子里闪现着许茂才每一次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样子，这个男人很神奇，有时很有力很凶，有时很无助很弱，这两种状态居然是交替出现而不成线性，足见他有多强的生命力。而最后，他终于不想折腾了，逼着他继续折腾的却是谢染。

　　谢染小心避过地上的各种管线，走到病床前，小声念道：“如果可以，我真想现在就拔掉你的生命维系。”

　　高攀正在各种拍照，拍完了等待医生送来生理数据。
　　轮班刑警问：“这个基金，申请下来的几率大么？”
　　高攀摇头，“他也不是什么对社会有贡献的重要人物。就看能不能捞点社会捐款吧。”
　　刑警：“关键他也没个家人能打感情牌，这太难了。”

　　高攀说：“从希林制药爆炸开始，他就一直在资助去世的同事一家人，我们只能用这个点来卖惨。”
　　刑警笑：“那你们注意尺度，现在的人闲得要命，估计有人会杠他可能跟同事老婆有一腿什么的。再有点想象力的，还得说同事的孩子没准是他亲生的。”

　　高攀干笑，谢染觉得他俩的谈话需要赶紧刹车，转身打算走过去。然而刚在遍地的管线中迈了一步，她突然看见不远处的蓝色医用帷帐后面似乎有个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她下意识问：“谁？”

　　高攀一惊，马上追随，就在这时，一个一身黑的影子像老鼠一般从帷帐后面窜了出来，以惊人的速度和灵巧冲出了病房。

　　谢染猛地回头望向许茂才的呼吸机，大喊：“来人！医生！！！”

　　但这句呼唤没人听见了，因为被淹没在了病房刺耳的警报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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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是后来修改过的，加了剧情，如果还没有看过修改版麻烦大家先看一眼，不然可能接不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