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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赤华一口气说完这话,脸色又激荡潮红,仿佛羞赧无地。然而她还是坚定地看着徐朔,表明对这话负责。

      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徐兵窃窃私语,有信了的,一头雾水;有不信的;一脸冷笑。

      徐朔是不信的。他剑尖拄地,扑哧一笑。

      “昨日在象台过夜的,不应该是太子么?怎么……”

      他忽然卡壳,脸色一僵,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赤华唇边浮起冷笑:“自太子出使大夏以来,你可曾见他回来?”

      徐朔一张脸越拉越长,脸色由白变青。终于,他猛地朝左右一吼:“都给我散开警戒!都给我离远点!这犯人我单独审!对了,不准喧哗!”

      周围徐兵也隐约觉得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赶紧执行命令,一个个抱头鼠窜,顷刻间跑得干净。

      只有夏偃跑不掉,一边挣身上的绳子,一边难以置信地看赤华。

      “怎么、你……没说、我不知……为什么……”

      他舌头一个接一个打结,上下牙齿自相矛盾,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赤华叹息。有些事她不肯对夏偃坦白,但矜持有什么用呢?就当是在叙述别人的事吧。

      *

      “前一晚,我……”

      赤华发现,只隔了不到一天的事,自己的记忆竟然有些模糊了。她强迫自己想,用意志为矛,在混沌的回忆里开疆拓土,终于找出了一个印象深刻的瞬间。

      她收起夏偃送来的狐裘领子。干干净净,应该是让他经常擦洗过。因着是自己小时候用过的物件,她把它收回怀里,作为暖腰。

      银杏叶上写的临别信,丢进熏炉,毁尸灭迹;铁剑不好放置,身边的下人都是徐国人,每天出入房间,勤于整理。

      又不敢扔——阁楼高得能摘星星,铁剑落地的声响足以惊动半个象台的人。

      于是暂时藏在床褥下面。

      她做好了一切成婚的准备。她像木偶一样任人打扮,穿上饰有浅绛色衣缘的丝衣 。身边是女师、媵嫱和从人,都以簪子和头巾束发,着玄色礼服,绣花披肩。她们的面容忐忑而兴奋,偶尔小声交换几句窃窃私语,猜测太子今日的装扮。

      她听到礼官在吟唱。她听到鹂鸟环绕台顶,唱出似乎是祝福的歌谣。

      她向窗外看。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

      华服男子在随从宾客的簇拥下拾级上台。从荆国来的媵妾连忙散去,把空间留给新婿新妇。

      那时赤华已经很累了。她上一夜便几乎无眠,白天又时时忙碌,连放松坐下休息的时间都没有。新房的灯火被调得昏暗,又被点上了浓烈的熏香。乳烟缭绕,把她熏得昏昏欲睡,全靠指甲刺自己手心,才勉强保持仪态。

      冗长华丽的礼节,她不过脑子地完成了。对面的人倒是精神,似乎不时打量她,她也无力回看。

      沉重的头饰压得她抬不起头。轻纱遮住了她一多半的视线。她干脆任由眼皮闭落,想着将这一切坚持完,自己大概要睡上三日三夜。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奢望。仪式结束便是洞房,那时还有另一场仗等着她。

      对于太子景龙,赤华说不上喜欢。然而她从很久以前就说服自己,做他新妇,这是她唯一可走的路。

      哪怕那“不喜欢”后来演变成厌恶,以及一点点的惧怕。她一天天练习着揉碎自尊,学着把自己当块木头,还曾偷偷掐自己大腿,一厢情愿地锻炼自己耐痛的能力。

      所以她觉得自己准备好了。她设想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事。

      然而上天和她开玩笑,把她丢到了想象力无法企及的深渊。

      *

      赤华跪坐在床上,感觉有人扳起她的下巴,欣赏她的脸,伸手给她解缨。那手指冷而粗糙。

      出于礼貌,她觉得应该睁眼,跟自己的夫君对视一下。

      她不受控制地尖叫了一声。

      景龙呢?太子呢?那个眯眼、鹰鼻、残忍暴戾、以辱人杀人为乐的年轻男人呢?为什么他一下子老了三十岁,佝偻驼背,双颊下垂,眼袋沉重,脖子上一块块褐色斑?

      他已经脱去礼服,中衣勾勒出松垮而鼓胀的肚子。他用指甲刮刮脸上的油,被褶子环绕的眼睛浑浊不堪,射出赤裸裸的欲望。

      赤华原本被熏香催眠得厉害,一下子惊醒大半,跳起来就喊:“你是谁?”

      老翁咧嘴一笑,黄牙残缺,一股浓烈的口臭排山倒海:“你问寡人?寡人是你的夫君啊。”

      他头戴紫色高冠 ,中衣边缘也镶着紫边。他自称“寡人”。

      赤华慌忙躲闪,碰翻了几案上的酒爵:“你……你不是……国君……陛下……弄错了……”

      “没错没错,哪里错了?”徐侯呵呵大笑,尽情欣赏少女惊惶的神态,“景龙看不上你。青春佳人独守空房多寂寞,就由寡人勉为其难代劳吧。不要躲啊,今日是你新婚大喜之日,咱们可是结发合卺的夫妻,你要履行做夫人的责任啊。”

      赤华浑身发紧。脑海里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她完全没想到……

      她只能凭本能,护着身体,严厉叫道:“我是荆侯公子,是徐国太子妇,国君也不能辱!”

      徐侯瘪嘴大笑,咽着唾沫,沙哑的嗓音像求偶时的鸭子。

      “太子妇?你以为我家景龙真会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别怕,我又不杀你!如此姿色的尤物,难道不配做国君的后宫佳丽么?荆侯?哈哈哈,荆侯他大约巴不得呢!他送你来嫁人,不就是要身份地位么?你今日一步登天,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有什么可抱怨的?美人儿,瞧你的运气!”

      徐侯虽然年老,但常年征战,尤有余勇。他比赤华高,力气比她大。满是斑纹的手用力一推,她跌回了柔软的床上,正嗅到一口浓烈的熏香,顿时天旋地转。

      徐侯志在必得,开始解衣裳,“别躲啊,你有什么不会的,让寡人来教你,寡人经验丰富……”

      赤华咬自己舌头,拼命冷静。她早已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理智告诉她,也许应该掂量一下成为“国君夫人”的利弊;但身体很诚实。

      她第一眼看到那具丑陋的躯壳,直接哇的一声吐了。

      方才饮下去的酒。为了礼节而勉强吃进去的肉、饭、菹豆。弄污了精心铺设的床铺。

      徐侯大怒,一把将她拽起来,推在地上,扯她裙带。赤华奋力一踢,踹到了一根脆弱的老骨头。

      已经撕破脸了,一不做二不休。赤华从褥子下面抽出铁剑,拔剑出鞘,不知该往何处下手。

      徐侯看到刀光,惊惶一刻。

      新房由徐国宫人布置,自然没有必要搜捡;日日守护在门外的精兵,自然也不会想到,会有人从孤悬的窗户外面,给新妇送什么不该送的东西。

      徐侯随即勃然大怒,“来人……”

      绝不能让他喊出来。赤华身体里燃着熊熊烈火,早就烧毁了一切理智。她不成章法的自卫,用剑砍,用指甲挠,用膝盖顶。

      她疯狂了只那么一小会儿。就在她觉得要坚持不住之时,忽然感到,对方的力量一下子消失了。

      徐侯本来怒气攻心,又急色,一张脸急成了猪肝模样;一个用力过猛,忽然趔趄,口中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接着,他捂着半边脑袋倒在地上,咚的一声闷响。

      他抽搐了片刻,不动了,嘴角流出涎水。

      赤华呼吸不继,胸口剧烈起伏,压不住狂跳的心。

      ……死了?

      很快有人听到了徐侯倒地的声音,急促敲门。接着门哗啦一开,良姑急匆匆地跑进来。

      “陛下可是唤人……?”

      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语塞。她没看到“陛下”,反而看到赤华身上带血,手中握剑,恶狠狠地跟她面对面。

      赤华瞬间明白了。良姑,还有那些对她客客气气恭敬有加的徐国下人,早就知道国君的计划,早就把她当成祭坛上的一块肉,一个个戴着和蔼可亲的面具,簇拥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她勃然怒吼,挥剑给自己开路,袖子上溅了血,碰翻了脚边的熏炉。

      她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有人发现徐侯倒地,大呼小叫起来。随后更多人屁滚尿流地冲进新房,如丧考妣。

      “国君遇刺了——快快,快回宫,快找太医……”

      这给她争取到了一点点时间。她向下一望,火把熊熊,已经有精兵听到动静,抢上来护驾。

      她心中长叹,知道自己大约没活路了。纵身一跳,还轻松点。

      *

      面对徐朔,赤华当然没好意思描绘全部细节。她头脑里还残留着熏香带来的混沌,言语之间颇有些颠三倒四。

      但就算是点到为止的一番话,也足够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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