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如夜》婧鬟

23、第二十一章 登天

　　砻奕，皇宫。

　　“主子，”在安子规的一再要求下，他改唤我“主子”，我也就随了他。“明日是皇上五十大寿，宫中会有戏班前来献艺，彩云院中各位小主也要一同前去观戏，并献上贺礼。想必明日一定是各展才华，锋芒毕露之日。奴家特来和主子商议明日之事。”安子规假扮成我的随行奶妈“桂娘”，每日易容却也毫无怨言，以此看出他对我真是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您认为我该如何？”习惯了江湖上的血雨腥风，这些争奇斗艳，互相谄媚的宫闱生活对我来说简直是难于登天。

　　“奴家早已帮您想好。明日虽名曰：献艺，实为甄选妃嫔的第一步，各位小主必皆使出浑身解数，将才艺突出，美貌艳丽的印象留于皇上心中。但您只需呈上此玉镯，并献上《夕阳箫鼓》的歌舞，必能艳压群芳，摘得头筹。”说着，安子规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镯，此玉镯晶莹剔透，乳白的玉料上有隐隐的一点粉色，像极了美人脸上的红晕，所以又名：红粉佳人，此乃太后生前御赐给楚府的赏赐之物，想必是临行前他早已准备好。而《夕阳箫鼓》则是本生在江南地区的太后之乡音，此曲在其生前也颇受喜爱，此可谓投其所好。虽太后已故，当朝皇帝却是一名出了名的大孝子，每到阴寿或忌日，必亲临祭天台为母后祈福。安子规正是算准了皇上的这一特点，想必这旧物重现必能引起皇帝的极大注意，我的封妃之路想必也能平坦许多。

　　“可……这……《夕阳箫鼓》……”我虽熟知此曲曲调，也能大约哼唱出来，但这舞蹈却从未见过。

　　“主子放心，奴家从小崇尚歌舞，这《夕阳箫鼓》在奴家幼时就已烂熟于胸，相信以您的聪明才智必能习之精髓。”说罢，安子规便哼唱起身，翩翩起舞。

　　他的身躯时而婀娜，时而轻盈，时而妩媚，时而洒脱，虽为男子之身，却舞出了女子独有的柔美身段，不禁令人叫绝。所哼之曲也婉转动人，声音中没有男子的沙哑，平添了沉静与灵秀之气，他若为女子，必能成为万千公子的崇奉之秀。一曲罢了，行礼鞠躬，丝毫没有急促之气，气息流畅，不得不让人佩服。

　　我鼓掌笑道：“您要是个女子，必定是个红颜祸水啊。”

　　“主子笑话奴家了。”听了我的打趣，他有些害羞，脸色红晕，低头遮羞。

　　“您快将这歌舞将给我，时间并不多了。”他领命上前，教授我动作。

　　我从小也接触过一些歌舞，只是多年不练有些生疏，躯干有些僵硬。他眼睛看不到，起初只能凭借听觉来辨别我的动作。经过我再三劝说，他拘谨地用手触摸我的身体感知动作，但仍不敢有丝毫越矩之行为。面对我的笨手笨脚，他一直耐着性子，一点一点纠正我的动作。最终他将这些动作串联成一套剑法口诀，记忆起来也方便简单许多，看来他的心思甚是细腻。

　　两个时辰后，我终于能够大概表演一遍，并能配之哼唱，气息也顺畅许多，但总觉得感觉不太对。安子规想了想，说道：“主子担心的一定是服装，您放心，明日一早，奴家一定将合适的服装交给您。”

　　“您是想亲手做吗？这多不合适，您毕竟是……”他要是个女子一定是个温柔娴淑的佳人，只可惜眼睛不便。

　　“奴家为主子做一切事情都是愿意的，主子是奴家的贵人，有知遇之恩，奴家愿为主子肝脑涂地。”他说的义愤填膺，让我心中也颇为感动。

　　第二日一早，安子规果然如期将服装送来，真是精致。白色纱织长裙薄似丝绸，长袖为百合褶皱，高贵典雅。待我将服装换好，他又将我的长发盘起，绾成一个美妙的发髻，垂下的秀发有如倾泻的瀑布。

　　“您辛苦了，眼睛不便，想必一定一夜未眠裁剪服装。”

　　他摇摇头，含着笑，说道：“奴家从未因为盲眼而遗憾，只是现在，真的有些遗憾……”我望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他真是个奇人。

　　观戏时间到了，各个小主也纷纷前来，每个都是经过精心打扮的。任凋蔓想必是想一展舞技，红色长裙上一朵牡丹呼之欲出，更显得她娇艳欲滴，不可方物。韦绵菊一身简洁翠衣，头发高高束起，潇洒非凡，并准备了笔墨纸砚，准备当场泼墨献宝。梅芯颜怀抱一把琵琶，一定是展示琴艺，鹅黄色的长裙衬托得她的脸色蜡黄，恐怕还没到别人对付她，她就早已香消玉殒了。徐钟情一身浅蓝侠女装，手拿长剑，原来她是要舞剑，难道说她会武功？此人不得不防。

　　太监总管将我们的贺礼一一收去检查，恐怕有人趁此对皇上不利。任凋蔓准备的是一卷用金色丝线缝制的书法，写的是“与天同齐”。韦绵菊准备的是一幅古代绘画大家的山水画，价格不菲。梅芯颜呈上了一只玉琵琶，栩栩如生。徐钟情则呈上了一只会学话的鹦鹉，想必准备好了贺词。

　　大约半个时辰，总管将我们的贺礼归还，任凋蔓趁此拿起我的玉镯把玩起来，阴声怪气道：“呦，这是哪位姐姐这么寒酸啊？一个玉镯就想打发皇上啊……”说着“咯咯”地笑起来。

　　“姐姐明知是我的，何必挖苦？”我心中的怒火被强压制住，在外人面前只得惺惺作态，假装和善。

　　“呦，是弄晴妹妹的啊，姐姐真不知道，你好生收着啊，别弄坏了……”她将玉镯递给我，我刚欲伸手，只听“啪”地一声，玉镯掉落在地，断成两段。

　　“妹妹，你怎么不拿好啊……哈哈哈……不好意思啊……”

　　“姐姐你……”我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讨厌的妖精。“没关系，妹妹再去准备……”安子规听见了我们的对话，轻咳让我把玉镯交给他，他转身离去，想办法补救。

　　“呦，这是谁的画啊……”她刚欲“染指”那幅古画，就被韦绵菊笑着先一步取走，其他人也笑着拿走自己的东西，以免我的“悲剧”再次在她们身上上演。任凋蔓这才讪讪地收了手，取回自己呈上的书法。

　　戏曲开锣，每个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望着远远在上的皇上，皇后与茗妃，我的心忐忑不安，不知安子规是否将玉镯修复，但恐怕这希望只能落空，毕竟他不是圣人。

　　戏曲终了，皇后茗妃先后献礼，皇后呈上一颗拳般大小的夜明珠，想必也是宫中之物，皇帝“哼”的一声，不高兴地收下礼物。口中说着喜欢与感谢之词，恐怕心中早已骂过千遍万遍，只是碍于皇后的面子。茗妃则送上一枚亲自制作的香囊，用上好的丝绸与名贵的丝线亲手缝制，上面绣着鸳鸯，心中透着爱意绵绵，皇帝因此笑得合不拢嘴，很是喜欢。

　　到了我们献艺与献礼的时间了，首先登场的是任凋蔓，她因为为人霸道，硬是让排序的人将自己安排在第一个，没有人敢和她抢，只好作罢，随她性子。她福了福，随着激昂的乐曲起舞，在我看来这舞姿远远不如安子规，艳俗的很，让茗妃皱起眉头，一定早已厌恶至极。皇帝早已厌烦这种艳丽的歌舞，耐着性子看下去，时不时打打哈欠。皇后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看着皇上和茗妃的脸色变差，反而变得更加高兴，怪不得只能受到冷遇。终于曲罢，有些俗气的礼物让皇帝假意说好，任凋蔓却看不出皇帝的心思，一再谄媚，趁机向皇上媚眼相传，皇上却置若罔闻，任凋蔓只好讪讪收场。在座的人心中早已笑过万遍，对于这个刁蛮小姐，这是最好的报复。

　　接下来是徐钟情的舞剑，我仔细盯着她的身法，发现她只是轻飘飘的招式，没有一点内力，看来她只是花拳绣腿罢了。皇帝和茗妃对此才艺表现出很高的兴致，不是口耳相传一些意见，这些徐钟情瞥见，不禁让她心中一喜。反而皇后却要睡去一般，一副慵懒神态。随后奉上的鹦鹉也不失所望地说出“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让皇上和茗妃开心不已，这更是让徐钟情大喜。

　　梅芯颜的高超琴技让在场的所有人为之惊叹，连慵懒的皇后也直起腰认真听起来。的确她的手法可以与大师媲美，婉转的旋律却不悲戚，反添一种莫名的清丽与喜悦，曲罢，掌声一片。只是与琵琶让皇上有些失望，这平凡的事物让皇帝对这位才艺高超的女子的印象低上一筹。梅芯颜有些失望地退下，回到座位上咳个不停，引来任凋蔓的不满，吓得她讪讪地收了声。

　　韦绵菊现场泼墨，却不是写字，跃然纸上的是一条盘旋于苍穹的青龙，巍然的龙鳞细致逼真，只是没有点睛便呈了上去。皇后和茗妃都是浅笑，前者好像在嘲笑，而后者则是欣赏，看来这皇后没什么心机，心思也是笨拙的很。皇上聊有情趣地问她为什么没有点睛，韦绵菊则“真挚”地说：“此龙怎敢与真命天子九五之尊争先，自然是隐了自己的招子，屈居天子脚下。”这一番说辞让皇后的脸色变得惨白，一副没有好戏看的神情，茗妃很是欣赏韦绵菊，而皇上更是畅怀大笑。

　　眼看我马上就要上场了，在后台做最后准备的时候安子规急急忙忙感到，交给我他补救好的玉镯。他只是用粉红的丝线将破碎的玉镯连接起来，我急忙看着他胸有成竹的表情，有些着急也有些疑惑。

　　“镯碎即命殁，玉成则缘降。”他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取出怀中的排箫准备为我伴奏。我还有些迟疑地走上台，想着想着，明白了他的深意。

　　曲起，我用最曼妙的身段展示着我的舞姿，《夕阳箫鼓》歌声伴着排箫声，悠扬婉转，让在场的人为之陶醉。瞥一眼皇上，皇后，茗妃三人的表情，竟然大不相同。茗妃赞许的眼光向我投来，想必是佩服我的聪明才智，选对了歌舞。皇后低头抿茶，隐隐的眼圈有些红，想念起了自己的姑母。皇上则望向远方，淡淡的笑着，好像在怀念母后在世时的美好光景，望着我的眼神也渐渐柔软。这一切都让我看得一清二楚，不得不钦佩安子规的妙计。

　　曲罢，我呈上破碎的玉镯，三人重见旧物，表情也不尽相同。茗妃先一愣，后看看我不慌不忙的神情，明白了我的深意，笑着加以赞许，看来茗妃是个聪明人。皇后一下哭出来，用丝帕掩面，想必想念之情早已喷涌而出。皇上先是一顿，笑着拿起玉镯，看着破碎之处，一皱眉，言语变得有些严厉，说道：“这玉镯为何破碎？”瞥见台下的任凋蔓露出欣喜得意之色，十足的小人面貌。徐钟情有些担心我的安危，手中揉着手帕。梅芯颜吓得脸色苍白，险些晕倒过去。而韦绵菊则有些鄙夷地瞪了一眼任凋蔓，随之摆出看好戏的姿态。

　　“启禀皇上，这玉镯是太后赏赐之物，本放在民女家中的祠堂供奉着，一直完好。直到两年前（太后去世之时），玉镯突然自然破碎，一直无法修复，却也被家父珍存，不敢有所怠慢。直到昨夜，民女梦见太后降临面前，连忙上前跪拜，太后赐我一根粉色丝绳，命我将这玉镯复原，呈给皇上。想必太后一定是记挂着皇上大寿，所以才有所安排。”我恭恭敬敬地讲完这些话，心却早已提到嗓子眼，不知皇上是否相信这“荒唐的”说辞。

　　皇上思忖了一阵，热泪盈眶，说道：“一定是母后在冥冥中将你派来的，是母后将你赐给朕的，你是朕的有缘人啊……” 太监总管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想必是看眼色道出我的家世身份，皇上点点头，站起身来，皇后茗妃也随即站起来，皇上宣布道：“朕封楚弄晴为晴妃，赐淑静宫，改名为淑晴宫……”后面说了些赏赐的物件，都是些名贵的物品，可见皇上对我的重视。

　　我心中大喜，笑着不忘礼节福了福，道：“臣妾谢主隆恩。”抬头之时，皇上早已走到我面前，笑着扶起我，抚着我的手说：“朕今夜就在淑晴宫歇息，爱妃觉得如何？”

　　我故作娇羞状，红着脸，道：“臣妾……谢主隆恩……”

　　见此状，茗妃一脸棋逢对手的笑意。皇后想念之情难以收拾，只得离场。任凋蔓早已咬牙切齿，若不是她的故作聪明，我也不至于一步登天，我还要日后“谢谢”她呢。徐钟情明媚地笑着，因为她知道她押对了宝，宫中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手段有多高明，而是是否跟对了人。梅芯颜则脸色苍白，像一只斗败了的母鸡，有些凄凉。任凋蔓则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当场把我撕碎。而走出后台的安子规笑意更深，将手中的排箫收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