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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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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夜色中疾驰,月光如银,恣意挥洒,将车身打磨得水洗般锃亮。在这个如诗如画的夜晚,穆失去了往日的雅兴。现在的他无心咏赞车外的景致,只想噩梦快点结束,将他的生活带回正规。
撒加的车内画了很多符咒,都画在较为隐蔽的位置,从外面不易看到。穆百无聊赖所以发现了,在他看来就是一堆几何图形与小学生字迹的组合。
车身晃动,一个稻草编织的小人从车灯上掉下来,在牵引线的作用下左右摇摆,几乎碰到穆的脸,被他一把拨开,结果摆回来幅度更大,正中穆的眉心和头发缠在一起。
撒加从后视镜里瞧见穆拨弄符咒,手忙脚乱,像小猫玩线球,于是警告道,“别动车上的东西,那是魔符,用来躲避追踪,碰坏一点就失效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穆才不理这套,拔下护符往驾驶座扔去。撒加早有准备,左手一抄收回前座,塞进车上某个地方,嘴里咕哝着,“脾气这么差,难怪没有对象。”
轿车速度极快,过了加油站,小镇被远远地抛在脑后,窗外风景变得陌生,逐渐远离穆的认知,他知道自己在离家的路上越走越远。穆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从小在镇上长大并深爱那里,青青草坪,整洁校园,孩子的小脸蛋,贝姬夫人烤的小饼干……现在他有点理解书上描写的“流放”是什么感觉了。
“我明天早上有课,虽然学生不多但老师不能缺席。”穆心头惴惴,撒加没有明确的答复他便自言自语,“请两天假还是可以的,但是不能太久。校长治学严谨,丢了这份工作我就完蛋了,不如你补点巫毒把我毒死。”
撒加笑了一声,“你可真想得开。”
穆只是说说而已,他的求生欲很强,不想英年早逝,可是眼下的处境却令他心慌。撒加轻车熟路,提升档位转动方向盘,不停下查看地图。每一次转弯或者选道穆都紧着心,怕他越开越偏走上山野小路荒无人烟的地方,在某间废弃的厂房停下,恐怖片都那么拍。
好在事情并未如此发展。车子开了一段时间,穆极度困倦,强撑着不让眼皮合上,就在他满脑子绵羊,渴望暖被窝的时候,轿车驶下辅道穿过霓虹招牌,在汽车旅馆停下。
“唔……这就是咱们的目的地?”穆揉了揉眼睛,一脸茫然。
撒加从驾驶座下来,替穆打开车门,“下来吧,人民教师,除非你想在车上过夜。”
穆只在电视上见过汽车旅馆,还都是犯罪片,粉红色招牌一闪一闪,令他产生不好的联想,“这里……安全吗?”
撒加没有行李一身轻,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老师有何高见?
“我以为你会找个更为隐蔽的地方,男巫不是有秘密基地吗?咱们躲避巫师,汽车旅馆很容易被找到吧。”
撒加不想杵在门口磨叽,催促穆往前走,“谁告诉你巫师有秘密基地,电视剧看多了吧?这里就是最适合藏匿的地方,野外才不安全,容易被鬼魂野鬼发现,别忘了巫师有操纵灵魂的本事。”
穆吐了吐舌头,“原来真有孤魂野鬼呀。”他转念一想,罢了,巫术是真的,男巫一枚活生生地站在面前,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所以除了巫师以外,吸血鬼,狼人,僵尸,河童这些怪物都是真实存在的咯?”
穆追问不休,撒加要了一个房间,打开门把他推进去,“对,这些都是真的,除了最后一个,日本怪兽我了解不多。”
“没道理呀。”穆不解道,“这些怪物既然是真,为什么没有记载和报道……”
“谁说没有,只是普通人看不到而已。”撒加见穆焦虑,安慰道,“放心好了,怪物的数量不多,而且都善于伪装,混迹社会各个角落,就算迎面走来你也分辨不出。他们有各自族群的规则约束,大多数人一辈子也遇不到一个,别杞人忧天了。”
“你只开了一个房间?”穆忧天忧地,转了一圈才发现身边的问题。
诚然,旅馆房间很大,尚算干净,有电视有沙发有卫生间,但一间就是一间。两张床中撒加外衣一脱占了靠窗的位置,而且没有出门的意思,意味着穆只能在另一张床上安寝。
“如果钱不够,我这里有。”
穆暗示要另开一个房间,他不习惯跟别人一起住,还是个半生不熟的男巫。穆很小的时候就有属于自己的房间,父亲从不干涉私生活,想想那时真是美好。
撒加见他掏出钱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一阵风吹来将门阖上,他满意地躺下同时对穆说,“别折腾了,赶紧睡吧。巫师追来我还能保护你,一个人住店小心被狼拖走。先说清楚呀,我们只有四个小时,我叫你就起来,要赶路呢。”
穆目睹了撒加隔空驭门,大手一挥门就关死了,思前想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天我搭梯子修窗户,是你让我落下来的?”
撒加惬意地挪动身子,背对穆就不用理会他唠叨。穆隐隐听到“迟钝”两个字从那边传来,可惜声音太小难以求证。
穆无法可想,只得躺下,毫无头绪地乱想。可恶的男巫!他暗骂撒加,橙汁,乌鸦,野狼,巫术,过往一幕幕浮上心头,像血块般堵在他的胸口找不到地方宣泄。
这一切究竟如何发生,又该怎样解决,逃跑未必是最好的办法,明明可以报警……
穆悄悄打开手机,屏幕上显示没有信号,换了几个角度并无好转。他不由得转头盯了一眼撒加的后颈,上次也这样,莫不是这个男巫捣鬼!
“撒加,你睡着了吗?”穆低声呼唤。
那边没有作声,屋子里一片死寂。
“撒加,我肚子痛,可能是巫毒没有除净,你还有解毒药吗?”
穆稍微放大了嗓门,还是没有反应。
“我肚子饿了,必须吃点东西才能入睡。”
穆很少撒谎,这时为了生存使出浑身解数,居然说得挺溜。撒加一句未回,显然是睡着了。穆蹑手蹑脚下了床,还在撒加肩上推了一把,嚷嚷着要加餐。
男巫一动不动,他这才确信无虞,提起胆子走到门边蹲下,用手机的角轻轻刮擦门下方一个不易察觉的巫术符号。撒加在车上说过,这些东西碰掉一点就会失灵,穆铭记于心。他能远距离操纵门想必这上面有机关,穆留意找,很快便找到了。
果然,像部落图腾的某种图形掉了一点颜色,缺角之后门自动开启。穆乘此机会一溜烟儿跑了出去,外面夜色正好,一轮明月高悬头顶,在单薄的云间绽开五彩涟漪。穆的手机叮咚响,一连收到好几条信息,成功离开隔离区,计策凑效了。
时间紧迫,穆拨了报警电话,不信教的他在心底把圣父,圣子,圣母玛利亚一家求了个遍。
快通呀……快通呀……
拨电话的铃音传到穆耳中,一声有一年那么长。他等啊等,盼啊盼,头发都要着火了,终于有人接听。
“喂,警察吗,我……我遇到危险了……”
电话是通了,面对复杂的案情穆竟不知从何说起。巫毒是不能提的,提了可能会被送进精神病院,野狼,乌鸦,撞不死的怪人也不行,警察不会相信。他唯一能报案的对象只有撒加,告他个非法入室,非法拘禁之类,可事并非如此,撒加是在帮他……
“什么样的危险?这……”
不能找么说,也不能那么说,穆想来想去,阿曼达一家嫌疑最大,因为叫警察去查查。但那是撒加的家人,一旦立案,追查下去势必牵扯到他,穆不希望变成那样。
“我的被人追杀了!”穆急中生智省略细节,试图把事件简化,“有人闯入我的屋子,我逃跑了,那人在追杀我……”
“什么,动机?我哪知道!我现在还在外面避难,我在……”
穆环视四周,目光落在汽车旅馆的广告牌上,正要透露所处的位置,手机忽然被夺走到了另一只手里。那只手没收了通信工具,白手套一尘不染,高大的身躯在穆背后挡住了路灯的光,背光的眼睛亮得像蓝宝石。
穆翻了个白眼,除了他还能有谁?撒加的动作不要太快。
“你给谁打电话?”撒加眉头打结,语气带着拷问的味道。
“警察呀!”穆没好气,“我自救不行吗?小学生都知道遇到问题找民警,这是常识,而不是向无证的江湖人士求救。”
“走!”撒加不想啰嗦,拉了穆的手就往停车处走去。
“干吗呢?”穆吃惊道,“不是说好了吗,休息四个小时,天快亮那会儿启程。”
“因为你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当然要转移了。噢,我好像早就说过这个问题,你不听,难道我还要感谢你吗!”撒加的语气很重,穆也不开心了。
“怪我?我没来得及告诉地址手机就被你抢走了,你知道的!”
“你以为我为什么屏蔽手机信号?捕捉波动,拆解信息,对巫师来说轻而易举!”
原来信号真是撒加屏蔽的,穆又急又气用力甩开他的手,无奈力气不及对方,效果不佳。
“放开我,我要去警局!你这个无证男巫,蛮不讲理,霸权主义,法西斯!”
穆把能想到的形容撒加的词汇全用上了,这一闹动静太大,惊醒了住店的人,几间临近的房间窗帘后隐隐亮起灯光。撒加不想吵得人尽皆知,松开穆的手腕压低声音骂道,“你想怎么样,嫌事不够大还是命太长?”
“我只想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被你一路唬弄。”穆情绪激动,胸口起伏,“我一个守法公民,平民百姓,按时纳税,没有案底,社区义工,我没做错事为什么要逃命?”
“先上车再说。”撒加态度缓和,有所让步,“这事比你以为的复杂,也更凶险,路上我慢慢告诉你。”
撒加埋头往前赶了几步,回头一看,穆没有跟来,于是道,“生命是你的,作为旁人我已然尽力,想死便死吧,我要走了。”
“等等!”穆心头一酸,叫住撒加,“不如你现在告诉我,说清楚了我就跟你走。原谅我寻根问底,遇上这种事,你是唯一一个能帮我的人,我想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不要带着疑心上路。当然,这不是你的义务,你就此离开无可厚非。无论如何,我永远记得你救过我,如果有幸活下来,我会报答你的。”
穆语气诚恳目光殷切,撒加闻言缓缓转过身子,“穆老师,你想接受我的帮助以后不要再搞小动作了,有话就说有问题快问,耽误时间是你自己的。还有,自身难保就别谈报酬,报答这类话你对我说说还罢,我不会利用语言漏洞骗你签约,别人可不一定。一旦许下承诺,巫师可以在千里之外取走你的脾,你的肝,甚至灵魂!”
穆受到一些震动,撒加没有撒谎,至少大部分属实,于是问他道,“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救过我。”撒加答得干脆利落,“虽然只是举手之劳,不过我的命很宝贵,而且我不喜欢欠人情。”
“巫师为什么杀我?”自逃跑以来,这是困扰穆最大的问题。
“因为你血统独特,是天生念能力者,千万人中找不着一个,骨头适合制作通灵材料。”撒加料到他还要问别的,为了节约时间,索性把别的情况一并告知,“他们盯上你很久了,今天月圆之夜是提炼精华的最佳时机,所以选择这个日子下手。你爱喝橙汁,垃圾袋里全是橙皮,他们便在你买水果的时候对橙子做了手脚。”
穆听他这么说,恍然记得有一天在超市购物遇到阿曼达夫人的女佣,她也采购食品。穆友好地跟她问安,推荐橙子,她笑着拾起穆篮子里的水果在手中审视……
思索间,撒加已说到后面,“我也是巫师所以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提前做了准备,若非如此你早就死硬了。别抱侥幸心理,追你的巫师法力很强,不达目的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这里,穆倒抽了一口凉气,他原也想过家里无意藏了巫师需要的东西,谁叫父亲生前喜欢搜集古董?亦不排除祖上跟人结怨,穆记事以来家里没有一门亲戚,死板的父亲喜欢在屋外种花,教导他做人要低调。
“‘他们’是你的家人吗……”穆咽下一口苦水,向撒加求证。
撒加顿了一下,肯定地答道,“是,没错。更正一点,我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为了共同的合约住在一起,这里面关系复杂,不是你当下需要知道的,你只用知道我希望你活着就行了。阿曼达是第一个发现你的巫师,她花了几十年时间才找到一个合用的材料,搬来镇上主要是这个原因。坦白而言,你不能在当地待了,就算她没得手别的巫师也会闻风而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阵风吹来拂乱穆的头发,恰如他凌乱不知所措的心情。他多希望撒加是个骗子,今天是四月一号,在自己流露畏惧之后气球爆炸迸出彩带,撒加指着他的丧脸发笑,并解释这是一场游戏。
希望的景象并没有出现,现实是残酷的。撒加神色严肃,没有心情骗穆,他只是吐露了一个事实,“我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庇护所。那里自古以来就是猎巫的大本营,巫师和怪物不敢接近。我跟那的人合不来,到了我就离开,你别四处乱跑,隐姓埋名开始新的生活吧。”
撒加知道穆很难接受,不过他在努力,试着开始这场逃亡,比预料中的好。于是用自动付款机草草结账,还了房间钥匙,等穆上车。
穆确实比之前配合,走到车门前忽然想到什么,“你帮了我,你的‘家人’……不,其他巫师不会为难你吗?”
“只是一个“法器”而已,丢了还可以再找。”撒加轻描淡写,“我跟他们没有实质上的矛盾,阿曼达夫人有她仁慈的一面,等这事儿了了,一切自会恢复原状。”
穆忽然伸手把住车门,大眼睛瞪着撒加,一字一句地道,“你放走了我,还是要找别人做施法材料,对吗?”
撒加扬起下巴对他笑了笑,右手一举,穆跌进了车里,车门应声关上,车窗上锁,任穆在里面如何拍打都没用。他只顾惊讶,忘了男巫还有这一招。撒加亦上了车,绑好安全带,打开汽车音乐掩去穆的吵闹,“我劝你差不多一点,先顾好自己吧,浪费那么多时间,不知所谓!”
“我还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呢!”穆气恼道,“拿无辜的人熬汤,你们变态!”
撒加好气又好笑,还了句,“咬我呀。”
穆的确想咬他一口,可惜够不着。车内的巫术咒符发出微弱的荧光,将穆的活动范围控制在后座上,坚实宛如牢笼。
穆灵机一动,对撒加吼道,“你既然知道还情,躯壳里一定还有良知,别被巫术控制了头脑,想想那些可怜的人吧,放过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撒加开车上了公路,风驰电掣,速度比来的时候还快。
“噢,穆老师,知道一个词语叫‘食物链’吗?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我是可以答应你不用人类制品,因为我不需要那种东西,但是没用呀。你的豪言壮语留着劝服其他巫师吧,还有吸血鬼,狼人之类,我好像告诉过你,那些都是真的。”
穆愣了一下,改口道,“要不这样,我不去庇护所了。你把我熬了吧,给阿曼达夫人或其他巫师,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别再杀人。我不是很稀有吗?应该不需要别的材料了吧……”
“天真!”撒加骂了一句,心想这家伙不愧是教小学的,思想僵化程度令人发指。撒加听他叫唤一路,快要听不下去,决定给他上一课。
“实话告诉你,你自投罗网也救不了其他人,巫师锅里永远不嫌骨头多。真打算抗争,就别考虑这种自暴自弃的交易,谈判除了筹码,还要有相应的实力。你不是很有决心吗?先给我活下来吧,让我看看你有多强。我对你的责任到庇护所为止,后半辈子靠自己,你若看不惯巫师,想复仇,就变成猎人回来。做不到就好好当一只任人宰割的肥羊,然后给我闭上嘴!”
穆被他一通训斥,无力反驳,静了好一会儿。轿车像一枚出膛的子弹,穿过乡村穿过树林,撒加凝视车灯照出的前路,面色愈发凝重。他摸了摸头上的护符,车体由纯黑转成鹅黄色,在穆看不到的地方车牌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数字和字母重新组合,统共用了不到十秒。
“@#%~/、~%-!”撒加念了一句咒语,语速极慢,然后对穆说,“这是驱魔初级咒语,力量一般但实用性广,你重复一遍。”
“啊?”穆有听没有懂。
“想活命就照我说的做!”
撒加又教了一遍,这次穆用心学了,车窗外一片朦胧,四周起雾了……
穆想提醒撒加减速,瞧他没有那个意思,也便作罢。
他喃喃地道,“我不想报复……你也好,阿曼达夫人也好,复仇没有任何意义,我不恨任何人。”
“坐好别动!”撒加一声呵斥,轿车撞上一堆障碍物。撞击的冲力极大,但车身撑住了,没有出现崩裂。
一连串巨大的声响之后,车子拖着深深的轮胎压痕停了下来。穆听到一阵刺耳的笑声,由远及近,数只透明的蝴蝶停在车窗上。那笑声带着寒意深入耳蜗,令人血脉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