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门弟子皆反派[穿书]》王谢之

39、第三十九章

　　黎妙妙追问得坚决，语气并不怎么好听。

　　然而叶停却看了看黎星，没有答话。

　　黎星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片刻后，微微笑了起来。

　　“师妹来寻我，就是为了听叶师侄都说了些什么的？”他反问黎妙妙道，“没有旁的要事？”

　　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显然就是不想将方才他们二人之间的谈话告诉黎妙妙。

　　他要扯开话题，黎妙妙却不想再和他这般稀里糊涂下去，她打断了黎星的话，坦率直接地道：
　　“自然不是。可是我料想，师兄和叶停方才谈的话，大概与我今日前来要询问的问题相关。”

　　黎星低下眼，大概是猜到了黎妙妙要问什么，看上去有些不悦，语气冷淡了些：
　　“师妹想问什么？”

　　“师兄应该知道的，”黎妙妙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今日长生门大会之变，难道真的如同众人所宣称的一般，都是长生门掌门作恶，自作自受？我在场中看的分明，闹事的不是什么旁的东西，大概就是前任魔君所留下来的魂镜与尸魔吧？”

　　她以为自己将事情说得这般明白，以黎星的性格，大概也会一口咬死了不认，还要倒打一耙，问她怎么会这么想。

　　毕竟他装惯了好人，做惯了假戏。

　　谁知道黎妙妙这般问出口了，黎星这次却没有反驳，反倒还微微笑着，爽快变相开口承认了。

　　“对，”他微笑着问黎妙妙道，“师妹猜得不错，今日在长生门闹事的，的确就是魂镜与尸魔。长生门新掌门曾为长老时，前掌门对其诸多刁难，也确实专门挑他门下弟子做试药之人，两方积怨已久，我便向新掌门提了个建议，我借他魂镜一用，他替我们妙音宗扬名声。”

　　“……可魂镜到底是魔修的法子，”黎妙妙闻言，不由得眼神复杂地看着黎星，“师兄尚在仙门，怎么能用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

　　“我说过了，妙妙，”说到这里，黎星便显然变得不悦了许多，他不赞同地看着黎妙妙，恨铁不成钢一般地对她道，“这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不启用魂镜，迟早有一天，它会反噬掉你所有修为，到时候魂镜带来的，就不止是修行缓慢了。难道你真的甘心为此所缚，不得升仙？”

　　“我并没有一定要成仙的想法，”而黎妙妙对黎星道，“我修行，只是因为我生在了妙音宗，从小掌门便教我修行；况且仙门浩荡，众生渺茫，不能飞升成仙的人多了去了，大家不都是明知道自己只有极小的可能才能成仙，也一样接着修行？难道修行的意义就只是为了成仙吗？就算师兄你是这么想的，我也不是这么想的，师兄为什么要用你的想法来揣度我？”

　　“你和这些凡夫俗子当然不一样！”这番话不知道是哪里触及到了黎星的逆鳞，他向来温温和和，此刻却面色难看，语气也凛冽起来，“你注定要成仙，怎么可以把自己等同常人一般看待？”

　　黎妙妙被他说得一愣。

　　她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黎星的不对劲，为何他笃定了她要飞升成仙，每每当她对此提出异议的时候，就显得分外愤怒？

　　“……可我就是普通人。”黎妙妙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喃喃起来，“我知道师兄天纵之才，志向非凡，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假装自己同师兄一样，胸怀大志，认真修行，可我……到底只是个普通人。再者，师兄如果为了让我成仙，就用上魂镜，我成的究竟是什么仙？我不愿意，师兄。你为什么不能听一次我的呢？”

　　黎妙妙脾气随和，黎星却性子执拗，他们相处的前两百多年，看似是一派温和的黎星在迁就黎妙妙，实则是黎妙妙每每都顺着黎星心意行事。

　　他总是说如何如何对黎妙妙才是最好，为此不惜替黎妙妙上刀山下火海，再艰辛困难的事情也要替黎妙妙挡在身前；但黎妙妙根本不是很在乎怎么样行事才是最好。

　　那些都是黎星的想法，不是她的；就算偶尔黎妙妙自己有了主意，要做什么事，也要先经过黎星允许干涉。

　　魂镜便是如此。

　　“除了这些之外，”她顿了顿，又问黎星道，“师兄还做了什么？为什么宴会上又闹出了神水山庄之事？”

　　黎妙妙扯开了话题，没有再说自己不愿意成仙的事，黎星心里不悦，但却不舍得开口斥责她，便将心底不虞强压了下去，顺着她的话语，开口答道：
　　“那也不过是长生门新掌门答应与我们妙音宗合作的条件之一。不是什么要紧事，师妹不必放在心上。”

　　“为什么是神水山庄？”黎妙妙还是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偏偏要提出这个条件？”

　　闻言，黎星将目光转而落到了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叶停身上。

　　“为什么？”他看着叶停，意味深长地道，“当然是为了师妹的好弟子。叶师侄拜入师妹门下，日日尽心尽力地侍奉在师妹左右，师妹莫不是真以为他性格如此，就是这么全心全意地想着要待你好？”

　　“当然不是，”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薄凉意味道，“只不过是我抓住了他把柄，他有求于我，这才日日都低着脑袋、扮着好人罢了。”

　　“神水山庄是他原本的师门，上任庄主是他父亲。但他父亲被狐妖所惑，死无全尸，他没了倚仗，神水山庄弟子都看不起他，不愿奉他为庄主，便将他逐之门外。后来，他便做起了魔修。”

　　黎星邀功一般地对黎妙妙道：
　　“师妹当初要收他为徒，自然是一番好心，可叶师侄却只想着要窃你修为，并没有几分真心，他屡次三番想要做些小动作，被我抓个正着；我知道师妹难得收这么一个徒弟，自然不愿意被骗，便将此事瞒了下来，答应他日后替他复仇，而他要好好孝敬师妹。”

　　“师妹，”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又软了几分，眸色深沉，同黎妙妙强调道，“……只有我，是全心全意待你好，从未欺骗你，你为何总是不愿意相信我的话，不愿意亲近我呢？”

　　……
　　*
　　黎妙妙终于从黎星口中得知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真相，可心情却没有轻松多少。

　　黎星向她保证，只有他才是全心全意地待她好，要她放下戒心相信他；而黎妙妙只是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最后无话可说，转身离去。

　　黎星或许待她确实是好的。

　　可他的好并不是她想要的。

　　至于叶停，她早就知道叶停是魔修，也知道他当初拜入自己门下，十有八九是不怀好意，但如今却被黎星这么明明白白地揭穿说开，黎妙妙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五味杂陈，不大好受。

　　她脑中一片空白，站在原地良久，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看了看黎星，又看了看叶停，一言不发地悻悻离去。

　　她原本一直觉得自己穿越后的生活过得十分朴实、平凡且快乐。
　　然而现下看来，身边每个人都藏了秘密，往日看起来最是温和可靠的大师兄，如今也全然是一副难以描述的面貌；自己喜欢又满意的徒弟，个个都不怀好意。

　　这个世界太虚假了。

　　黎妙妙想静静。

　　她心里不舒服，回到房间后，也没和一直在门口站着等她的谢意打招呼，便一头扎进了床榻上，被子一拉，盖过头顶，闷着不想说话。

　　半晌，被子外传来轻轻的压力，像是谢意隔着杯子碰了碰她。

　　黎妙妙没有动弹，闭着眼睛，恍恍惚惚，半梦半醒，意识昏昏沉沉，坠入了一段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那是她尚且年幼，尚未辟谷的时候。

　　掌门让她和黎星一同去摘后山的药草，天黑了，黎妙妙脚一滑，跌入了谷底，黎星扔下药篓，想也不想，跟着跳了下来，跌得额前都是血，他还第一时间爬起来，紧张兮兮地先问黎妙妙，师妹，你没事吧？

　　黎妙妙跌得眼前直冒金星，说不出话来，脚踝似乎在摔下谷底的时候崴着了，一动就疼得钻心，她说不出话来，嘶嘶的抽着气；黎星揽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又是哼歌，又是讲故事，竭尽所能地逗她高兴。

　　黎星什么都会，就是唱歌实在难听，他哼了半天，黎妙妙都听不懂是什么调子，偏偏他还认认真真地哼，硬生生把黎妙妙逗笑了，一笑又扯动伤口，痛得直叫唤。

　　……黎星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黎妙妙想着想着，只觉得心头有些怅惘。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黎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和她的距离越来越疏远；他和她说话，总是翻来覆去离不开修行两个字。

　　明明以前是连她崴到脚都要紧张半天的师兄，明明以前是见她跌进谷底便想也不想跟着一头扎进来的师兄。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悄然改变了？甚至未来，他还会对她失望，想要杀了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黎妙妙想不明白。

　　她心里烦闷，睁开了眼，将被子掀开，坐起身来，谢意正跪坐在床边的脚踏上，小心翼翼地靠在床边看着她。

　　黎妙妙一睁眼，坐起身来，便看见了谢意。

　　她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想到谢意对原主的追逐，不由得开口问道：
　　“……谢意？”

　　谢意闻言，轻轻地眨了眨眼，乌黑又纤长如鸦羽的眼睫上下翻动，很是好看，衬得他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眼眸也越发剔透晶莹。

　　“你就只是因为梦见过……‘我’救过你，”她低下声音，询问道，“就一直要跟着我吗？”

　　谢意又眨了眨眼，微微地点了点头。

　　“可是如果救你的人真的不是我呢？”她不由得又问道，“而且，如果是旁人救了你，你岂不是也要一直跟着那个人？你应该过自己的生活，谢意，你要为了自己高兴活着。”

　　而谢意仰着头，看着她，眼里全是黎妙妙的倒影。

　　“我很高兴，”他轻声和黎妙妙道，“因为救我的人就是你，而你现在在我面前。”

　　他顿了顿，片刻后，又认真地和黎妙妙道：
　　“……没有旁的人，我梦到的只有你。”

　　他说的话听着虽然有些触动人心，但在黎妙妙看来，到底还是有些傻里傻气。

　　她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不自觉地微微摇了摇头。

　　“你太单纯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今夜忽然想和谢意多说两句话，于是轻声同他道，“你要是多见过几个人，或者提前见到了比‘我’更好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我哪里都普普通通，没什么优点，有时候还有些惹人厌，不值得你这么喜欢的。”

　　“可是没有旁人，”然而谢意却仍然和她坚持着重复道，“你就是最好的。”

　　……真是一根筋。

　　黎妙妙只觉得谢意缺了些魂魄，果然是心智不全，竟然这般单纯。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叹息着，伸手轻轻捻了捻他的发梢，冰凉柔软，和他这个人看起来一样。

　　“好，”她微笑起来，不管如何，谢意的话的确是让她心情明朗了些，“你也很好，我也喜欢你。”

　　她这样笑了起来，谢意看着她，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他的神魂还在无时无刻受着灼烧之痛，但是这份痛楚，此刻都显得如此令人欢愉。

　　至少他又见到了她。

　　“你可以不用那么喜欢我，”他假借着懵懂，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低声道，“只要有一点点就好了。”

　　他拉起黎妙妙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认真地和她道：
　　“你要是连一点点都不喜欢我，我心里，会很痛，痛得要忍不下去，很难受。”

　　他喃喃着重复了一遍，声音有点缥缈：
　　“……真的很痛。”

　　*
　　……

　　黎妙妙在和谢意交谈的时候，另一边，叶停则还和黎星在谈话。

　　“接下来，你想要如何呢？”黎星问道，“神水山庄勾结长生门行不义之事，明日便会人尽皆知，你是希望他们像长生门一般，换一任掌门，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

　　叶停眼神闪了闪。

　　“您觉得该如何，便如何吧，”叶停看上去神情怏怏，并没有太大兴致，只漠然地对黎星道，“……他们有今日的下场，也算咎由自取，接下来的事情，叶停便不想再管了。”

　　“可我当初记得你不是这么同我许愿的？”黎星微笑着问道，“你不是满腔仇恨，看谁都不希望他们好过吗？”

　　“我不记得了，”而叶停答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劳烦师伯替我记在心上了。”

　　他心不在焉，黎星自然看出来了，也收了声，不打算再和叶停说下去，挥挥手，示意叶停离开。

　　叶停垂下眼，行了礼，出了门，站在门外，放空了目光，想起刚才黎星与黎妙妙的对峙，满面怔然。

　　……其实不是的。

　　那时候，他很想对黎妙妙说，黎星说的，也不全然是事实，他并没有抱着那么大的恶意和想法来接近黎妙妙。

　　可是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他也知道，自己的确卑劣。

　　他已经不是碧云山庄庄主之子了，他如今不过是一个人人喊打的魔修。

　　没关系，黎妙妙就算信了黎星的话，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看不起他的人。

　　反正本来也没人看得起他。

　　叶停想着，忽然颇觉有几分可笑。

　　他一拂袖，回了自己房里，还没进门，突然听到廊下不知哪里传来鸟类翅膀扇动的呼呼声。

　　他一抬头，见到一只通身青翠、灵力凝聚而成的信鸟在自己头顶盘旋飞舞着。

　　叶停迟疑片刻，鬼使神差地朝信鸟伸出了手，那只鸟扇动着翅膀又飞了下来，落在了他的指尖，转眼之间，悄无声息，化作一张淡黄宣纸，纸上简短地写着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