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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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上不知道是谁打了起来，黎妙妙甩开暨临，正要出门去看，那刀剑相接的当啷声忽然就没了，黎妙妙一打开门，就见到有人正从房顶上翻下来，试图去敲隔壁自己的那间房。
这人带着面纱，束着高高的马尾，一身黑衣，身形看起来陌生又熟悉。
谢意紧接着也从房梁上跳了下来，在黑衣人身后举剑往前，黑衣人若有所觉，矮下身狼狈躲过，却还是被激荡剑气削掉了一缕头发。
黎妙妙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掐诀，拦住两人继续缠斗：
“住手——”
黑衣人这才看见一旁站着的黎妙妙，晃了晃身子，勉强站稳，摘下面纱，便对着黎妙妙扁起了嘴，眼眶又红了红：
“师父……”
这黑衣人正是叶停。只是这会儿，他破天荒地没扮成女装，胸前平平，黎妙妙甚至还能看见他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只是声音依然沙哑低柔，雌雄难辨。
院外的喧闹又近了些，不知道是谁在喊道：
“人呢？谁看见了？”
“往那边去了？”
“分开找！明日大会就要召开了，关键时刻，绝不容许出半点差池！”
“是！”
叶停听了那声音，把手里的剑收回了剑鞘之中，转过身来，急急往着黎妙妙的方向走了几步，皱着眉头，对黎妙妙着急地道：
“师父，救救我！”
“怎么了？”黎妙妙不明所以，“他们抓的是你？”
叶停一边点头说是，一边匆匆往房里躲，而被落下的谢意直直站在庭中，一动不动，只远远看着黎妙妙和叶停交谈，仿佛自己身处在另一个世界。
而当黎妙妙也抬起脚，往回走，谢意又默然跟了上来，安静得像个影子。
叶停一进到房里，便顾不上自己房中地上还躺着一个满身血污的暨临，也顾不上黎妙妙和谢意就在他背后……他三下两下就把身上的黑色外袍扯掉，收进了乾坤袖中，又急急披了件白衣裳，张口正要和黎妙妙说什么——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有人在吗？”门外传来询问声，“长生门闯入了魔修，我们要来搜寻各处院落，以免魔修藏匿作乱。”
黎妙妙闻声侧过脸去，眼角余光见到一片白色晃动，她再转过脸来，就见到叶停踢开了脚上的鞋，翻身上了床榻，掀起被褥牢牢裹住了自己，背对着门口。
黎妙妙在心中摇摇头，心想，他连发髻都没拆。
她看不下去，在心内叹了口气，手指翻飞，飞快掐了个法诀，袖子一挥，将叶停和暨临都收进了袖中，然后拍了拍自己被暨临蹭得脏污的外袍，施了个清洁法术，这才走上前去打开了门。
门外是一队长生门弟子，黎妙妙一开门，就有两人迫不及待进来，四处大致翻了一圈，用剑鞘掀开被叶停扯乱的被褥，又低下身往床下、桌下看了一眼，但最后什么都没瞧见。
长生门弟子于是接连说了几句“叨扰”，便要告辞，忽然，其中有个人，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止住了脚步，回过头又看了一眼房里。
黎妙妙心中打起了鼓，一时有些忐忑。
那人忽然掉头朝房里又走去，伸出手去，试着拉开一旁的衣柜柜门。
他没拉开，因为黎妙妙先前在里头藏了暨临，做贼心虚，放心不下普通的锁，于是临走前不仅在上头画了藏匿妖气的法阵，还特地在上头画了几个封印的法阵，如果没有这些东西没有被恶意破坏，那么只有她和叶停能打开这门。
“能打开这个柜子吗？”检查衣柜的弟子看向黎妙妙，问道。
暨临已经被收到了袖中，衣柜里除了几件叶停挂上去的衣裳，别的什么都没有，黎妙妙便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打开了柜门。
打开柜门的一瞬间，她便觉得心头一跳。
……她险些忘了，暨临身上是受着伤的，他的血留在了柜子里；而且他身上满是妖气，这妖气虽然由于法阵起了作用而传不出柜门，却同样也在柜子中留下了浓烈痕迹。
柜中的血迹，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见，而柜中迎面扑来的妖气，只要感官灵敏、修为足够，同样也能轻易分别出来。
就站在一旁等着查看衣柜的长生门弟子自然也一样察觉了出来，登时一个个的都变了脸色，齐刷刷转过头来，沉着脸，看着黎妙妙，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黎妙妙也没办法掩盖痕迹了，思绪在心头一转，她当即决定装傻撇清关系。
“……什么怎么回事？”黎妙妙佯装不知情地问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顿了顿，接着对几人道：
“我也刚从外面回来，才坐下，没多久，就听外头在吵着，说要抓什么魔修，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你们又来了；这柜子我回来之后根本没打开过，我也不知道它怎么会这样。”
“你不知道？”长生门弟子狐疑地看着黎妙妙，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说辞，“这可是你的房间！”
黎妙妙想，这分明是叶停的房间。
可叶停似乎就是这群人正在抓的魔修，她要是把叶停交代出来，保不齐这些人又要问她这里既然是叶停的房间，那么叶停怎么会不在此处呢？
于是黎妙妙只好硬着头皮认下，接着糊弄对方道：
“……可是我一早就出去了，中途没有回来过，我怎么知道这衣柜怎么了呢？或许是你们要抓的那个魔修躲在这柜子里过，但是又跑了。你们不赶紧去抓他，反而要来审问我，未免有点本末倒置。”
闻言，长生门弟子面面相觑，神色各异，似乎觉得黎妙妙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他们仍然要询问：
“阁下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长生门吧？一大早的，你出门去了哪里？”
黎妙妙于是答道：
“我去了凌霄剑宗的院落，当时还有你们长生门别的弟子给我带了路，目送着我进去，你们若是不行，可以去凌霄剑宗问一问；我的的确确是才从他们那边回来。”
妙音宗小门小派，名声不显，长生门弟子都不是很将黎妙妙放在心上，可一听到她提起凌霄剑宗，各个就换了态度，面色也柔和了几分：
“原来如此！”
……
片刻之后，这些弟子总算是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黎妙妙站在门口，正要关门，抬眼一看，有几个弟子已经站在了隔壁房门前，抬手准备敲门。
于是她张口道：
“那是我弟子的房间，她也有事出去了，你们可以直接开门。”
接着，她便站在一旁，看着这些人将“叶停的房间”也搜个底朝天，这才向她告别离去。
黎妙妙松了口气，将隔壁自己的房间关好，回到叶停房中，甩开袖子，将一人一妖都甩了出来。
“长生门的人已经都走了，”黎妙妙看向叶停，问道，“现在，你可以说说你方才去做了些什么吗？”
闻言，叶停抬起脸，眨眨眼，看着了看黎妙妙，勉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师父，你不要这么严肃，我害怕。”
“你害怕？”黎妙妙挑眉，“我也怕。长生门明日举行大会，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仙门大派的弟子就住在附近。你作为我的大弟子却修了魔，这件事情要是让他们查出来了，你觉得我会被如何处置？”
叶停偏过了眼，视线虚虚漂浮在空中不知道哪一处，他挣扎道：
“……我，我也不算修魔。这都是误会。师父不要这么说。”
“既然是误会，眼下你正好可以同我好好解释解释，”黎妙妙道，“叶停，我平日待你也不薄。你不该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瞒着我。至少我作为你的师父，从来没有对你藏过私，你不该如此屡屡欺瞒于我。”
“我没有想欺瞒你，师父，”叶停抿了抿唇，又从下往上的抬眼看黎妙妙，目光湿漉漉的，明明恢复了男相，眼角却仍然带着女性的柔媚，“你从前都不关心这些……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叨扰你。”
他顿了顿，又低下眼去，耷拉着脑袋，语气怏怏不乐：
“而且有些事情……师父也没必要知道。”
黎妙妙心中一梗。
……什么叫从前她都不关心这些？
于是，黎妙妙反问叶停道：
“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又怎么知道我关不关心？”
叶停却轻笑一声：
“弟子拜入师父门下也有好些年了，除却修行问题，师父还关心过弟子什么？”
从前没有觉醒记忆的黎妙妙，一心只有自己的修行，对世事漠不关心。叶停每每拜见她，都仰望着她，觉得她明明就在眼前，却又如隔云端。
叶停拼尽浑身解数，好歹才叫她多看了自己几眼，谁知道就在这几天，黎妙妙又不知为何，对他厌憎推拒。
叶停心中自然是不愉快的，可他又不敢展露太多，自己生了气，又要自己藏好，回过头来继续小心翼翼讨好黎妙妙，希望以此扭转她对自己的厌恶。
关于魔修的过往，他自己回想起来尚且觉得不堪，又怎么好意思在黎妙妙面前说明？
叶停越想越觉得心中凄然，然而黎妙妙却十分不解：
“可你拜入我门下，不就是为了修行吗？除此之外，我还要同你说什么？难不成问起你的衣食住行吗？你已然辟谷，其余方面也样样比我这个整日待在洞府中修行的师父要优秀，难道要我反过来指点你？”
“这不是指不指点的问题，师父，”叶停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颇有些怨念，“是你从来没真正对弟子上心过。”
如果黎妙妙真正对叶停和方真上过心，也不会轻易就将他们视作大敌。她从来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过，才会一旦发觉他们会带来麻烦，便避之不及。
她心里原就没有妙音宗，更准确地说，她穿越后的人生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所以她对什么都不够上心，整日除了闭关修行什么都不干。
因为她也不知道除此之外自己能做什么。
可惜黎妙妙自己从未意识到过这一点。
叶停在和黎妙妙交谈，谢意低着眼站在一旁不吭声，暨临见房中气氛诡异，低声嘟囔了一句“莫名其妙”，接着竟然自觉走到敞开还没来得及关上的柜子前，锁了进去，自己“哒”一声关上了柜门。
柜门关闭声响过后，黎妙妙拧眉，终于回应了叶停的话，问道：
“……可是是你骗我在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觉得你有什么需要关心的地方。”
叶停如此，黎星如此，方真也是如此，甚至妙音宗的前掌门，她曾经以为的原主的父亲，对黎妙妙都是始终像在对陌生人一样。
每个人都从来没有要与她拉近关系的意思，时时刻刻疏离生分。
不久之前，黎星对黎妙妙说的那一句，只要有他在，黎妙妙想如何便如何——
就已经是这三百年来，黎妙妙听黎星说过的，最有感情的一句话了。
以往年纪还小的时候，她闹着把黎星的一本书撕了，黎星都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说，这样不好，师妹。然后便扭头接着翻出了另一本书学习，接着便对黎妙妙不闻不问。
她原本就是天外来客，穿越后三百年来更是没有一个可以推心置腹、亲密相处的伙伴。所有人都要隔着一道屏障同她相处，又怎么指望她能隔着屏障给出亲切的回复？
……
黎妙妙实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对不起叶停，叶停听了她的问题，苦笑一声。
“我没有想过要骗你，师父，”叶停道，“可是我的事情……我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向你说出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方才出门，什么也没做，只是逛了逛。”
他停了停，像是回忆着什么，接着艰难地道：“顶多……是逛了些不该逛的地方。”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黎妙妙问道。
“我……”叶停看上去不大情愿，“去看了看别的门派……”
他拧着眉头，抿着唇，露出思索的神情，似乎想将心里的想法都告诉黎妙妙，可是似乎又陷入了犹豫，不敢说出口。
叶停第一次见到黎妙妙的时候，她看出他是魔修，以为他在作恶，正要杀他。
叶停不想死，可他打不过黎妙妙，迫不得已，他只好使出惯常的招数，在她面前扮可怜，说自己是被逼无奈入了魔，说自己从未害过人，希望她能放过自己。
他心里原本没抱多大希望，仙门多的是痛恨所谓奸邪之辈的修士，像他这样满身魔气的“邪魔外道”，总是为人所不齿、鄙夷、厌憎；
他都已经在想自己死后尸首看起来会是什么模样的了，而黎妙妙却真的就这么收了剑，放了他一马，让他好自为之。
她那个时候是没有看不起他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只和他说，入了魔，就别再来仙门了。
从她收了剑，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让他离开的时候开始，叶停便忍不住跟在了她身后。
……已经很多年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像黎妙妙这样寻常的目光。没有鄙夷，也没有厌恶，只有淡淡的善意。
她甚至还关切了他一句，叫他离开仙门，以免被旁的修士伤了。
叶停从被碧云山庄逐出以后，四处颠沛流浪，他根骨不佳，处境狼狈，修的又不是正道，没有人看得起他，只有黎妙妙这么一个人关切过他这么一句，纵然是他撒谎骗来的，叶停也自欺欺人，不想失去。
他从前曾是碧云山庄庄主之子。
那时候他根骨不佳，父亲会将最上乘的修连心诀和最珍贵的上品仙丹留给他；他性格羞怯胆小，父亲就给他开辟了一间单独的院子准他独处修炼；他不爱学剑，不爱悟道，父亲便给他搜集了一整间房的杂书。
叶停所有乱七八糟的知识，都是从这些杂书上粗略学来的。
可是后来他的父亲爱上了一名年轻妖媚的女修，他逐渐不再过问叶停的起居爱好，也不再往叶停的院子里添置东西。
甚至那女修撞见了叶停，掩面笑他资质低微，丢了碧云山庄的脸，叶停去向父亲告状，父亲也只冷冷地对他说，她说得没错，叶停，你是碧云山庄的污点。
叶停掀翻了桌子，大哭离去，回到院子，还被庄主派来的仆从抓出来，结结实实往背后打了好几杖，仆从传话说，庄主希望叶停记住以后不要在他面前胡闹。
叶停修行低微，过得又是金尊玉贵的生活，体格极差，受了杖责，发了高烧，他原本准备闭关渡劫的生母听说了，特地从洞府里出来，坐在床边照料了叶停几天几夜。
后来她渡劫失败了，不幸陨落，叶停听外院的弟子说，这都要怪他，让母亲分了心。
叶停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事实，他从前有什么问题，都去问父亲；可后来父亲变了，他找了新的道侣，不再关心叶停的母亲，也不再关心叶停。
叶停没办法再去找父亲问问题了。
他郁郁寡欢，越发闭门不出，有一天夜间醒来，忽然见到父亲的院子里火光冲天，他急急冲出来，听到庄内弟子指着父亲的院落说，庄主新寻来的那美貌女修原来是只妖怪！
碧云山庄修行功法特殊，门下弟子遇到妖怪，都会特地折磨，取其内丹，妖类对碧云山庄恨之入骨，那女妖正是因此掩藏了身份前来复仇。
她先利用庄主宠爱，将门内风气搅得一团乱，又煽动庄主开始厌恶叶停与其母亲，她搅得庄主门派内乱、家室离散，心里还不满，见叶停此时出现，又对叶停下了手。
她趁众人注意都在庄主院中的火上时，趁机将叶停原本就不高的修为毁了，让他变作了凡人；她仇视碧云山庄总取妖族内丹，于是便将自己手中一枚妖狐妖内丹，封到了已经没有修为的叶停身上，狐妖内丹让叶停妖不妖、人不人，最后入了魔，被碧云山庄所不容，驱逐离去。
而这狐妖修的便是合欢道，叶停于是便也只能修此道。
……
他不想骗黎妙妙。
可他和碧云山庄的往事，的确没什么好说的。
叶停又笑了起来。
从前在碧云山庄，他从来没扮过女装，也没对父母之外的人笑过，更没有试过讨好人的滋味。
可现在他都已经习惯了。
“师父，”他又仰脸看着黎妙妙，再次问出那句话，“你是在关心弟子吗？你喜欢弟子吗？”
话题突然改变，黎妙妙莫名其妙：
“……你怎么又开始了？”
“师父总是在对弟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叶停露出哀怨表情，“明明先前说好了我替师父做事，师父替我梳发，可最后我替师父治了人，诊了病，师父却什么都不愿意做，总要赖账。”
黎妙妙暗暗咬牙：
“……一码归一码。我在问你方才出去做了什么，你不要胡搅蛮缠！”
“弟子没有，”叶停越发哀怨，又故意憋着泪，红了眼眶，泫然欲泣，“师父心里就是没有弟子，弟子好难过。”
黎妙妙受不了叶停这一套，蹙起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见叶停又得寸进尺，捂着自己心口，装模作样地道：
“师父，弟子的心好痛。”
他话音刚落，黎妙妙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柔和万分地温声问道：
“叶师侄这是怎么了？突然患了心疾？不如让师伯为你看看？”
作者有话说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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