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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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还有一个问题。”
“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婢女太聪明了。聪明得不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婢女。”
手中的汤匙在碗里轻轻搅动，葱花和醋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姬明雪每次行医回家迟了，都会点一碗小馄饨暖胃。汤汁蒸腾出丝丝热雾，消失在窗外的暗夜里。她的嘴角慢慢上扬，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那年姬府大火熊熊，她一个人跌跌撞撞在长街上奔跑，不知去往何方。透过烈焰，她看见她的廖伯伯骑着高头大马从长街尽头飞驰而来，挥剑斩尽追杀者，将七岁的她紧紧护在怀中。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此时的她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觉得毛骨悚然，寒彻心扉。
因为在廖伯伯的身上，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木樨香。而她母亲，昔日江湖上闻名的“暗器之侠”，却是永远不在自己的暗器上涂毒的，她只会在锋刃端抹上一层淡淡的木樨花汁……
难怪母亲义无反顾地将她留在了火海，原来母亲早就明白了廖伯伯的意图和野心。母亲还知道廖伯伯需要通过一个傀儡来掌控江南总镖局，需要靠姬氏这个年仅七岁的遗孤，来帮助自己站稳脚跟。所以纵然姬府覆灭，姬明雪却不会死。也正是因为如此，母亲才把报仇的最后一线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身上。
是啊，她真傻，以她父母的武艺，又怎可能轻易死于江湖乌合之众手下？
廖清风。她躲在廖伯伯宽敞而又温暖的大氅里，紧紧攥住了手心。
她小口小口啜着馄饨汤，本就玲珑小巧的碗一会儿就空了大半。她从容地取下发髻间的一支细簪子，瀑布般的乌发瞬时倾泻下来，恰到好处掩盖她的半边面容。提起手旁的剑，她就这样悠然走出了这家陌生客栈。
刀影寒光。四个黑红色飞鱼服身影将她团团围在小巷子里，一股凛冽的杀气扑面而来。“能够找到小女，辛苦几位官爷了。”姬明雪不慌不忙，依旧盈盈一拜。官府的反应，确实比她想象得要快。“我们大人要带给你几句话。”领头的差役闷声说着，音调听不出任何起伏变化,“我们大人说，姑娘很聪明，给他出了一个很好的谜。现在他要告诉你，谜底就在怀玉的证词里——‘谁栽赃了怀玉，谁就救了她。谁救了怀玉，谁就毁了廖府。’现在，水落石出，请姑娘立即随我等回到越州。”
“多谢大人称赞。也恭喜大人，回答正确。”姬明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将侧脸微微扬起，“只是，小女如今无家可归，恐怕是回不去了……”
酒馆前的巷道里，飙溅出几道鲜艳的殷红。秋风吹得檐下的灯笼摇摇晃晃，像寄托着对谁的哀悼。姬明雪有些吃力地从第四具尸体上爬起来，抹了抹额角的薄汗，反手一拧，银簪子从死者咽喉中拔出，几滴血浆溅脏了她的袖管。毕竟未曾经历过真正的杀手训练，应对还略显稚嫩，好几次让对方占了上风。不过，一切暂时结束了呢。姬明雪把银簪子绾回发髻，用斗篷遮起面容，慢慢离开了幽深的小巷。
“你们的大人，似乎很不一般呢……”
“嗤——”是剑锋没入胸膛的微响，鲜血在创口处被堵塞，仿佛下一刻就会争先恐后涌出来。对手的瞳孔剧烈收缩后开始放大，神色也随之逐渐涣散。他缓缓倒下，空洞无物的双眼望着天空，木讷地吐出最后遗言，断断续续，就像被人操控的傀儡：
“我们大人说，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谜底在怀玉的证词里……”
话音未完，他的声带和喉咙便被剑锋一齐生生割裂，瞬间，四处只剩下诡异的寂静。
从江南临安到大漠酒泉，姬明雪已然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自官府的捕杀。所幸她每次都能成功逃脱。而她逃脱捕杀的手法，也随之越来越熟练利落。她发誓，作为一个医者，自己内心深处是尊重生命的，过去七年，在那些充满隐忍与复仇的日子里，纵然行医只是伪装实力的幌子，可她不得不承认，唯有挽救回那些濒临死亡的性命，才能给她带来一丝丝宽慰。
她曾满心希望官府能放过她，她精心设计了逃亡路线，错综复杂得让她自信没有人可以追踪下去，可那位“大人”，似乎总能掌控着她的行踪，每当自己要停下歇口气时，鬼魅般的官差就会围上来，逼得她再一次出手杀人。每次的捕杀，都是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过程，同样的结果。虽然她依旧活着，却仿佛做着连续重复的的噩梦，永远也不可能醒来。
到第十次逃脱捕杀时，她突然变得习惯了，有时她甚至可以毫不迟疑地将剑端捅进捕杀者的肺叶，然后淡漠地看着对方在一连串的咳嗽声中，嘴角泛着血沫窒息。她还会报复性地加剧对手死去时的痛楚，欣赏他们扭曲挣扎的面孔，由此来惩罚他们对自己安宁生活的打扰。然而纵使如此，那诅咒式的遗言仍然挥之不去，让她不寒而栗：
“我们大人说，你很聪明，但还不够聪明……”
天色渐昏，姬明雪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感觉唇角有些干燥，长期跋涉也带来倦意。于是她向不远处的溪河走去。借着最后一缕夕照，她忽然瞥见水中自己的倒影。还是那副皮囊，模样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素来平静如井眼底深处，有抑制不住的偏执和憔悴在疯狂闪动。
她看着看着，突然把头扭过去，无声地呕吐起来。
荒郊野外，暮色苍茫，她孤身一人肩膀抽搐，抱着自己吐得昏天黑地，仿佛把隔夜的饭菜都呕了出来。她明白“大人”在逼迫自己，用几十条人命，还有她那一点点致命的良知，逼着自己输掉这场游戏。她以为自己堕落成了草菅人命的魔头，殊不知，还有人可以随意地用无数尸体堵住她的去路，只是为了赢一场赌博。
我大概快要崩溃了。她十分平静地想。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