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录》良辰不奈何

1、娇女（1）

　　楚府满门忠烈，但大房唯一嫡出的小姐，是个妖孽。

　　她那双眼睛极潋滟极美，衣裳常是桃红、朱砂红等艳丽之色，声气轻轻，行路慢慢；她生于烈火烹油、为皇室尽忠职守之家，却从来不思进取，什么温良恭俭，忠孝礼义，都跟她没什么相干。

　　她勾唇一笑，三千桃花尽失色，十五岁时，已乱了多少贵胄的心笙。

　　多少年前，楚府的祸患并非因她而起；可多少年后，楚府的声势却因她而盛；而现在，这个在日后煊赫一时的女子，如今不过还只是个尚未及笈的小小少女，正懒洋洋地看着外头的天光出神。

　　楚黛黛喜欢自己亲娘的娘家侄子许凌初是连她娘许氏都知道的事，只可惜许凌初并不喜欢楚黛黛，他喜欢的是寄居在楚家的，楚家二房太太的表小姐徐淮安。自然了，这件事情暂时没人知晓。

　　徐淮安虽是二房的亲戚，但一向跟大房的嫡出小姐楚黛黛要好，要说，楚黛黛虽然性情张扬一些，但也怜惜弱小，平日里就看不惯二房的小姐们总对徐淮安呼来喝去，对她多有回护。

　　作为楚家嫡长女，父亲有权有势，母亲出身高门，在汴梁，楚黛黛是当之无愧的贵女。

　　此刻，她的心思神游九天之外，眉间淡淡清愁，若是不了解她的人，定会以为她是个安静柔顺的女子。她的苦楚自然有迹可循，毕竟今日，是楚家和柯家的议亲之日。

　　柯家是当朝皇族，虽然如今江山动荡不安，但皇族毕竟是皇族。母亲李氏的陪嫁嬷嬷王嬷嬷梳了个低髻，圆盘脸，因为年岁脸上长了皱纹。

　　黛黛听到脚步声后回头，见是她，淡淡道：

　　“告诉母亲，我嫁谁都不嫁给姓柯的那个斗鸡摸狗之辈。”

　　黛黛虽是未出阁的闺阁小姐，但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王嬷嬷虽然是府里老人，也少不得要跟她赔笑脸。

　　“我的好小姐，郡王爷人虽然荒唐些，但并没太离格。太太和老祖宗都是满意的。”

　　“那嬷嬷去问我父亲满意不满意。”

　　黛黛和她母亲的关系并不太好。只因她生下来时是个龙凤呈祥，但她的同胞弟弟生来体弱，没过几天就夭折了。李氏自此认为这个女儿不祥，对她十分的忽视。但黛黛的父亲十分喜欢这个女儿，从小到大无有不应。

　　父亲的娇惯和母亲的忽视，养成了楚黛黛有些尖锐的品格。

　　王嬷嬷抿着嘴笑了一下，又连声的劝她：“我的好小姐，奴婢是个下人，有些话本是不方便说的。但是太太说了，小姐身为楚家的女儿，自然要为楚家分忧才是。”

　　楚黛黛冷笑。她娘一向只喜欢儿子，自然希望女儿高嫁了，为哥哥弟弟们铺路。

　　“反正父亲没回来就换不了庚帖。”

　　黛黛很光棍地甩下这句话，不再看王嬷嬷。彼时厅堂，楚黛黛亲娘许氏和楚黛黛亲祖母康氏正与八王爷宾主尽欢。八王爷克妻，前后娶了三任妻子都没保住；后来干脆不娶，所以嫡子的婚事也只能自己操持。

　　黛黛自然不管这些。她自幼就心仪的表哥许凌初是在楚家家学读书的，楚家是将门，但因康氏出自书香门第，家里请了不错的先生，何况如今许家声势不如楚家，许家也乐得嫡出子弟与楚家来往。

　　王嬷嬷走后，楚黛黛又抹了回桂花油，并对霜天说：“咱们去找凌初哥哥。”

　　许凌初正在读书，听说楚家大小姐来了，虽心里烦她，但想着心仪的女子在楚家讨生活，楚家属她这个掌珠最尊贵，于是也俨然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表妹来了。”

　　许凌初身长八尺，容貌极好。他是薄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鼻子也生得好，英挺。自然啦，黛黛最喜欢的并不是许凌初的容貌，她最喜欢的，还是他那种温润有礼的做派。待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很有风度。

　　她一见到许凌初就笑的挪不开眼去。甜甜地叫了声表哥，令徐淮安本来都要踏至门口的步子顿了一顿，立刻悄没声地折身而返。

　　路上，徐淮安的贴身婢女登梅替小姐鸣不平：“小姐就是太忍让了。”

　　徐淮安的母亲是个南国美人，她自然也继承了她母亲娇小的身材和精致的眉眼，她肤白如雪，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我见犹怜，只见她恬淡地一笑，用比风声还轻地声音说道：“不许胡说。”

　　许凌初却也看见了那裙裾的一摆，心知是有人过来找他，心里一暖，但见转瞬没了，便知她是为了避楚黛黛的锋芒。心里一叹，不知怎么的就对徐淮安又多了一分疼惜。

　　“表妹来了，表妹前几天送来的湖纸很好用，我也分了一些给弟弟妹妹们，听说是表妹给的，都夸表妹有爱心。”

　　许凌初口中的弟弟妹妹是府里其他几房的小孩子，楚府家大业大，就是他们长房有些单薄。楚黛黛最喜欢许凌初这种面面俱到的性格，觉得他既圆滑又不油腻，又聪明又有爱心。

　　于是越发笑眼弯弯，说：“他们才多大年纪，根本不知道东西好赖。表哥，听说外头的重翠楼新出的荔枝果子和白杨芝麻球，都是好点心。下次表哥出府能给我带些过来么？”

　　许凌初依旧是一副温和做派，假意要给她作一长揖，逗黛黛一笑。说：“表妹眼见是大姑娘了，还跟孩子似的贪吃。也罢也罢，到时候我多带一些，谁让表妹爱吃。”

　　不论在别人面前如何，在心仪之人面前她都是矜持的，她略起身避了避，又笑：“那就多谢表哥了，贪表哥这点银子，表哥可别说我小气才好。”

　　许凌初笑的越发温和了：“不会不会，表妹月钱少，还是自己攒着好。”

　　风趣又幽默！楚黛黛再次笑弯了眼睛，只跟表哥说这么一会话，她就高兴的什么似的，那点嫁人的烦恼顷刻烟消云散。又很贴心地想他还要念书，自己不应该多打扰，于是蹦蹦跳跳地走了。待走到路上，看迎春花开才想起来，呀，忘记跟表哥说自己不想嫁人这件事了。

　　又想，表哥这样对我，总归，总归是喜欢我的吧。想一了想，又十分笃定地对自己道，一定是的，表哥从来对自己温柔，小时候还领她上过街，细论起来，两人不但是亲上加亲，还是青梅竹马呢！
　　想到这，本来闷闷不乐的楚黛黛又变得雄赳赳气昂昂了。

　　偏生没抬头看路。自然了，楚家是她家，从来都有人让她，没有她让人的。谁不知道她是楚大将军的掌上明珠呢。

　　于是就在黛黛还沉浸在幻想中的时候，霜天狠狠地拉了拉黛黛的胳膊。黛黛一下子给人拽着，颇是不高兴，何况霜天力气大，拽的她疼。

　　但黛黛这人有个妙处，她不喜欢的，如何讨好都不喜欢，她喜欢的，就是平日里不够细致她也喜欢的很。于是她也不烦霜天，只是很不解地抬头看她。

　　这不抬头还好，一抬头，竟见个穿得黑乎乎的男子往这边走来。我朝男女大防不严，但陡然见个陌生男子出现在自家花园，楚黛黛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