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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可以单独看的一个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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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窗户外面的花开了。”
“喜欢就去摘。”
天一冷。
钱焱又懒了。
躺在摇椅上。
闭目养神。
尹知秋无趣的趴在桌上翻着从集市上淘来的一摞话本,盯了半天,也才翻了几页。她来这儿挺长时间了,就连字儿都还是没认全,竖版又不带标点与注释的文段更是让她无法适应。这还是印刷体的,手写体的更加认不明白,她充其量也就能完全看明白钱越泽描红的作业。
钱焱写点什么她就得连蒙带猜。
更别说那些鬼画符一样的草书了。
“这什么花?”
“不知道。”
“你什么时候种的?”
“不记得。”
钱焱也没真睡着,就是懒,眼皮坠地,双手交握着,似是入了神,更是懒得搭理她,应着声,有气无力的。
尹知秋也不见得真想知道。
书看不懂。
趴在窗边看着。
钱越泽跟过来,学着她,个子矮,趴着时撅着屁股,不知道是不是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看似是兴致勃勃的。
花已经开了,开得并不见得惊艳,很不起眼。细枝,叶片极小,又是枯叶的颜色,花瓣也是小小的,瓣很瘦,边缘向花蕊里打着卷,苍黄的花瓣上带了点黑色的花脉,纤细的,妖娆的,懒懒散散。最高的枝头,也离窗台有了寸余,向外伸展着,挑着两朵花骨朵。如果不是在窗下的花坛之中,它一定会被尹知秋当成是山中的野花。
钱越泽趴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身再去闹钱焱。
钱焱还是懒懒的,任由钱越泽也爬上了椅子,拍着,哄着,没多久,恨不得把天翻过来的小魔星就被他搂着睡着了,安分的很。
就单又剩了尹知秋,无趣的,赏花。
“你送我的。”钱焱道。
“可别说是我。不是我。”尹知秋能听明白他什么时候说的是谁,还是吃了点味,“不知道送你这东西做什么。大男人还送人花花草草。”
“他喜欢。”钱焱换了措辞。
“怪不得。就一小娘炮。”尹知秋莫名心情好了,“这花有啥门道?”
“不知道。说是花开随缘。有时候冬天,有时候夏天,有时候一年数次,有时候三五年也不见长。也算有趣。”
“反正花不怎么好看。”
“的确。”
钱焱似乎平添了点兴致,举着先前扣在一旁矮几上的书又翻了两页。
尹知秋关了窗,见他兴致颇高,“你都没说过咱俩怎么认识的。”
“这还用说。你醒了。不认人。上来就把人摸了一遍。”
尹知秋脸一红,“这你都记仇。我说的,你和他。”
“湖边钓鱼。你路过了。”
二、
赵三儿初见的钱焱。
蓑衣,斗笠,脚踏芒鞋,湖边垂钓。
还不知道他是谁。
连日秋雨。
方才放晴。
所坐大石被雨水洗刷得锃亮。
赵三儿等了片刻,鱼上了钩,他起身收杆,见身旁鱼篓满了,一同倒回了湖中,一并收拾欲走。
赵三儿道,“你怎么好端端的把这一篓子鱼又倒了。”
“没处安置。”
“那你钓了作甚?”
“我单爱钓鱼。并不爱吃。可不算冲突。”
“可以拿去集市上卖呀!”
“我也不爱买卖。”
眼见是个十来岁的庄户少年,身量修长结实,面色微黑,相貌算不得十分清秀,目光之中却有分灵慧之气。
赵三儿不由迟疑道,“那你花的时间,总得有点儿交代。”
“不是找到乐子了?”少年笑意深了,“还要什么交代。”
赵三儿听他谈笑,隐约只觉于心中所认之理并不吻合,却又不知如何驳斥,一时倒有些不知如何继续,“这……”
“我与家人久居山中,水少,每每遇水都得过足了瘾才肯作罢。所以钓了再放回去。”
“原来是这样。”
赵三儿历来所受教育皆是循规蹈矩,初次听闻为人可凭心中喜恶决断,立时羡慕不已。
那少年自石上一跃而下,以竿挑着空鱼篓,“回去了。小少爷。你也早些回去。还有雨。”
“哪有雨。天日敞亮的很。”
“赌么?”
“不。”
“不敢?”
“谁说不敢!”赵三儿立剑为誓,就地赌道,“就赌这柄剑。要是一会儿下雨,这剑。就归你了。”
“我可没什么宝刀宝剑的给你。”少年瞅了瞅鱼篓,“这破鱼篓子,想来你也不要。”
赵三儿得意极了,“是你怕了吧?”
“你说呢?”那少年抬头笑道,“一个时辰。下雨了我来取剑。”
“不下呢?”
“不会的。”
“你不许走。”
“怎么?”
“输了你想不认账。”
“哦?”少年周身摸了一遍,身无长物,从发间摸出一根木簪,“回去换身衣服。不行,这你先留着?”
“不要。反正你不许走。”
“那这样。你随我找水把手洗了。”
“湖里这不是水?”
“真是少爷。湖水也腥。”少年被他缠着,心情倒是不差,取出方布巾擦了手,抬头望了望天,“算了。也快了。少爷,这剑沉么?”
“要你管。”赵三儿恼了,提足欲踹,少年一个后手翻避开了笑道,“当然得管。我不爱太沉的。”
“你!”赵三儿更恼,但见天边乌云卷起,心中不免惴惴,一时愤愤甩袖道,“一个时辰还不到呢!未见分晓!”
“是了。得再等等。”那少年但笑,拎着鱼篓又道,“我也不爱使剑。刀就好了。”
“未见分晓。”
话音未落,乌云卷近,扑簌簌就落下雨来。
赵三儿脸色一变。
少年大笑,夺过他手中长剑掂量掂量,“不算沉。”说着一手拎着鱼篓,一手拎着长剑,飞快地跑了。
赵三儿失了长剑,心知回家免不了又得一顿训斥,不免胆怯。
哪知那少年去了又回,将一身蓑衣丢给了他,拔足又去,远远笑道,“小少爷。可别淋了雨。要生病的。”
雨不甚密。
少年身形轻快。
青衣沾雨。
似也翩跹。
年少之时。
明快的很。
三、
丢了剑。
回家赵三儿就少不得会挨一顿责打。
赵三儿家就不敢回了。
雨下着。
赵三儿认命着了蓑衣。
蓑衣长了。
赵三儿回忆着少年的身量,比他略高,修长结实。
蓑衣还留着气息。
赵三儿有些莫名,回去的一路更是走得墨墨迹迹的,也不知警觉,殊不知身后那长身少年,雨中亦是脚步轻快,竟不知何时尾随而至。
赵三儿战战兢兢,连日不安,早晚问安都只敢在门边擦个边,匆匆避过。过了数日,只听屋顶一人笑道,“小少爷。剑可还想要?”
“嗯。”赵三儿愤愤的打着拳,匆匆收道,“输了就是输了。愿赌服输。”
“好一个愿赌服输。”那少年躺在屋顶之上晒着太阳,立时笑道,“不过。这剑,我也没用,还你也好。只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将大门打开。我自门而入。你请我回家坐坐。”
赵三儿思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那少年愉快极了,一跃而起,脚步轻点,几下跃出院外,叩门道,“家中可有人在。路人拜会。”
赵三儿气呼呼的开了门,见他手中提着一柄剑,仍是青衣芒鞋,自在得很。
门虽开了,却不知该如何说道。
那少年将剑往他手中一放,背手环视一圈道,“小少爷。你家中也是无趣。”
赵三儿难得认同,点了点头。
话音未落。
那少年背手笑道,“那我不坐了。明日来找你玩。”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
“姓钱。”
少年说着双足一转,转身又走了。
赵三儿哪里这么自在过。
羡慕极了。
——
这是赵三儿第一次见到的钱焱。
这时日。
只有数月。
他可不知这自在的少年是江湖人说的邪教中人。少年人的心性只是明快的,满是艳羡,满是欣喜,满是无须去顾及身份的自由。
他想来时就来了,想走时,也就走了。
赵三儿没想过留下他。
大概也是留不下的。
然而这样的故事,怎么可能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
赵三儿的行迹,不觉曝露。
软禁和逼问轻而易举将这样的明快洒上了墨点。
赵三儿本就一无所知,又怎能遂了他们的心愿。数月之间,也仅是去过他家中一次。乡间的宅院,三四间房,两个老仆,父母外出,寻常不过。
这样的答案,怎么可能如了人的心愿。
黑暗的小屋之中。
赵三儿也不记得待了多久,他本自心性之中也没什么刚强,很快心中也怯了,嚎啕大哭之中,思念着父母,怨恨着那个来去不知何时的少年。
邪教之人,总不会有什么好的,沾染上了,让他禁受了这些苦楚。便也笃信与那少年伊始,是天大的错误。他畏死,兴许更畏惧无法逃脱的牢笼。
赵三儿甚至祈祷能有人快些擒住他,兴许自己的过错就能得以抵消,兴许他就能够走出去。
他有过错么?大概。
他的父母如愿以那少年行踪换回了他。
关久了的他花了眼,抬头之际,异样神色为被哄骗而至的少年所见。
少年拔足即逃,他亦在心中为之一松。
然而单枪匹马又怎么怎逃得过天罗地网。赵三儿亲见,众人铁锁击出,卷在他的腿上,隐约似能听得骨断筋折之声。
少年自空中跌落在地。
赵三儿心中有了悔意。
少年来去之间,身形极好,想是假以时日可以练得一身极佳轻功。
此后怕是再无可能。
那少年匍匐在地,蜷缩在尘土里,许久抬头望了向来人,“想杀就杀吧。”声音倒是软绵绵的,不惊,也不慌。
听来失望最多。
赵三儿心中一震,勉力挣脱跪地对众人叩首道,“爹。你救救他。他不是个坏人。我认识的。我认识他的。”
哪有人会听他半句。
他又怎知为何总这样的不由分说,再如何也是于事无补。
少年时的事也不总是明朗。
四、
血。
都是血。
满眼的血光。
赵三儿已经不知道随双亲避居了多久。
昔日里信誓旦旦的不予追究,在这些熟悉的人看来只是一句空话。
但凡任何一件事,只要提及结交邪教,似乎都能成为一个充分的诛伐的理由。
他的父母年迈了。
避世没有让他们的退让成为江湖同道们宽容的理由。
污点终究还是污点。
在时间之中发酵着。
隔三差五。
偶尔提及。
便是难堪。
满口的冠冕堂皇,满口的仁义道德,与那日将铁索重重卷上少年的嘴脸无异。
无论如何的辩解和容让,没有为他们换来最终的安宁。
赵三儿无法详解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思,让他们能够紧追不放。他还是畏死,更是畏惧不见天日的黑牢。
赵三儿是胆怯的。
无论是多年前还是现在。
他被逼近绝境。
他双目被血光遮蔽得不见一丝光亮。
耳畔有了异样。
静了下来。
他祈求了很久很久的平静来了。
“小少爷。该睡够了。”
轻佻的。
是笑言。
他许久不曾有闲暇闻及的笑言。
他还是假装睡着。
来人仍是笑着,“怎么?我这床太舒服。睡不够了么?”
口气是似曾相识的,也是陌生的。
他挣扎着闭紧了眼睛,那人不再多言,什么东西打在了他的脸上,一下又一下的,撞着他的脸,有些痒。
那人说,“欠你的东西。”
他可不知道有谁曾亏欠过他什么。
好奇着。
睁开一只眼。
一只用蒲草结成的,青翠的小雀儿在他眼前飘着。
他伸手一抓来人松了手,小雀儿是用一根小竹竿挑着的,晃来晃去的可爱的很,显然是属于小孩子的玩具。
“送你的。”
定睛一看,这人着一身苍色的衣裳,正靠在床尾,牵着一根草,在指尖来回绕着,半晌也没绕出个所以然来。
这人相貌并无十分夺目之处,无官端正,皮肤略黑。赵三儿看着却觉似曾相识,仔细思量也没思量个所以然来,怔怔的望了许久。
那人也不言语,似乎是等着他的下文,自己低头绕着指尖的蒲草,不多时又结出了一个小物。
赵三儿借机四周,这是身处一处陌生的居所,屏风置在一旁,屋梁很高,陈设不多,房中显得十分宽敞,应该是这人的家中。然而又委实想不起来,何时来过此处,何时又认识了这个人。只觉喉中干哑,语声艰涩,许久只道出一句谢来。
那人抬眼看着他,似是在笑。他心中咯噔一声,所猜所想呼之欲出,然而总似乎还是隔了一层,远远的,不甚明了。
果然听那人嗤笑了一声,“这倒挺好。也不用被惊到。”说着起身弹了弹身上落的碎草笑道,“吃的一会儿有人送过来。等你伤养好了再叙旧也不迟。”指尖略过之处,便见衣裳有了些异样,赵三儿定睛细看,方见原先所坐方向恰是将他右腿空处遮了,衣裳堆叠,一时才不曾发觉,此时起身才再无法遮掩。
见那人反手自床边取出木拐架了,转身要走。赵三儿心中翁的一声,他这十数年来颠沛流离,全因与他结识所致。昔日自他被擒,十余年不见,心中业已早认定他是死了,不曾问过,不曾打听过,于是虽然心中有少许悔意也不算惦念十分,自然也不算怨恨一个亡故之人。
少时尚不知为何正邪之间总分泾渭,现下经历让他已经认定如鸿沟一般,踏错一步便会是灭顶之灾。
赵三儿身子一紧挥手扫开他先前所赠草雀,挣扎之中,牵动伤处又吃痛躺了回去。
钱焱尚未走远,听他动静也不回头,只驻足又嗤笑道,“想动。剑都不在怎么动?”
赵三儿的剑,钱焱总爱拿去逗他生气。此次自然也不例外。
“把剑还我。”
“自己来取。”
钱焱似是愉快的很,“我不爱提重剑。你不要,过两天我就找人化了。”
赵三儿语塞。他每每说自己不爱重剑,总也是取了又还取了又还,乐此不疲。思量至此,立时也没了底气,竟为这话红了眼眶。
钱焱似背后亦能见到他的神色,言语不由为之顿了片刻,“前日我去山下采买。见过你爹。才知道你们搬来了此处。”
“我爹怎会见你。也是可笑。”
“说不定倒会。”钱焱转身笑道,“少爷。你和你爹似乎并不怎么亲呢,不然怎么连他见过什么人做过些什么都不知道。”
父母新丧。
此话对于赵三儿无异是会心一击,他顿觉悲从中来,唯恐被人瞧见了伤心,自又转身不去瞧钱焱。
钱焱似是来了兴致,冷声道,“你娘当日告知那些人我的动向。但后来陪我父母救人的却是你爹。一来一去,算是不亏不欠。我自己招的你,万事也该自己担着。如今,令你家破人亡的也是你们名门正派,由不得我。少爷。你可自掂量着。”
情理之中的一番话让赵三儿无法驳斥。
杀入家中的是崆峒、昆仑两派,然而所执判词却是结交奸邪。奸邪之结,又怎么能让他释怀。
赵三儿抹了把眼泪,恨恨道,“你我之间。就该两立。”
“那你就两立吧。”钱焱懒懒的,顺着他的话,至此也还是在笑,“后天是我大婚之日。有兴致你可以来观礼。动手就不必了。婚礼人多。再说你也讨不到便宜。”
“婚礼?你成亲了?”赵三儿抬头看着钱焱。
钱焱的表情只有些笑意,并没有婚期临近的大喜之情。
“不然下山采买为何。”钱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瞟了他一眼。
——
养足气力。
赵三儿避开门外稀疏的守卫,果真就找到了数日不见的钱焱。
婚礼在半月之前。
赵三儿的挑衅自然搅乱了婚礼。
可当时。
新娘的平静与钱焱无异,自己掀开盖头,与喝了杯中合卺酒,自行对众人道了声,“礼成了。”
钱焱也不冷不热的说了句,“礼成了。”
哪有宾客。
都是教众。
哪有席。
被赵三儿搅翻。
一切就如同早已预料一般的平静,但赵三儿还是忍不住搅了局。
一旁虎视眈眈的护卫似乎也只是摆设,单就等钱焱一句,“抓住他。”
钱焱做了教主赵三儿是今日才知道。
钱焱眉头微微皱了皱,摆了摆手,“算了。”
朱衣被赵三儿泼的酒染得污脏,他如同重见那日,平静的看着他,问他,“你原想做什么。来。”
赵三儿不想,只是自幼被教授必须如此。
新娘的红衣要明快些,如同十余年前那个逗他第一次打赌的青衣少年一样,背手绕着他打量道,“表哥。这真是个小少爷。好生别扭。想杀你,拔剑上不就是了。”
娇俏的新娘是亲上加亲的表妹。
钱焱展颜笑了笑,赵三儿心中微动。
钱焱示意新娘先退到了身后道,对赵三儿笑道,“你回去。养好伤再来。”抬手之中,飞盏将赵三儿手中重剑打下,随意得,如同少时摘走他的剑。
新娘随着钱焱而去。
赵三儿也无人阻拦。
——
此时,钱焱在浴桶中背身坐着,脸上盖了一块面巾,“直接动手。我今天不想见你。”说话之中也不曾睁眼,语声有些惫懒,听之任之。
赵三儿挥剑劈下,见他不加闪躲,登时又恼了起来,“姓钱的。你给我认真点!”
“我今天不想见你。你想动手就动手。不想动手就自己走。”钱焱似乎更倦了,嗓子哑着,懒得很。更让赵三儿恼了。
“我不伤毫无防备的人。”赵三儿自觉立不住脚,“才不像你们邪教的。”
“那你走吧。我今天不想动手。”
“由不得你不想。你今天不想见,我也非得让你回头!”
“那也行。你试试。”钱焱靠坐着,似乎在水中换了个姿势,仍是背着,又动也不动了。
“我!”
赵三儿见他软硬不吃,提剑便刺,临了又觉不十分光彩,硬生生收了去势,挥剑砍上浴桶。重剑生硬,这一击又使足了全力,便如斧砍一般,将木桶砍豁了大半,水泄了一地,随之而出的还有许多蝎子蜈蚣草茎树叶之类。
赵三儿一看觉得有些异样。
“药包刺破了。”
钱焱还是稳坐在流尽了水的木桶之中。
“到底是邪魔外道。泡澡都用这些毒虫毒物。”
“你父母就没让你认过风湿药么。”
钱焱的口气,还是懒懒的,逗弄着他,俨然挑衅。
这让赵三儿更为光火,“你就不能好好出来再说话。”
“不能。”
“我就不信你不出来。”
话音未落,一气将钱焱靠在一旁的木杖削断,又连砍了几剑将木桶彻底捣散了。
钱焱脸色有些阴了,瞟了木杖一眼站了起来,“我以为至少你不会这么做。”
“不就弄断根木头。有什么大不了的。”赵三儿的话停住了,他忽然想起来一直被教诲的道德。
老幼病残,钱焱算得上最后一项,其实无论他胜还是败,都不甚光彩。
赵三儿拎着木杖拼在一处,嘴硬道,“我可以谦让你。你就能保证日后见了谁都会顾忌你少了条腿?”
钱焱神色真的变了,低头瞥了一眼,“倒是多谢了。”他原就犯了风湿,胸中不快,逗他气急方才愉快了些,正高兴着,偏偏又听他这话。
残疾之事对钱焱不算十分忌讳,但心中还是有着不甘,路人也就罢了,越是相熟的人越是不想提及,更何况直言刺他,前因后果一并算上心立时就冷了。
只见他直直立了片刻,断处皮肉随着他的气息皱缩,怪异的很。他的身形,仅隔着衣裳就能猜明白,亲见只有更触目,齐根而断的右腿攀着数道粗大的疤痕,周边皮肉却是干瘦的,被药水泡得泛红,立着的左腿也有少许的弯曲,断后再接的骨难免就有了偏差。
放在桶边的衣服早已被药水泡得污脏。
钱焱伸手拽了垂在头顶的帷幔围在腰际,低声道,“少爷。泡澡的时候没人会穿衣服。我不认为我们兵戎相见非得在这个时候。”还是惫懒的,似乎只有一丁点儿的不快。
“我……”
赵三儿还没想好如何继续钱焱笑了一下,目光似乎暗淡了不少,“小少爷。你的花上个月开了。很丑。”
“那种花本来就丑。”
“种了好多年。第一次见它开花。”钱焱声音低了些,“也许是它知道你会过来。可你看,重逢得多遗憾。”钱焱平静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你眼中的邪教对不对?”
“嗯。”赵三儿思量了一下笃定的点了头。
“你看。你正,我邪。你总会想着与我对立。你念着旧,也许不会动手,但是总不可能再像那日一样。你多为难。”钱焱惋惜道。
赵三儿从没见到一个人,像说别人的事一样说着自己的处境,冷漠的,没太多关切,他急于辨白,然而辨白尚未出口。
钱焱又笑道,“我也一样。我怎么可能对你没一点防备。所以你真动手的时候,我也会还击。也为难。”
钱焱似是十分纠结,摇了摇头,“不如这样。我现在就,杀了你!”说罢,手起掌落,对着赵三儿的天灵盖就劈了下去。
赵三儿一慌,贴地滚开,见他下盘不稳,拔剑便刺。
要是平日,钱焱闪避自然无妨,此番拔足跃至半空,膝中浮软,甫又跪落,以手支地,正要跃起,忽觉手背剧痛,原是赵三儿剑锋刺穿,将他手掌就此钉在地上。
钱焱一顿,挥手拔剑掷回,眼中再没了半点期盼之色,冷声道,“真迫不及待。走吧,不用再见。”
说着不见如何赵三儿便被掀出屋外,再闯入已是人去屋空。
这桩事,像是从未发生。
钱焱仍是差人将他安顿得很好,吃穿无忧,亦不禁足。
赵三儿原想下山寻仇,却因身单力薄半路又折返。
钱焱仍让他住在了原处。
久之。
赵三儿胸中疑惑更重。
寻故找到钱焱。
隔幔而见。
钱焱声音不再惫懒,“是你父亲的托付。”
赵三儿还要再问,模糊见他双手笼着,正襟危坐,似乎不愿再提。抱歉之言,怎么也说不出口。转身又告辞了。
钱焱望着他去时方向,嘴角微微动了动,指尖按着手背犹似钝痛的伤疤道,“正派。”
最初还有的那点儿兴致。
这样也没了。
直至他毒入脑髓。
将死之时。
五、
尹知秋看着爷俩睡觉没多久又无聊了,灵光一闪,“老钱。你要不要去钓鱼?”
“老钱?”
“教主。是教主。行了吧。”尹知秋赶紧纠正着自己的错误。
“我还不算年长。”钱教主哄着孩子,好在没有生气。
尹知秋放心了,“老是敬称。比如老子,老人家。”
“别教坏孩子。还有老东西。老王八。”
“你知道?!”尹知秋来了精神。
“知道。”钱焱不紧不慢拍着挤在身旁的孩子,“喜欢你去准备东西。”
“行!好!没问题!”尹知秋都快高兴得跳起来了。她不喜欢钓鱼,当然也不会。但是这好歹是个娱乐活动不是。况且听话风,教主应该也不讨厌,成人之美,何乐不为。
尹知秋早就不止一次感慨过这里业余生活的匮乏,除了到处走走逛逛也就剩了打猎钓鱼赏花望月外加八卦,能适合她的少之又少。这个故事充分告诉我们,甭管什么时候都要努力多学点技术。省的穿越了还像她一样,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只能抱大腿活着。
去的是山腰,深潭,靠山的一边有块巨石,另一边则是空悬了,远看着就是郁郁葱葱没有被人乱砍乱伐过的参天大树,天冷了,有些叶黄了,有些秃了,有些还是绿的,颜色倒也丰富。
都卖了做木料也能发一笔大财。
尹知秋务实的算这帐。
这让深潭看起来更像是有钱人家挖出来的大鱼池,望不见底,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鱼。但对于尹知秋来说虽然没什么趣味,也聊胜于无。
钱焱似乎常来,在巨石上找了处平坦的地方。
拂了拂,正要坐下,尹知秋狗腿的从背的东西里头掏了个大蒲团,接下来才是鱼杆和鱼饵。
“篓子呢?”
“装不下了。”
“哪来的?”
“借的。”
“有心了。”钱焱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扫了她一眼,“大费周章了。”
“出来玩不就痛快点。我没找到小马扎子。”
钱焱坐了下去,顺手又把拐立在了一旁,见尹知秋疑惑,“我之前常来这里。所以有洞。”
“是不是你去过的地方都会钻个洞。”
“差不多。”
钱焱顺着鱼线,穿上鱼饵甩到了潭中,瞥了尹知秋一眼笑道,“喜欢玩什么?我看未必喜欢钓鱼。”
“这都被你发现了。”
尹知秋心不在焉的理着自己的竿,“我也不会。就出来散散心。你喜欢就行了。不如一会儿我给你穿鱼饵。”
“嗯。那喜欢做什么?”
“喜欢?”尹知秋恍惚了一下,琴棋书画没一个行的,看书这会儿还不认字,过去除了犯花痴成天瞎想之外也没干过什么,大概最亲密的朋友就是手机了吧。于是她脱口而出,“手机啊。我们那儿都喜欢。”
“手鸡。行。我知道了。”钱焱若有所思的应了声。
尹知秋腹诽:你知道。你知道个屁啊!
钓鱼,果然还是很无聊的。尹知秋不知道教主怎么偏偏有这么个退休老干部的嗜好,而且还乐此不疲。好在她和钱越泽的意见统一,一同在附近捉虫子拔野草玩得不亦乐乎。
天不知不觉阴了一阵,太阳随即又钻了出来。
钱焱收了竿,将草串着放在不远处的几条鱼扯开了草丢回了潭里,起身道,“要下雨了。”
“怎么会?”尹知秋望望天上还很灿烂的阳光,“那回去好了。”
没走出几步。
太阳果然又被乌云遮了。
雨紧接着飞快地落了下来。
钱焱脱了最外面那件黄麻色的衣服披给了尹知秋,“你披着这个。”
尹知秋才发现这父子俩都穿着这料子的衣服,钱越泽都跑去老远了,“这什么宝甲。”想着她的内心汹涌澎湃起来:卧槽这就给我穿护身宝衣啊!就是下雨啊!淋雨死不了人的!要感动死了!
“竹衣。”
“竹子也能做衣服?!”听着也挺高端的。
“抽细丝织的。早年我在乡间见有人这么织过。比蓑衣灵便。”
“所以他有什么功用?”
“避雨水。不沾雨。”
“哦。”尹知秋莫名遗憾起来,“那你呢?”
“我习武。”
这个练过两天功夫的教主,显然功夫并不到家,避水功能一点也不强大。
尹知秋腹诽。
也许是钱焱觉得自己并不到家的功夫让自己的面子有损,接下来有几天他对于尹知秋的造访一概避而不见。
尹知秋更无聊了。
无聊得数自己的房间里头有几根梁以及思索在上吊的时候选择哪一根会让她死得优雅体面一点。
直到钱焱来了。
手里托着一只颤颤巍巍刚孵出来的小黄鸡来了。
尹知秋没硬气到闭门不见。
她开了门。
钱焱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嫌慢,将小鸡倒进了她的手里,“手鸡。”
尹知秋忽然就没了怨气。
礼物!
就算是被误解的礼物也挺不错啊。
毕竟这个是给她而不是给那个赵三儿的。
她从来不想去问钱焱和赵三儿之间的事,好事倒罢了,万一是坏事?
可能这就是遗忘。
忘在窗外的花。
忘在回忆里的人。
花有重开日。
人无少年时。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