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笛惊云霄》明意琦

43、第四十三章

　　蜀山，乾清教。

　　这日晚膳后，妙华真人将道渊叫到了跟前。

　　“你大师兄有事，这次的药就由你去送吧。”妙华真人道。

　　“送去哪？”道渊问。

　　“菩迦寺溯远和尚手中。”

　　这溯远和尚和妙华真人年轻时就认识，两人素来交好，溯远和尚有个难以根治的腿疾，需以蜀山上所特有生长的荆须草辅以其他的草药配制成药方煎服方能缓解症状，减轻疼痛。

　　第二日一早，道渊便带上妙华真人给的药下山行往菩迦寺。

　　蜀山脚下有一座乾沣镇，这乾沣镇素来受到山上乾清教的诸多照拂，镇上安宁祥和，富足喜乐。道渊寻了一家客栈落脚，并补给了些食物饮水等路上用得到的必须品，他在那家客栈住了一晚，翌日一早，他就买了一匹马继续赶路了。

　　这菩迦寺不建在高山上，而是座落在一片菩提林之后。因此，江湖中这么一句话，林深闻菩提，寺中见高僧。说的便是这菩迦寺。

　　道渊牵着马在老林中不知走了几个日夜，终于见到前方一片长势招摇又佛气内蕴的菩提树。穿过这片菩提林，走出没多远，入眼是一排递增往上的石阶。道渊仰头望去，一座巍峨的寺庙于古藤乔木掩映中微微探头。

　　他从马上解下装着药的布包，将马拴在不远处的一株乔木上。之后，他拾级而上，道渊随意数了数，共有九十九级石阶。

　　道渊看到这寺庙大门右侧有一只古铜铃，铜铃外观古拙，六角勾起。他走过去，摇动从铜铃中垂下的长绳，铜铃顿时奏出悠远洪亮的曲音。

　　道渊有些意外：没想到这铜铃的声响竟是这般浑厚响亮，竟不输给那大钟。

　　大门随后打开一角，一个年轻的和尚探出头来问，“施主有何事？”

　　“小道乾清教道渊，奉家师之命特来给溯远大师送药。”道渊回道。

　　“原来是乾清教的道长，快请进来。”那和尚将大门完全打开，侧身一边道。

　　“请问小师父，溯远大师现下人在何处？”道渊边走边问。

　　“溯远师叔不住寺里，他住后山，我让梵极带你们去。”那和尚道。

　　“梵极？”道渊微讶道。

　　“怎么？道长认识梵极？”那和尚瞅了一眼道渊问。

　　“我们在沉冰岛时见过。”

　　“噢。”那和尚又偷瞟了他好几眼。

　　道渊觉得可能是他想多了，这和尚的这声噢似乎有些微微的意味深长和不怀好意，之后看他的眼神也有些怪怪的。

　　那和尚带着道渊来到一间伙房，伙房里有三个人在忙着，道渊的目光从那三人身上扫过，觉得蹲的那个比较像梵极。

　　“梵极。”带道渊来的那和尚喊道。

　　蹲在地上忙活的一个和尚抬头朝他们望来，果真是梵极。他有些呆呆的望着门外那人，道渊冲他浅浅一笑。

　　梵极不敢相信的揉揉眼睛：真的是道渊！

　　梵极向他们走去，他对道渊身边那和尚视若无睹，他的目光直接落在道渊身上，”道渊兄，真的是你。”

　　那和尚乜斜了他们好几眼，眼里尽是鄙夷，“梵极。”

　　“师兄。”梵极这才把目光转向这和尚。

　　“带这位道长去见溯远师叔。”

　　“是。”

　　见那和尚走远了，梵极开心的拉了拉道渊的衣袖道，“道渊兄，能在菩迦寺见到你我真的好开心。”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

　　道渊摸出一方灰色巾帕递过去，“擦擦脸吧，像只小花猫。”

　　梵极方才一直在伙房忙活，脸上蹭了不少灰，东一块西一块，可不像只小花猫吗？

　　梵极不好意思的接过巾帕擦了擦脸，有些气恼的想：为什么每次见他，我的脸都不太干净？

　　两人约摸走了半柱香时间，见到一个小院子。

　　梵极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院子里，一个老和尚坐在轮椅上眯着眼晒太阳，听到声音，他身也不动，眼也不睁。

　　“梵极，这位是谁？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带谁来过这里？”

　　在梵极他们走近溯远身边，溯远这才侧头望向他们问道，他的目光在道渊身上逡巡了良久。

　　“你是道渊吧，是你师父让你来给我送药的吧。”溯远道。

　　“三师叔你可真厉害，你怎么知道他是道渊，还知道他是来送药的？”梵极惊奇道。

　　道渊对此也甚感疑惑不解。

　　“很简单啊，妙华常在信里提到你，你手上提的就是装药的布包，”溯远指了指梵极道，“而他在这菩迦寺里没有一个朋友，轻易不会带人来这里，除了他前段时日跟我提到的道渊，而你又穿着一身道袍。”

　　“前辈真是心思缜密，观察入微。”道渊递过布包，“这是家师让我转交给前辈的药。”

　　溯远接过布包站了起来。

　　“前辈你、你能站起来？”道渊有些意外道。

　　“我的腿疾只是天气变换的时候会麻痛难忍，难以行走，一般时候问题不大。”溯远解释道。

　　“梵极，你陪道渊说说话，我把药拿进屋里。”溯远道。

　　“好的。”梵极道。

　　“道渊兄，我带你去我屋里。”

　　“你也住这里？”

　　“师兄弟们没人愿意与我同住，我就搬到这里来了。”梵极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其实这里挺好的，舒服自在，风景好，空气好，溯远师叔对我也很好，我更喜欢这里。”

　　道渊环视着这间屋子，屋子不大，东西也不多，但收拾的干净整洁，看着很温馨。

　　“道渊兄随便坐，”梵极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喝茶。”

　　道渊接过喝了几口，“好香。”

　　“香吧，这可是用院子里种的香草泡得茶。”梵极有些小得意。

　　道渊遂想到院子里是种了不少花花草草，且这些花草都是有分布有格局有布置的，并非一整片胡乱种在一起。它们错落有致，又交相呼应，就像一个精心打理的小小园林。

　　“院子里那些花草都是你种的？”

　　“是啊，这院子被我打理的不错吧，你知道吗？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可是一片荒芜呢。”梵极颇有些骄傲道，清秀的俏脸闪闪发光。

　　“很不错，那院子很漂亮。”道渊由衷夸道。

　　梵极听了他这句夸赞，开心的笑了，眼角的那朵红莲遂像浸润了雨水般越发清艳光彩。

　　“对了，溯远前辈为何也住这里？”道渊问。

　　“我来这里时，他就已经在了，”梵极想了想道，“听说三师叔原本也是位居长老，还有可能当上菩迦寺的方丈，但他后来不知犯了什么严重的寺规，被罢免了长老之位，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我还很小。”

　　道渊侧头看到木桌上摆着一个小陶偶，那小陶偶是只九尾狐狸，他拿过来，“好精致的陶偶。”

　　“这是我做的。”梵极道。

　　“你做的？”道渊讶然一瞬笑了，“你还真是多才多艺。”

　　“其实也没有了，”梵极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你知道我没什么朋友，因此有时候闲下来就自己给自己找些事做，给自己培养了些许兴趣喜好。”

　　“这挺好的，多些技能，生活也多些乐趣。”道渊说。

　　“道渊兄，我带你去一个秘密基地吧，那里可好玩可美了。”梵极从椅子上起身道。

　　“好啊，什么秘密基地？”道渊看他一脸兴致，又笑得那么神秘，有些好奇问。

　　“你随我来就知道了。”

　　梵极带着道渊来到一个山洞，道渊看了看，这个山洞阴暗潮湿，与其他普通的山洞没什么两样，他又疑惑的绕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梵极来到一块大石头旁，伸了伸胳膊，搓了搓手竟力气奇大的将那块大石头给搬走了。石头被搬走后，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顿时有光线透了进来。

　　还在道渊呆愣中，梵极就从那个洞灵活的钻了出去。

　　“道渊兄，出来。”梵极朝还在洞内的道渊伸出手。

　　道渊望着微暖柔光中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他瞧了它几眼，伸出手，轻轻的握住。

　　道渊从洞里出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花遍野的草地。

　　“这里就是我的秘密基地，你看，很美吧。”梵极开心的手舞足蹈。

　　梵极在鲜花从中躺了下来，道渊来到他身边坐下。

　　“道渊兄，你也躺下来啊，躺下来看天空特别不一样哦。”梵极眨着眼睛望着他，阳光下纤长清密的羽睫轻颤着，似乎在轻挠你的心扉。

　　道渊瞧着他微微有些晃神，心似乎跳快了几拍，他呆愣了下在他身边躺下，双手随意的枕在脑后。

　　湛蓝的天空下鲜花铺地，一双人儿花中相依。

　　梵极偏头看着道渊，“道渊，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什么秘密？”道渊也偏过头看他。

　　两人本来就离得挺近，这一双双偏头，更是气息相闻，你眼里有我，我眼中是你。

　　道渊隐隐觉得一向平静无波的心湖似乎有什么东西冒头了，梵极却不以为意，毫无所觉。

　　“其实我有一个双生哥哥，他的红莲印记是长在眉间正中的，小时候大家都说他美，我丑。你知道吗？我特别羡慕他，不过哥哥对我很好，每次我被人欺负，他都会挺身而出。”梵极道。

　　“那后来呢？”道渊问。

　　“后来我们失散了。”梵极道，眸中闪过一丝忧伤。

　　“怎么、失散的？”道渊小心翼翼的问。

　　“我和哥哥都是孤儿，我们一起住在一间破庙里，每次都是哥哥出去找吃的，我留在破庙里，有一次，哥哥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后来，我又回到了那间破庙里，一天一天的等哥哥回来，有一日，破庙里来了个受伤的和尚，我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馒头分给他吃了......”

　　“那和尚就是溯远前辈吧？”

　　“就是三师叔，之后他伤好后，便带我来了菩迦寺。”梵极道。“不知道哥哥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梵极喃喃道，神情忧伤，连清亮好听的嗓音都染上了惆怅。

　　道渊方想安慰他几句，梵极突然乐观的笑了，他伸出右手轻按左心口，望着无边无际的远方，缓缓开口，”我相信，佛祖一定会让我们相遇的，哥哥。”

　　两人回到后山小院，梵极给道渊整理出了一间屋子。

　　道渊从屋里出来，看到梵极拿着一个锤子正在摆弄一个秋千。

　　他走过去，“你在做什么？”

　　“这个秋千有些地方松动了，我正在修。”梵极道。

　　道渊瞧见他手上有几处瘀青，应该是修理秋千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

　　“我来吧。”道渊从他手里拿过锤子道。

　　“道渊，你还会修这个？”

　　“这没什么难的。”

　　道渊三两下修好了秋千，搁下锤子冲梵极道，“你坐上去试试。”

　　“好啊。”梵极乐颠颠的坐了上去。

　　“我要推喽。”道渊道。

　　梵极坐在秋千上，道渊在后面给他推着秋千。

　　“道渊，在荡高点。”

　　“在高点，在高点......”

　　道渊见他荡得那么开心，似乎受到了感染，唇边不自觉缓缓扬起一丝浅淡的笑容。

　　道渊本是个极冷静，情绪寡淡之人，但遇见梵极后，他的面部表情似乎稍微丰富了些。

　　晚膳时分，有小沙弥来唤道渊吃饭，道渊回绝说，他要在这后山小院子里用晚膳。

　　这小院子最左边一间就是厨屋，晚膳是梵极做的，佛门清修之地，吃的自然也简单清淡。

　　“梵极，我记得我有给你钱让你去修宁小镇买些肉和酒回来。”溯远望着一桌子的素菜淡汤皱眉道。

　　修宁小镇是离菩迦寺最近的一个小镇，大概半日来回。

　　“三师叔，林大夫有交代过，您这身子骨最好忌酒肉，多食蔬果，方可长命百岁。”梵极解释道。

　　溯远和尚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但依然臭着个脸。

　　梵极走进屋里拿了一个青瓷瓶和一个小酒盏出来。

　　“这是果酒，虽然度数低，但也只能喝一小盏。”梵极给那小酒盏倒满一杯就又把青瓷瓶拿回屋里了。

　　溯远和尚刚有些缓和的脸色又黑了，“一小盏还真的是一小盏，多一口都没有。“

　　“他这是为了你好。”道渊道。

　　“你师父可好？”溯远问。

　　“师父很好，身体硬朗，福寿绵延。”

　　“唉，你师父那把老骨头可比我这把老骨头强壮多了。”溯远和尚自嘲道。

　　“只要前辈懂得忌口养生，勤加锻炼，这身体也会越来越健壮的。”道渊道。

　　“对对对，道渊说的对。”梵极在旁边连连附和道。

　　第二日一早，道渊就向他们道别，启程返回乾清教。梵极给他包了好几袋他做的果饼香草酥等让他带在路上吃。

　　菩提林前，梵极远远望着渐渐远去的道渊，道渊在快走出梵极视线时突然顿住了脚步，他回头望去，那人已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小影子。他微顿了顿，转过身，继续牵着马赶路。

　　虽然离得很远，但梵极知道他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这遥远转瞬又模糊的一眼，他的心口却莫名的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