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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叁拾玖】聒碎乡心梦不成 ...

  •   周世宗柴荣御驾亲征率领步兵和骑兵共数十万人,时年夏,从沧州北上迎击契丹。
      临行的那日赵匡胤独自于屋中良久未曾出来,后来整顿好即将出发的时候,众人只见他铠甲之后以布裹长剑,剑眉长条霸气森然。
      一袭软轿停在赵匡胤府门口,他和光义出来就恰好看见,赵匡胤叹口气走过去,不掀起那帘子便也知道是谁。一侧的陵儿瞥过眼来看看他,又向着轿子里面张望。
      "云阶,今日乃圣上御驾亲征,耽误不得,你便快些回去吧。"
      轿子里的人声音依旧温柔,"我只是按例出来送送你,也不耽误些什么,你便快些上马吧。"
      这便是云阶的习惯,从什么时候起?先皇还在的时候吧,赵匡胤甚至也还算得年少轻狂的那些年月里,那时候甚至他还未曾封得自己的府邸,不过是经常需拜会节度使大人,参见云阶的爹爹一起商议军情,偶然地几番相见,云阶便似上了心。
      他又如何不懂,不过南北几番战事接连,哪有真的时间去细细琢磨这些,后来日子长了,自己渐渐得有了功业,有了自己的一方天地,云阶依旧。
      每一次出征的日子,她清晨便不顾阻拦出来相送。
      她也并不想多说些什么,不过还是一贯地一句小心。却每一次都非要看着自己上马出去才肯回家去。
      赵匡胤今日还见得她如此,便也无奈,"放心。"一句说完,便想着却今日可耽误不得转身欲走。
      "那…..那帕子….."轿内的女子却又突然出了声,带些犹豫,赵匡胤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走出了两步有余再次回过头来,"帕子?"
      一旁半晌侍候着未曾多言的陵儿可真真是不满了,果然是个薄情人,人家小姐闺阁里的东西情急下让他拿走了说忘还真就忘了,她伶牙俐齿地开口,"小姐的帕子啊,昨日给你….."
      "陵儿!"云阶急急地制止她再多说,昨日私下抄录推背图的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这个死丫头平日里无遮无拦到了外面也不顾虑。
      陵儿猛然间也明白过来,吓得低了头不敢多说。
      云阶还是在犹豫,"那帕子也无所谓,主要是….."压低了声音,"看了那上面的内容便好。"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真想着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意又开始犹豫,毕竟昨日是突然有了机会,情急之下随意地扯出了那绣着鸳鸯的一方锦帕,她…她原本想着再等等….再等一些时候给他。想到这里云阶绯红了脸色,亏得人还在软轿里未曾出去,不然可是丢死人了。
      里面女子遮遮掩掩的语气,分明就是想问那帕子上的纹路可曾看清,却又不好明说了,一时小儿女的心态百转千回,偏偏隔着一层帘子外的那人背对战甲森然毫不知情。
      他是真的未曾注意过那帕子上的图案。

      听得她这样说,赵匡胤一时也未再多想那帕子的问题,只觉得她还在担心那等玄术演算,低笑着往前走,只留给她一句,"那帕子我看过,那又如何?"口气带着无比的藐视气焰,他的意思本是不在乎那些传说中的无稽之谈,更不会怕什么威胁,哪里知道听到了云阶耳朵里就全然成了伤人的刀子,那帕子…那帕子是自己曾经待他南下归来时候闷在房里几日绣出的女红,虽然算不得上等的精致,可那毕竟是心意,何况,鸳鸯一双,女子的缱绻意思都用银线绣在里面,昨日云阶虽然也是无心之中那它来抄录,确实也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后来没有办法便提早地塞给了他,可是….他若真的看完了,又怎能如此薄情寡义地说话。
      轿子里的人没了声音,手指紧紧地绞着。
      轿子外的人大步离开,挥手对憋着满腔怒火想打抱不平又不敢乱说话的陵儿挥手示意,让她先送小姐家回去。
      赵光义这边等着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到底那鸳鸯也是没了踪迹成了香灰一地。
      "小姐?你别伤心,他那样的人….啊呀你看他上马的样子,他那里会懂这些….."陵儿终于见得那凶神恶煞的人走远,长长出口气把撩起些帘子来,一半身子探进去看云阶,不时又探出来看着他们往城外汇合出兵的方向行去。
      陵儿还小,说是不平也只是孩子心态,说说便完了,哪里懂云阶的心酸,陵儿看着那边的人就要离开,无趣地转过头来,刚一对上小姐的双眼就吓了一跳,"小姐这是怎么了,好好地这怎么就哭了出来?"
      云阶愣愣地吸口气,抬手抹掉泪痕,"算了,回去吧,别在这里一直不走让他分了心…."说完了自己又笑,"他也不会再分什么心了,是我非要自己送上了门来,回去吧。"
      陵儿可当真是不懂了,"小姐别难过,今日出征的日子可不能随意地掉眼泪,兆头不好。"她哪里管得了云阶的伤心事,安慰些便顾着自己探出身子去看热闹。
      这话说完倒是提醒了云阶,刚送走了爹爹,此时又送他走,今日可是万万留不得眼泪的,她勉力地忍住,擦干净泪痕推推陵儿,"懒丫头别看了,去让他们起轿回府吧。"

      这边的赵匡胤飞身上马扬手示意出发。
      背上负着狭长类似剑器一样的东西。
      只有赵光义有些奇怪。若是剑便罢了,何必用布裹起来,大哥可不是会注意这些的人,何况此行遥远如此甚多不便。
      一时圣上御驾亲征,顾不了许多,城外王赵两军汇合,皇上亲自带兵北上直捣契丹人频频进犯的幽州等地。

      瓦桥关外,此为契丹军队把手重镇第一关。
      周朝军队驻扎于此,夜深千帐灯。
      赵匡胤恰入皇帝帐中有要事相商多时未曾归来,余赵光义一人于其左军中央帐中参看地图。
      摇曳的烛光,帐外不时有巡逻的脚步声。
      多年来的清修养成了赵光义极静的心境,纵使嘈杂中也能分辨出些许的不寻常,他原本未曾多心,举着火烛细细地看图,耳朵却听得帐外一片整齐步伐声过后,有细微的响动接近自己所在的大帐。
      草木摇曳,风声不止,赵光义秉烛闭目,细细地听得那响动直直地从帐后方穿过来,越发接近,他猛然转过身,只觉得那人和自己仅仅相隔一帐的距离。
      想做什么?此般鬼祟。
      赵光义眼中的光影一闪,却见得下方的帐子与地面的缝隙处被人塞进了什么东西,接着烛光,却是封信。
      他不动声色。
      帐外的声音悄然远去。

      赵光义终究弯下身子捡起那封信,借着此时大帐之内没有第二人,就当即拆开蜡封来看,轻飘飘一张纸条,今夜三更,后林有事相商。
      落款是一个王字。
      赵光义自然明白这恐怕是王饶派人送来的,上次毒杀之事未成,一切的一切还需要个交代,虽然王饶还未曾见过自己,不过既然赵匡胤此时此刻还活着,王饶便不肯善罢甘休,何况如果真的此仗让赵匡胤立功回去,王饶便更加无法控制局面。
      王饶那样的人,眼见得自己垂然老去权势旁落,他哪肯甘心。
      此时此刻,深夜安静的左军大帐中赵光义手执那一封密信心下思索再三。
      去还是不去。
      他想着想着却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无法成为那个孩子,纵使他多日来竭力地尝试让自己学会倚靠学会信任,可是江正终究不是真正的赵光义,若是那个孩子,今日的事情一定不会有所犹豫,他会毫不避讳地直言告诉自己的大哥一切一切,因为他如此仰赖于赵匡胤。
      火烛被他放置一旁,缓缓堆积出了层叠的红泪,恰如记忆深处的长明灯,被世人灌注了太多的期盼不得已地持续燃烧,他们曾经日日亲手续进去香油,不见得有多少人真心实意得到过庇佑,仅仅只是希望看见希望。
      那个孩子最后的时候,或许也希望能给自己希望。
      希望本身就带着太多的失望成分。

      四月天气,不冷,可是隐隐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入了夜,风渐渐大了。
      赵光义突然伸出手去触碰那火光,其实并不烫手,外部的火焰短时间内并不会带来什么灼烫的触觉,小时候,他们常常夜里去添香油闲的实在无聊,便拿起这种事情来打赌,看谁胆子大,手伸进火光里的部分多。
      他如今再伸出手去,些许温暖都觉不出。
      下定决心将那信放进怀里藏好的时候,赵光义呆坐在一旁的椅上,无比恐惧的念头滋生蔓延得悄无声息,不留丝毫犹豫的余地给他以重创,他竟然开始想念安东寺的夜晚。
      多可怕。
      赵匡胤指着头倚在案上微微合上眼,他需要等待三更。

      大帐之外四下火把迎风,入了夜四下寂静。
      一堆按列巡查的士兵走得步伐整齐,独独最后一人轻轻放慢了步子。渐渐与前派人落下了一段距离,经过左军中央大帐的时候他蓦然身形遁入一旁的战鼓架后,高大的鼓架在月色下黑影重重投在地上,他恰好藏匿其中。
      看着前方原本的队伍并无人察觉,依旧向前行进,那士兵鬼鬼祟祟地接近大帐后方蹲下身子,刚要放入那封节度使要求暗中送来的密信,突然一旁闪出一人速度极快,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抓紧他塞信的手。
      那士兵惊恐的双目愈睁愈大,想吼叫又全部那人制住,何况此事亦无法声张。整个人僵持在那里,想要看清来者是何人都无能为力。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败露,却发现身后的人并未曾想要夺走密信,他竟然保持着控制他的姿势不出一声让他继续蹲下放信,仍着铠甲的臂伸出来握紧士兵的手,就这样,几近亲手地将那封密信塞进去。
      里面听不到什么大的响动。

      等到那士兵跪在后面隐蔽山林里说着不关自己事情的时候吓得几乎就要尿了裤子。
      万没想到遇见的是赵匡胤,亦或者他早该想到如此伸手本就只能是他。月色之下那剑眉的人很是轻松状地把他像摊烂泥般扔在地上,随即抽出剑,只一个动作就能要了他的脑袋。
      眼前的小士兵立时两腿发颤跪了下去。
      赵匡胤眼底的轻蔑之色顿现,"他果真是老糊涂了,派了你这样的人来送信。"
      "我…我…..我……"挣扎了半晌一见到那剑光就说不出句完整话。
      赵匡胤突然剑尖前进一寸吓得那小士兵猛然闭上眼睛倒抽一口气就以为自己家此般就要去见阎王了,下一秒,他突然手腕一转剑尖转向一旁的大石上,自顾自第走过去坐在那石头上,"罢了,睁开眼睛,我不杀你。"
      换得响头一串。
      这种人,死了都怕脏了剑,些许气节都没有。赵匡胤暗自无趣地叹气,继续审问,"你把那心中的内容告诉我便好。"
      不外乎便说是不知晓。

      "是真的不知呢?还是捡了条命高兴得不想说了?"那剑气再次扑面而来。
      "我….我…别!"猛地倒在地上,"是….我只听得三更一个词,别的便也真的不知道了。纵使杀了我….我也不知…."
      也罢,王饶再傻也还不至于什么都叫外面的这种小角色全都听了去。赵匡胤决议不再吓他,过去扯起他拍拍肩膀,直惊得那士兵接二连三般地后退,又要跪了下去。"我让你起来。"
      "是!将军。"立刻站好。
      "听着,你如何出来的,如今便如何回去,丝毫不要声张,只说送到了,路上无事。万不许生出什么岔子去。听懂了么?"
      "懂!"牙齿还在打颤。
      "懂便好,人活着,懂这个字最可怕,"赵匡胤执剑慢慢地往回走,头也不回,"有的人懂得太多,有的人懂得太少,这两种人都活不长。"
      说完无人看见,他收剑而笑。
      淡淡地月光下军帐紧凑明日便是烽烟万里,可是不过数日前自己还能嗅得见那碧桃的香气,很淡很淡地味道,落在他身上了,便只能分辨得出紫檀的气息。
      你是懂得太多。
      那么我呢。

      到了自己军中的中央大帐外,他竟学起了刚才那人,身影悄无声息隐于战鼓之后。黑暗的阴影中无人看得清赵匡胤此时此刻的表情,他很耐心地守在那里等待三更。
      虽然他亦不清楚三更究竟会发生些什么。
      仅仅相隔一帐的距离,大帐之内微微休憩的赵光义亦在等待,各自执着于自己的心魔。

      北方的风入了夜也就大起来,等待漫长,不由得心有旁骛想起些别的。
      那戎装盔甲的人倚在那架子上慢慢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背后,与剑放在一起的物事是什么,狭长却还不够坚固。他生怕这一路的危险与变故会让它哪一日忽然就再也寻不得。于是想着便不要带出来,放在家里等着自己凯旋也好,都快要出了门,却还是翻回去取。
      这不是赵匡胤性子,却是真性情。
      那会儿便总笑那碧色的人心思太过于放不开,如今却轮到自己。
      其实赵匡胤有时候,也很想要一份束缚。
      因为他了无牵挂亦无挂还,便总能放开手脚,天大地大,我若说要,便当真敢去一搏。可是这不是幸事,原本以为,自己亲兄弟的下落或许会是自己的束缚,他未曾寻见光义,便不可先出事故,便不可丢了性命,可是如今他寻见了他,却总感觉有些东西再也回不来,比如那年稚嫩而仰赖自己的目光。
      更何况,今时今日,他赵匡胤费尽心思寻了自己的弟弟回来,却又惹出了无穷的凶险,他开始变得不能再相信光义,他竟然有一日,躲在自己的帐外等待去看自己的亲弟弟究竟想做到何种地步。
      这心情说不上多难过亦没什么可悲哀的,只不过还是有些遗憾。
      你是我的骨血至亲,竟然也不能牵绊住我。

      那么还剩下什么。
      所以他只能牢牢地锁紧他最后还能去反复检阅地一些蛛丝马迹,还能在自己能嗅见那紫檀香气的时候,尽力地不让它也付之一炬。
      所以他将它和自己的剑放在一起。若是我亡,那便也须得折来你的风骨陪葬。

      帐内的人微微地眯着眼,伸手摇晃,那镯子就借着烛光跳动。
      这么重要的东西,赵匡胤也给了别人。甚至自己问起他也丝毫没些悔意,赵光义啊赵光义,你看,或许你大哥对你,也并不一定就真的视若性命般重要。
      这消息要是告诉了你,会不会又哭出来?
      他坐在椅上想象那年那孩子哭起来的模样,无奈而想念。
      呆子,你一点也不好玩,可是我欠了你。
      从你第一日为我敲第一声木鱼开始,我就欠了一世,这拖欠过于用心,以至于走了这么远,我们都还关在安东寺里。

      今夜的长明灯,还会不会有人续上香油?
      三更已到,风声呜咽。
      帐外的人猛然惊起,帐内的人亦是握紧那木镯。这么晚了,大哥还没回来,本以为赵匡胤若是回来万一有些事情商量自己倒还不好脱身,如今看来是多虑了。
      赵光义神色一如往常,起身走出大帐,守卫的两人见了他也并未奇怪,他开口吩咐一句,"若是大哥一会儿回来,告诉他光义等了许久,恐大哥与圣上军情繁多便先回自己帐中了。"
      声音不大,却足够鼓后的人听得清楚。

      他眼见得赵光义果真在三更时候离开大帐,心里怅然若失,尾随跟上。
      他往自己刚才审问那传信人的隐僻山林里走。
      赵匡胤也便随之跟上。

      走了没有多远,却是要比明日的上阵还紧张,赵匡胤看着前方那人的影子快步隐入山林,心里突然有些茫然。
      自己纵使知道了所有,能怎样?
      真到了如此时候,赵匡胤突然发现,李弘冀的勇气亦值得称赞,起码他的一个杀字,虽然站得不稳却终究还是写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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