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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拾贰】带恨眉儿远岫攒 ...

  •   娥皇一直未曾真的入睡,听见李从嘉走出去后不一会儿,她也轻手轻脚地起身穿好绣群,走到那方才碰掉了书的架子前面。
      她定定地看,还是抬起手拿下了书册,都是许久未动过的旧籍,藤架内侧已经积了些灰尘,簌簌地铺散在日光下。娥皇摸到里层那冰冷的瓶子,再次拿出来靠近了窗子细细端详。像是玉一般的质地,却又诡异地散发出渗人的寒冷。日光下她几乎能够看见它周身笼罩的淡淡白色寒气,只不过一会儿的工夫双手又变得冰凉至极,那种寒冷像是活得一般。娥皇分明感觉出这瓶子的与众不同,寒气渐渐地顺着手散发出去,像是要钻入身子里去,她惊得扯过一旁的一块锦帕将其紧紧地包裹起来这才减轻了恐惧。
      慢慢抬起来摇晃瓶身,能够感觉出是液体。她知道有异并不敢随便地开启瓶口,可终究对瓶里的东西太过疑惑好奇,这就好像是一种不安的隐喻,她总无法停止关于适才那场噩梦的联想。
      自从那个人莫名其妙地进了府里,很多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娥皇不能明确地感觉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相信直觉,女人总是对一些说不清的感觉分外执着,这样古怪的东西一定与赵匡胤有关。
      她将帕子包裹住的瓶子放入袖中,随即对着镜子理顺了秀发,勾勒出能够外出的清淡妆容后就推开屋门,四下无人,许是他怕惊扰了自己安寝,让下人们都退下了。
      再好不过,她只想尽快弄清楚整件事情,并不想让李从嘉发现什么。心里惦念着要快去快回。
      粉色的纱裙急急地掠过花廊,向着偏苑而去。

      此时的赵匡胤正倚在床上看那一只幼年所雕刻成的木镯。它如今被自己随身携带。
      他还在等,若是李弘冀昨晚在门外真的听见了李从嘉的那一席话,真的能够收回成命,这会儿也早该送来消息了。可是什么都没有。
      整件事本是他们南唐皇室自己的纷争,尔虞我诈又与赵匡胤何干,他不过是替人卖命换得自己兄弟的安稳和太子许过的荣华。当然不会只安于这么一片狭窄天空,可是南方目前刚好可以作为一块跳板,今日暂时的依附于太子对日后他的天下大计来讲会是个很好的引子。这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他仅仅是要完成太子的命令而已,李从嘉的生死不过只是太子口中的一句话,不该对自己有任何的影响,可是这一次,赵匡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犹豫。
      或许他,并不想看李从嘉死。

      赵匡胤百无聊赖地倒在那里,也许是天意吧,那一夜,偏偏要遇见那些黑衣人。他一向谨慎竟然遗失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沁骨,只得等到太子遣人来送毒酒。
      若不是如此耽搁下来,或许李从嘉早就已经死得无声无息,心疾的症状是最常见的猝死缘由了,或许此时金陵城中应该是四处吊念英灵早逝了吧。
      恰在他无奈苦笑摇头之际,叩门声响起。

      门口还有些犹疑的响动,这一次会是谁?赵匡胤猛地从床上坐起身,第一个念头闪现出的竟然是那一抹浅碧,很快又被否定,除非李从嘉真的失了疯了,方才刚刚被自己惊吓自此,若还能回来那当真是迷了心智。会是……?短短的瞬间千头万绪都不切实际。
      “谁?”短短的一个字掷地有声。

      “有事请教赵公子。打扰了。”女子轻扬的声音。
      事情变得越发有趣了。赵匡胤坐在桌旁微微眯起眼睛看那窄窄木门中间的一条细缝,粉色的光影晃动。竟然是她。
      “赵某恭迎夫人。”话说得谦卑却并未真的起身相迎,甚至未曾前去开门。态度再清晰明确不过了,他知她身份,放在嘴上,但是别妄想他当真能够放在眼里。
      娥皇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去和他这般不懂礼数的人计较,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问清楚。她自行推了门进去,抬首遇上了赵匡胤探查的目光,他坐在桌旁不动声色,剑眉英挺,全然不似那等卑躬屈膝的低等小人。
      可是他很危险。

      娥皇抚平袖口上的褶皱,微微一笑落落大方,果真是大家闺秀自由养成的良好教养使然,天大的事情面前也要不是了气度。

      赵匡胤还是能够觉察出她此时此刻可能是在怀疑写什么,抑或是知晓了些什么,娥皇远不似那一天清晨在露园中他所瞥见的那般无忧娇艳,那采露的女子此刻故作镇定可还是逃不出他犀利的目光,毕竟也是走南闯北拼过来的人,什么情势没见过。她的私下来访可说是于礼不和,恐是不得已为之。

      “夫人所为何事?”房内被人收拾得很好,看不出方才那一场隐秘地纠缠挣扎,地上破碎的一切也已经被人清扫过,安然如常。赵匡胤倒是要感谢,如果还是一地狼藉,自己还真的不知道如何向他的夫人解释。他可不是想看花容失色的人,虽然娥皇给他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说为妙。

      娥皇见他毫无起身相待的意思,也就作罢。自己坐在他对首。两个人之间隔了之间隔了一方木桌,她刚要开口,却敏感地嗅见了空气中从赵匡胤周身所弥散开的淡淡香气。像是眼前这人如此的武将,自不会还有闲心每日熏香,何况这香气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紫檀香。

      娥皇皱起眉,心底分明不悦至极。这样一缕香气似了若无痕,可是的的确确,赵匡胤周身还沾染着上了写紫檀的味道,她勉力控制住自己的心神。
      “夫人但说无妨。”赵匡胤一直处于房中,并未发觉什么特殊的气味。所以一直没有留意。
      “不知方才从嘉……安定公与赵公子长谈所谓何事?”

      赵匡胤哈哈大笑,举起新换过的茶壶倒一杯茶,动作蛮横得洒出了许多也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全然不是什么雅致的品茶,纯粹是豪饮。

      见得对面女子皱着的眉,他不是不解风情的,娥皇的确是罕见的美人。纵然是当下的光景仍然保持着很好的仪态,“我有必要禀告夫人么?”
      娥皇气结,面上却还是不曾透露出什么。

      她缓缓将手放入修口中,拿出一方锦帕包裹下的小瓶,推至赵匡胤的面前。
      “这是?”他一时未曾反应过来,直见得娥皇指尖颤抖将那一方锦帕打开,他这才终于明白她今日是为了什么才不得不躬身前来。

      那是他遗失的那一小瓶沁骨,此毒携带不便,江南之地及其温润,须得以寒玉制成的小瓶才可保持其毒性不失。本就是极寒的毒物,再加上那寒玉瓶,难怪它会自己源源不断渗出寒气。
      “此物是否有赵公子有关?”她见他的神情便确定一二。
      “不错,这是我的东西。”赵匡胤丝毫不隐瞒,却也并不多言。
      “赵公子究竟是何人?”娥皇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古怪异常的瓶子的确是赵匡胤带来的,那么恐怕瓶子里的液体也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了。齐王的事她有所耳闻,可若非韩熙载私下派人彻查,外界只闻齐王心疾发作暴毙,哪里还会知道得更多。娥皇久居府中也不关心政事纠纷自然更加不会知道她手执的这小小一瓶液体就足矣让皇亲贵戚死得悄无声息。
      赵匡胤眼见她如此,便明白她并不清楚事情的全部,恐怕只是不知怎么拿到了这瓶子。“夫人又是如何得到它的呢?难道夫人翻查了安定公的私物不成?”这话说的颇有深意。

      一句话扔出去,首先肯定了,绝不会是安定公主动交给她的。
      娥皇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更加惹得她心中气愤,昨夜她已是摆明了姿态,这里终究还是安定公府,这里的女主人还是她。
      那场宴席已经是她向赵匡胤发出的警告,他今日还敢如此。

      “你又如何知道不是从嘉给我的?”娥皇也就不再客气,话说得更加直白,木桌两侧的人彼此审视对方,都是在为了心底的秘密不肯偃旗息鼓。
      “李从嘉,”赵匡胤肯定地盯着她,语气毫不犹豫,“不会。”
      娥皇不语。

      赵匡胤遗憾地看着她,“夫人,你若如此,当真是教我为安定公惋惜了。”
      “惋惜什么?”口气里已经有掩不住的怒意。
      “你是不懂他?还是夫人懂的,只是自己想象中的李从嘉呢?”

      这句话一出,娥皇倒抽一口气。
      不是刀,却比刀更尖锐。他说得语气平缓,赵匡胤的确只觉得可笑,他并不会和眼前的女子计较什么,只是她似乎远比自己认为的要自以为是。
      她眼中的李从嘉是什么样子?
      温润如玉般温柔心软的安定公?他是个体贴入微的好丈夫,没有秘密,没有私事,他们夫妻情深生死不弃?
      赵匡胤不否认李从嘉对她的真心,可是李从嘉对于情的定义与众不同。他喜欢他爱,可是这样不是能够牵绊住他的理由。他甚至拒绝流连任何事,若是李弘冀当真下手,赵匡胤都敢肯定他会乖乖就范。

      赵匡胤百分之百能够确信那碧色的人绝不会将这瓶子的事情说出去。李从嘉分明知道这瓶子里的液体是什么,可是他依旧不肯杀自己,甚至还留他入府,从初见的那棵树下发生的一切来看,赵匡胤就知道李从嘉重情。
      他太过于相信人心,所以他更不肯放弃李弘冀。他还在等一个结果,他怎么会把这种事情告诉娥皇。
      那是害了她。
      他不是一个会害人的人。他相信人命相信兄长。同时,他也是一个看得太过的人。
      他从不是怯懦,只是明白得太多发现真相往往都无趣乏味,争与不争在他看来如同吟诗作赋一般简单。
      他和她想得不同,生死于她太过重要。而李从嘉更在乎他的亲哥哥是否真的不复往日,李弘冀究竟最后会不会为了皇权二字,杀了他。
      而恰恰,赵匡胤如今也开始想要知道结果。李弘冀会不会?

      娥皇起身站得端丽,语气加重三分,远不似刚才的客气相待,“赵匡胤,这里终究还是安定公府,若我现在下令,你便可以直接被轰出去。”
      “夫人可知这瓶子里的是什么?又为何生了这么大的气?”赵匡胤直到她被说中了心事,她还是怕他真的不争不避,她怕他……会扔下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远没有想象中的幸福。
      她所需要的就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她要她的夫为她流连为她停驻,她要她的李从嘉永远都是那一年廊下听琴云淡风轻的少年。
      她永远都忘不了她以纱遮面时候,他眼中的期待,那般清淡的人也是会有些欲念的。这让娥皇觉得安心,完全满足了那艳极而盛的牡丹的骄傲。
      可是那个梦……注定她还是不可回避地知道他是怎样的人,李从嘉是否永远不能被触及。这样的念头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她不敢想。

      一直相安无事,不去提的伤口自己就会遗忘,直到赵匡胤出现打破了她内心的平衡。李从嘉竟然在他面前穿那一袭山河锦。
      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那样一腕倾城的李从嘉,是惊才绝艳到极致的人。
      娥皇本想拿山河锦震慑赵匡胤,让他清楚身份,却没想到李从嘉真的肯换上,甚至那一晚的他们,都让她害怕。
      她又想起了赵匡胤见到他穿着山河锦的眼神,那目光里满是欲念。
      像是命运缓缓伸出地隐秘的手,悄无声息尾随娥皇终日不去,突然一日,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让她窒息,再不能唤得出李从嘉三个字。

      她很怕这个感觉。她怕她会真的追不上他。
      眼见得赵匡胤悠然自得,娥皇更加把持不住自己的情绪,“赵公子,你最好说出你混入府里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否则……”
      “如何?”赵匡胤剑眉上挑,丝毫不放在心上。他走过去,靠近娥皇,粉衣的女子噤了声,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夫人想把赵某怎么样呢?”赵匡胤笑得换上一副狠毒的样子,眼里闪过煞气,“你还不知道我来这里是想要做什么吧?告诉你也无妨,我就是想要安定公。”他一字一句,好像生怕她听得不够真切,字句都送入耳畔。
      娥皇浑身一震,她瞪着他的双目,“赵匡胤你不要太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再说什么!”
      眼前的男人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可,他越看她生气越想要说,“夫人,你听得没错,我来这里本是想要安定公的命,在你来之前我都是此般打算的,本来一切都很好,可惜你非要来这里兴师问罪,那我只好改主意了。”他伸出一只手拉扯住她的长发将她的脖颈狠狠地拉向自己,直直地打量她,“我想要安定公,你给不给?”
      娥皇被惊得完全忘记了仪态,再也维持不住什么镇定,她尖叫出声,死命地挥舞双手想要挣脱他,“放手!你这个恶心的疯子!你以为他是什么人!”

      这一边的流珠刚捧了新制的绣裙过来想看看夫人起了没有,一推门,屋内空空如也,她跑去寻飘篷,听闻他说安定公在书房写字,本是让夫人好好休息的,没听夫人吩咐了要去哪里。这一下流珠着了急,方才就被梦魇住了,这会儿不知去了哪里,可别着了风。流珠和飘篷顺着回廊到露园和她常去的地方找了一遍,都不见夫人。
      最后还是只能去书房回禀李从嘉。

      李从嘉正安静地坐在书桌旁闭目养神,流珠慌慌张张的样子让他也担心起来,突然又想起了她刚才的异常神情,再也坐不住猛地起身回到昭华阁内。
      她果然不见了。

      “你们先在门外候着。”李从嘉吩咐流珠飘篷二人。自己进了房里,见到那书架的确有被人动过的痕迹,心里一沉,抬手将所有的书籍全都挥到地上,藤架上什么都没有。
      沁骨被她拿走了。

      一瞬间无数的猜测全部涌上心头,他知她的性子,这一次若是让她起了疑心,她肯定是会去找出真相要弄清那瓶子来历的,更何况不说他也知道,娥皇从不信任赵匡胤是什么所谓的故友。
      她是不是已经打开了那瓶子?会不会误中了沁骨?现在她又去了什么地方?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若是她人不在,恐怕一定是去偏苑兴师问罪了。那应该目前还没被沁骨所伤。突然又想起赵匡胤的性子。
      他会如何对她?

      赵匡胤的脾气可是毫无顾忌,他似乎也并不想隐瞒什么,不久前他才气焰张狂地直接对自己大放厥词,他如何不敢和娥皇说呢。
      手上的烫伤痕迹还在,那人挥剑劈开屏风,“我只对你感兴趣。”

      这话比远比那柄剑的威胁要大得多。

      李从嘉此时望着一地的书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甚至希望赵匡胤只会和她讲他来此的目的,那都要比……他毫不遮掩地说出他们……。李从嘉再次想起昨夜回府前笙鼎楼发生的一切。

      回手将整个藤架推倒。

      流珠飘篷在外面焦急地等着,却听见屋内一声轰响。
      李从嘉深深吸一口气,手扶在房门上想要打开迈出去,却半晌动弹不得。
      “主子?您怎么了?”

      赵匡胤,你若敢胡说……。他浑身冷得彻骨,怎么也控制不住那一双重瞳里翻涌的情绪。
      屋门被人从里打开,李从嘉站在门口闭着双目呼出那一口憋闷在胸口的慌乱。

      他还是安定公。还是她的夫,他还要去寻她回来。

      李从嘉睁开双眼,幽深的眼色看不清悲喜,边向外走边回过身冲等着的两个人说,“你们全部都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去偏苑,若是一会儿夫人回来了,你们就去请大夫给她开些安神的药,一定要劝她服下好好睡一觉。不管她说什么都要照我的吩咐做,听见没有?”最后一句格外低沉,明显是加重了命令的语气。
      很少见到这样的安定公,流珠和飘篷都低着头答应着,不知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他不能确定偏苑会发生些什么,他不知道赵匡胤会说些什么,李从嘉万不可再让别人发现出什么端倪。

      他只身再去偏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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