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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惊觉银屏梦 ...

  •   这是谁的梦?

      四周迷离烟气,缓缓地遮住视线看不清前路,本是要来做些什么的,娥皇一身锦绣的牡丹袍子曳地而去,她是要来露园,可是竟怎么也想不起要来做什么。
      远远地一抹清浅的碧色转瞬消失。
      天水碧,是来采露么?她急急地向前走,沾了一身的烟水气,顾不得那许多,只想着赶上他。
      可是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不大的一个露园,却有着几重的山石堆砌,兜兜转转,他空余她一个转身的距离。
      近得让人心急,却无论如何他也不肯转过身来。娥皇低低地唤,带三分娇嗔三分疑惑,“从嘉?”如往日千百次那般,期待着他回过身来的温柔。
      可是他只是站在数步远的山石池塘前,看不见表情,不肯转过身来。娥皇再唤他,“从嘉怎么了?”声音依旧如同石沉大海,再无音信。
      她的夫,她的李从嘉,不近不远,淡得像是要化入了烟气般独立于世,第一次,娥皇竟然发现力不从心,她无所适从地伸出手去。
      有些颤抖的指尖,明明只需要那么一抬手的距离,可是她触到的只是烟气,萦绕着的紫檀香扑面而来。
      她触不到他,只是虚空。
      可是他还在那里,淡薄得轮廓,清瘦而优雅,每一次,她都如此迷恋那一抬腕的风华,是能够撼动世事人心而默然存在的一种精魂。
      十七岁遇见他,便痴痴地嗅了几千年的紫檀香。

      那一年的江南温润得像是要把春花化进人的骨血里去,流水斜桥,何处问笙箫,伊人独立,一曲琵琶断玉焚绡,廊下有人碧衣独立,笑若四月一城飞絮,洋洋洒洒地飘进她心里。本是一次难得的蒙面厅上弹琵琶,父亲周世宗宴请了诸多皇亲国戚,她一身的深色朱丹羽衣,金线滚成的大朵牡丹盛放其上,以一袭轻纱遮面,大气而优雅地在堂上纤指拨动,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满堂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她透过那一袭软纱望见廊下人影晃动,府里的小童躬身作揖,一脸谦恭。还以为又是什么趾高气扬地皇家子弟,却只被一抹通透的碧色勾去了心目。一直静静地看,那人站在廊下,放佛是听见琵琶乐音,半晌没有动。相隔一个厅堂的距离,不足够远得望见一场邂逅,却以还不至近得看穿一双重瞳。
      就这样只是他们俩个人的一场相遇,周遭的一干俗世闲人都成了陪衬,那绝妙的琵琶技艺当真是让众人惊叹,周世宗不公开女儿的身份,自然无人敢多问,只是那堂上堂下人人目光都变得炙热。
      娥皇却只看他,廊下那人一身的天水碧,并不是什么稀罕的新鲜事情,南朝的贵族经常有人以织染此色为身份象征,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将着这种颜色穿得这样空灵,不是碧色通透得好,而是他的人足够清雅入画。
      眼见得那人走了进来,众人起身恭迎,这才知是皇上的六皇子李从嘉,封得安定公。算来,总也是盛名在外的人,分明地与众不同,却是说不上来的感觉。很清瘦的轮廓,像是随时都可以隐去。
      但是没有人胆敢忽略他,那一双一目重瞳子。也从没有人能够忽略他。娥皇分明看见他望向自己这边,第一次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忐忑,还是将目光移开,纵然躲在一袭面纱之后,她也还是有些不安。
      总是传闻那帝王之相,如此看来,他竟然很难让人和皇权争夺联系起来。

      李从嘉微笑着结果旁人敬献的一杯酒,抬首喝下去的时候,目光依旧流连于对首那软纱蒙面的琵琶女,看得出那衣衫的华贵,白玉的琴头,心下知晓三两分,眼色里便含了笑意。如此更让娥皇无措,只得让流珠起身向席首的父亲请示,自己抱了琵琶便要退下去。
      再不敢多看那人一眼,匆匆地脚步,退了出去。顾不得流珠还未曾追上来,只急急地走,不一会儿转过了两重回廊。
      心里怦怦地跳,那抱琴的手都有些不稳。
      身后有急切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自幼的贴身侍女流珠,就安下心来转身,“流……。”那一声吩咐便全僵在唇齿间。

      扑鼻的紫檀香气。来者一袭天水碧色的长袍,手执一柄金纱质地的折扇。动作不似其他纨绔子弟般轻慢,并不缓慢却万分优雅地舒展开扇面,轻轻地一挥,娥皇便好似见同他一样,如入画境。
      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他的重瞳,如此的传奇被无数人精心地粉饰成各色故事,总之都是围绕他。今日娥皇终于见到了李从嘉的眼目后,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比墨色还要沉重的色泽。
      这双眼目像是他在人世唯一的羁绊。

      李从嘉见得她愣在当场,微笑退后一些,“在下眼目有异,吓着小姐了?”他说得诚恳,当真是不拿这传奇的天赐之貌当回事,完全将之看似异状。
      娥皇咬着下唇,不知怎么回话,突然之间想着这总是安定公,便忙着行李,他抬腕表示不必,却露出一截消瘦而轮廓异常清晰的腕子。
      娥皇那一个瞬间都有些自惭形秽。即使她自幼便受到最良好教育,在家中众星捧月的环境下成长起的骄傲女子,她也是叹服的。
      第一次,这只盛放牡丹般艳丽的女子有了卑微的心境。那并不低下,而只是因为欣赏和倾慕所衍生出的欲念。
      她很欣赏他这样的人。

      “恕我唐突,应是周大人的千金吧?”李从嘉依旧笑得让人如沐春风,语气不急不缓,令人听在耳朵里舒服至极。
      娥皇抓紧了琵琶,抬首看他,“是。”她总不似那些小儿女般惺惺作态。是与不是又没有什么必要隐瞒。
      李从嘉的笑意清清楚楚。“当真是弹得好琵琶。从嘉佩服。不知可否……。”他也是冒了险的,“一睹芳容?”
      隐隐地软纱哪里掩得住国色天香,他只是很想好好地看看她。
      娥皇站在他面前半晌不语,挑眉看他,姿态像极了一只傲然地凤,美得张扬而不加修饰。她并不认为他是皇子便应该妥协些什么,摆明了的一种自持。
      李从嘉见她如此,更是知她何意,他反动有了一种更加想要看清她的冲动,抬腕收起折扇,以扇尖去挑眼前人脸上那一方薄薄的软纱。
      堪堪触及纱面的时候,

      娥皇只看见流珠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赶来,一路跑还一路唤她,“小姐…小姐……”

      这该死的丫头。

      李从嘉一声叹息,非常遗憾地神色,退后两步,看着流珠一路跑过来接过娥皇手中的琴,眼睛还上下打量着自己,许是还不清楚他是何人,一心护着小姐。
      只见那自持的凤凰缓缓转身欲随流珠回去。他但笑无语。天意弄人。

      娥皇听着耳边流珠细细地叨念,“小姐怎么走得这样急…。”她不语,走出了十几步却突然回首,那碧色的人还站在那里望他,心里一阵暖意。
      怎忍见他失望。

      她突然地就自己摘下了那一方软纱,明艳得分明看见那人瞳孔中闪现而过的触动。心里无比满意。
      施施然又回过头去,不发一言,走得不留一点牵念。

      李从嘉的确是万万没有想到的。眼里满是赞赏。果真是聪慧大方的女子,周世宗的女儿。娥皇。他听闻过,今日得见,这名字便深深地记在了心底。他见过群芳无数,不是矫揉造作便是一心的逢迎。
      这一次,倒是当真见到了火中而起的凤,艳到了极致变成一种华奢间的雍容大气,丝毫不避讳,不遮掩,也绝不自甘低人一等。
      她自己撩起面纱的那一刻,李从嘉便暗暗欣赏,如此的女子才值得他真正流连。

      初见的一切如此清晰,缓缓流过眼前淡水无痕,眼前的男子依旧独立于萦绕的烟气里不能触动分毫。娥皇执拗地唤他,总也得不到回应。“从嘉你怎么了。”她突然心里有些不安,却又无从得以解释。
      终究是忍不住,这朦朦胧胧里的镜花水月竟然让她如此难过,她毕竟也算得从权贵府里成长起来的女子,锦衣玉食很少忧愁旁骛。今日的一切都让她恐慌,望不穿的烟云水雾,望不穿的眼前的人,李从嘉,她的夫。
      她急急地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就要拉住他,谁知道就那一瞬间的变故。
      褐色的身影突然闪现出来,一把将那浅碧色的人推下水去。
      本该是露园那浅浅的一方池塘,那里她曾经去过千百次,可是这一次,它突然像是无底的深渊一般望不见底。
      她苍白而颤抖的指尖堪堪触及他的衣袖,仅仅就是一秒毫厘,他蓦地向前倾倒,缓缓入水。
      来不及。
      指尖流逝过的,只有紫檀的烟气。
      再无其他。

      娥皇惊慌失措地抬首看身侧的那袭布衣男子,一道剑眉冷对,丝毫没有任何表情,他冷冷地盯着她看,见她的恐惧她的绝望就好像是见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她疯狂地冲上前去想要质问,却只见那人也纵身跃入水中。

      水面连波澜都不起,只是再无二人的影踪。
      娥皇的眼前烟气愈发浓重,空气里幽幽地紫檀香气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控制住。
      她终于崩溃般地尖叫出声,手在虚空中徒劳地挥去再也不能散开的雾气。
      她是要来染碧的,她说过亲手为他染一件衣裳。

      怎么一切都变了。

      娥皇最后所见的画面是永远也看不清的碧色,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惊慌与失去他的绝望。初见的一切快速闪过。
      只有他不在。

      惊梦。

      满脸泪痕地蓦地坐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是做了梦。
      流珠砰地推门进来,急得只问夫人如何,她惊喘未定,回过身去才发现身旁当真空空如也。尖叫一声猛地从床上起来。
      “夫人…。。”流珠赶忙取过一件披纱给她,她换乱地将它甩在地上,抓住流珠的肩问,“从嘉呢?”
      “安定公他…。他刚才出去说是有要紧事询问,这会儿还没回来。夫人别急……”
      “他去哪了?”
      “好像是往偏苑拐去了,我见着飘篷跟着伺候呢,夫人放心。”流珠只当她是被梦魇住了,不住地安抚她,替她揉背心顺气。
      “他去那里做什么?”娥皇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恢复了一些,只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有些颤抖,缓缓地坐在了床边。
      “流珠不敢问,只交代了有事,让看着夫人好生歇息。”她去桌边倒了一杯热茶,给娥皇送去。
      娥皇双手捧着那一杯茶,暖暖的温度安定了心神。“我没事,做了个噩梦。”
      “不然流珠去叫安定公回来……”
      她几乎就要颔首答应,可是又想到这不似自己的作风,要怎么向他说不过是为了一个荒诞的梦,若是他当真是为了要事,难道还让他回来不成。
      何况最近他也不易。

      娥皇将纱衣披上,饮毕那杯茶,“无碍,你先下去吧,方才的事情别告诉他,让他笑了去。”说得又恢复了往日的口吻。
      流珠见她无事,也放下心来,笑着掩嘴退下,“好好,夫人好生歇息,流珠不说。”

      也不只是什么时辰了,混混沌沌的一个梦扰得娥皇有些头痛,她捂着自己的额头坐在床边发愣。
      梦里的一切如此真实,真实的露园,真实的场景。甚至真实的自己和……她突然不敢再往下想,那算不算的上是真实的他呢?

      她倚着床边的雕木床梁闭上眼睛,还是止不住地想起他们相遇及相识之后的一切。

      那一次周府的花园相识后,她便闭门不出。一个人无事弹弹琵琶,想着他。
      越是想,就越是不愿出去。
      有时候父亲常常请她来遮面去弹一曲,她也是到了待嫁的年纪,父亲的心思她如何不懂得。偏偏就是闹着不肯去。只一个人关在房里。
      惹得那时候的流珠都有些奇怪,怕是小姐被那花园里唐突的人吓着了吧。

      她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寻她,会不会一直同自己这般心上想着。
      果然他没有让她等太久。

      那一日流珠过来禀告,“老爷说了安定公几次登门拜访都未曾得见小姐,这一次特意写了新的词来盼小姐赐曲。”
      她嘴上不说,心里总是万分欢喜的,梳洗打扮得淡雅得体,抱着那一架最爱的琵琶出去会他。
      李从嘉就坐在厅里饮茶,背对着她走进来的门口,淡淡地在日光下投下一抹清瘦的影子,干干净净得却让人流连。

      听见了响动,李从嘉转过身来,视野里突然出现得女子淡粉色长裙衬得整个人愈发得明艳,似那天边最动人的一抹烟霞。
      他微笑起身,那个画面让娥皇时至今日依旧动容,当真是最雅致的画面,仅仅手执一只瓷杯的李从嘉,微笑不语眼色深重却是无比清澈的。
      她能够从那双眼里望见他心中的自己。如此美好得像是一朵艳极的牡丹。这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容貌骄傲,这样才配得上那样的眼睛。
      他的一丝一毫都像是不可玷污,可又不是因为地位和家世而带来的,只是他本人而已。她最喜欢看他站在那里但笑不语的风雅身姿,这才是值得她想要她欣赏她爱的人。

      于是那一日,她手舞琵琶,他低吟新词,两个人的心意相通眉眼流转间都是风情。竟让一堂的府里家眷静默无声。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相看无限情。
      父亲眼底的欣喜清清楚楚,他这样才华出众的女儿一直性子与众不同,这世上有几人能入得了她的眼。
      恐怕也就只有安定公了。

      很久之后父亲再和她提起那一日,总是感叹女儿大了,那一天的场景府里很多人都记着,才子佳人,当真绝配。
      只有娥皇自己才清楚,不是她有多心高气傲,而是任何女子,遇见了李从嘉,都再也不能有其他人入得了眼。
      世上如侬有几人。
      她之后已是他的妻,看见他写下的这么淡淡一句还是感慨,李从嘉从来无需华丽堆砌也能够举世无双。
      所以她如此庆幸如此幸福。这样大的天地只有她才是他的她。
      只有自己才能够触得到他。

      回忆到了这时已是嘴角带笑,娥皇心情舒缓了不少,嘴里轻轻哼起那年的调子,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可是那场梦魇里的李从嘉却是她从来未曾想象过的。足够清晰却依旧遥远,无论她怎样伸出手去都不能够感受到他。那种费尽气力也不能再相拥的感觉真实得让她突然又遍体生寒。
      明明是江南的三四月,怎么这样湿寒。
      她裹紧了那一袭长纱衣四望无人不知如何是好。伸出纤纤玉指轻轻碰触他曾经躺过的地方,或许是时间长了,枕上早没了温度,梦里的人入水无痕,碧色缓缓地散去,直至她再也看见……。
      那镜中的花月让自己惊惧成真,可是又荒诞得无法相信。突然后悔不留下流珠陪她聊一会,这样空空的屋子让她害怕。
      就连墙角的香炉都燃尽了紫檀。
      她起身过去想要添香,心力交瘁间手不稳,紫檀撒了一地,又怕这时候再叫流珠让她多心再嚷嚷得请大夫来,终究只是个梦不是么。
      她扶着一旁的书架缓缓蹲下身去拾,谁曾想上方的书放得不稳,落下了两册,娥皇有些疑惑,都是些旧书了,许久没有人动过,怎么就突然掉下来了,刚要去查看,书架上又骨碌碌滚下个小东西。
      是个瓷瓶。
      她捡起来接着光细细地看,没看出是什么材质却只觉得遍手生寒,那瓶子竟然冷得像是会自己冒出凉气。
      这是什么东西?难怪书会放得不稳,后面被人放了它进去。
      可是又是谁放进去的?进的了这屋子的除了他们也就是流珠了。可她怎么敢在这里藏东西,难道是…。。从嘉?
      思绪百转千回每个定论,突然又想起,那布衣的男子。一道剑眉……娥皇惊起,赵匡胤……。
      恰在此时房里的木门轻响,她慌乱地将瓶子放回去又把书都按原样摆好。

      有人进来,一袭天水色的长衫,回身掩门姿态优雅至极,她猛地抬眼望过去,只见得李从嘉回来了,心里稍安。
      却只是一闪,她好像看见他的手上……是伤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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