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不落云》檀摩十三香

8、008

　　宋母坐在床边，将右手的手掌轻轻放在女儿的额头上，她闭着眼睛调息感受着女儿身体里流动着的气息。
　　武落衡将目光紧紧锁在手和额头交叠的地方，看见宋母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感到自己的呼吸仿佛都要停止了。
　　“夫人，阿容怎么样？”宋母收回了手，目光有些沉重。
　　但是她不知道怎么跟武落衡说明白，她感受到的那一抹淡淡的、甚至微不可查的气息，来自那个地方。这就意味着，容宁已经遇见了那里的人，她大概是，藏不住了。
　　她仍然记得，容宁六岁坠崖，本是凶险至极、救无可救，她拼尽一身道法，才救回女儿一命。然而自那时起，她就知道，天云海必然会察觉她的踪迹。
　　十七岁，奉师父之命，带着天云海圣言往河西六郡的道观为他们讲道授法，遇到宋璟，她几乎未曾考虑，就跟着他回到了长安。
　　尽管她比谁都清楚，天云海，即天道，叛天道者，死。
　　深居浅出二十余载，终究是，寻过来了啊。
　　容宁体内妖寒之气发作，此番重新被天云海的道印封住，并无大碍，只是容宁总是受她的道印，骤然换人，身体自然的排斥，才会如此高烧不退。
　　她摇了摇头，道：“无碍。”起身，看着落衡道：“郡主，妾身先告退。”
　　看到宋母如此放心让自己照顾容宁，她十分开心，将宋母送出门，轻着脚步坐在床边。
　　“她有意为我侧妃。”
　　“她有意为我侧妃。”
　　李隆基的声音实在是阴魂不散，但是这一句话，便能扰人十日安宁。
　　明知是假，还是心中钝痛。
　　可是终归还会有旁人。
　　手中握着的皓腕不安地动了动，宋容宁缓缓睁眼。
　　武落衡侧身端过一盅水，唤着“阿容”，将她扶起来，喂给她水。
　　“你出宫太久了，快点回去。”宋容宁调整了姿势，靠在软枕上，说话的语气有点虚。又发了一次病，每一次都是元气大伤，现在这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她软软地坐在那，长发有些凌乱，任谁看一眼都觉得无比心酸。
　　“嗯，这就要走了。阿容，李三郎说事情他会去查清楚，你不必费心了。”她咬重了“李三郎”三个字，宋容宁抬头凝视着她，眉头微蹙，一语不发。
　　看她不吭声，武落衡有点气，她眨了眨眼，转身便走，临出门前一停，道：“你好生疗养，有需要的遣人到宫里寻我便是。”
　　宋容宁不知道她为什么又生气了，但是这位的骄矜郡主脾气一上来，八成没道理。
　　她心说：如果去问为什么生气，她肯定更生气；如果不问，下次说不准又要责怪她为什么不问，但也有可能就这么算了，下次见面说不准就忘了这茬。
　　心下一权衡，宋容宁静静地靠在床上，也没拦着，只轻声应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武落衡一甩门，在金簪步摇的哗啦啦里恨恨地回宫了。
　　……
　　这一夜，虽昏昏沉沉，却再无噩梦惊扰，一夜好眠。
　　宋容宁听阿襄说，昨日回来阿娘在身边守了很久，她心下高兴，觉得这或许算是意外之喜了。所以这一大早，她神清气爽地前去给阿娘问安。
　　可到了门口，侍女却说阿娘仍未起身。
　　她心下觉得不同寻常，阿娘一向是卯时便醒了，此时已然辰时。
　　“你先退下吧。”
　　她缓缓推开门，放轻步子走向阿娘床边。撩开床纱，却见她面色苍白，冷汗津津。
　　容宁抬手摸了摸阿娘的额头，未见异常，起身便要去唤郎中。
　　不料宋母蓦然醒来，哑着嗓子道：“别去。我没事。”
　　容宁急忙转过身扶着她娘亲坐好，踌躇半晌，犹豫着问：“阿娘，是不是我又让你难受了。”
　　宋母抬眼瞅了瞅她，道：“并无你事。”
　　二人又是一阵熟悉的沉默。
　　宋容宁发觉，她和娘亲之间的交流随着她长大而越来越少，起先她俩这么尬坐着令容宁有些不安。如今就不一样了，两人相顾无言，各自神思缥缈，她只需等着娘亲回神儿，便该说什么说什么，该怎么训话就怎么训话，这已然成为习惯了。
　　宋母状似不经意地出声：“昨日可见了谁？”她手中捧着茶，不安地搓了搓杯壁。
　　宋容宁没打算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把与山上小少年的事情交代清楚，只是略去了她在树下调戏他的片段。
　　宋母淡淡地“嗯”了一声，便说：“你备了礼，往山上走一趟，聊以作谢罢。”只要知道了是谁，便能够有所防备了，她心下宽慰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