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月记》安惟

6、许昭

　　明婵此时已是疲惫异常，她勉力起身，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将少年拖到了这块石头高地上，又想检查一下少年的伤口，便将他的上衣除了去。明婵刚撇开上衣，便惊呼了一声，这里竟有一道斜跨腰部的刀伤。好在明婵的包袱里收拾了金创药，连忙给少年清洗了换上。做完这一切，明婵就地蜷着，睡着了。

　　两人这一觉都睡了很久，明婵醒来时已是深夜。洞穴里自然没有烛台，静悄悄的有点儿吓人。明婵想知道那少年的状况，伸手朝旁边摸去，却被一只极有力的手握住。她一惊，忙收回手来。借着些许月光，明婵这才发现有一双深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这双眼睛似有漩涡藏于其中，叫人看不清情绪，明婵不自觉地就愣在了那里。

　　那少年率先打破了沉默，对明婵道：“你醒来前，我去外面采了些野果，虽不可口，但也足以饱腹。”明婵这才看到少年身前的野果，默了一瞬，拿起了一个缓缓吃了起来。明婵想着还不知这少年名字，便问道：“听你口音也是京城中人？不知该如何称呼少侠？”

　　少年思索了一番，竟忽觉头痛难忍，不由地呻吟出声。明婵忙按住他，道：“你不比我大几岁，怎么会有头疾？”少年已是说不出话，在一旁强忍疼痛。明婵想着自己常为祖父舒缓头疾，便用了同一套手法在少年的头上轻轻按着，明婵这才注意到，少年头上有一道血痕。

　　少年慢慢镇定了下来，却始终说不出自己是谁。明婵心中明了，这少年怕是遇上仇家追杀，忘了前程往事。自己也不知如何劝解，只能一遍又一遍为少年舒缓头疾。一时间，山洞里的气氛倒是甚为古怪。明婵于是道：“人只有这一辈子，少有人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你虽失去了记忆，但也不妨将这看作是老天给你再来一次的机遇，尽量将往后的人生过好。”

　　少年静默无声，明婵也不再多言。许久后，她才听见少年说了一声：“谢谢。”明婵暗忖，这少年果然意志坚定，内心强大。又想着自己不能一直“少侠少侠”的叫他，便对少年道：“你得有个名字，日后才好和人打交道。不然，你先给自己想一个？”

　　说完明婵就无地自容了，大历朝重宗族血缘，名字中姓为重，名为次。百姓中有姓无名的大有人在，而她居然让一个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想个名字出来，无异于戳人痛处。连忙又弥补到：“我姓许，你觉得许姓怎么样？我认识的男子多以《楚辞》《诗经》里的字词命名，像卓，轩，昭等等。反正只是个化名，待你恢复记忆置之一边就是了。”

　　少年默念了几遍许字，此刻想的却是原来她名叫许婵。没听到少年回复的明婵正觉尴尬，就听见他说：“就这个。”

　　明婵莫名：“啊？哪个？”

　　“昭，许昭。”少年对她咧嘴一笑。

　　这一笑竟似春风拂面，很是感染人，明婵便也跟着笑了。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昭即日明，代表的是光，她也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

　　明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此时正值深秋，夜里极冷，她和许昭不得不靠在一起，却也是睡不着。两人就聊了很多，大部分是有关古籍。也是这时，许昭才知道，原来她叫许明婵。明婵没有想到许昭竟是涉猎广泛，能引经据典，谈吐不凡。可他自己偏又记不得自己从何处习得这些知识。贴着许昭睡过去前，明婵还隐隐担忧，许昭这般见识定然家世不俗，她可别给许家带回个麻烦呀！

　　另一方面，许昭一直硬撑着没有睡。他虽不记得前程往事，但身上有一块无暇的暖玉，上面镂空雕刻了一只麒麟，做工极其精巧。他自是明白这玉佩是查明他身份的关键，此刻用手摩擦着，心头不免有几分郁闷。肩头传来明婵的呼吸声，他低头看去，不禁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脸，入手触感极凉，想必她还是很冷的。许昭想了想，还是伸手揽住了她，额头抵在她的头上，渐渐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明婵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自己抱着个火炉，快把自己蒸熟了。醒来时才发现自己正缩成一团，贴着许昭的胸膛睡着。抬头望去，只见许昭脸颊通红，眉头也不自觉地蹙起，原是发烧了。明婵只能继续撕他破破烂烂的外衣，用来浸透了水，贴在他额头上。睡梦里，许昭一直紧蹙着眉头。明婵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给他喂水，帮他降温。

　　许昭脸上的污渍去净，明婵才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样貌，不由得一愣，这少年委实长得太好看了些，用眉目如画来形容也不为过，她认识的人里也只有秦轩能与之媲美。许昭醒来的时候，许明婵正在旁边用匕首削野果，看到他醒来，很热情地递来了一小块果肉。许昭看着这把她用来捅蛇的匕首，眼睛抽了抽。许明婵看见了他嫌弃的眼神，很是威胁人的晃了晃手中的匕首。许昭这才吃下，明婵怎么都觉得他在委屈。

　　许昭除了头部那一击外，最重的伤在腰部，好在明婵昨日就给他敷上金创药，今天明婵给他重新擦洗了一下，敷上了瓶中最后一点金创药。若是还不能走出这天罡山，明婵估摸着许昭撑不了多久了。

　　两人又在洞穴里休息了两晚，决定明日清晨启程。这一晚却是暖和了许多，因着许昭用许明婵带回来的木柴生了火。明婵白日里不仅带回来了木柴，还抓住了一只山鸡。此刻，她正将山鸡放在木柴上烤，香味弥漫了整个山洞。

　　许昭本是不赞成许明婵做烧鸡的，因着这香味太浓，他怕引来了山间猛兽。但他和许明婵这几日均是以野果充饥，几日未尝肉味。再加之他有伤在身，多数时间均在昏迷，偶尔醒着也只能围着洞穴周边转。许明婵却一直表现的极明事理，各种琐事均是她去做的。许昭有时会想，什么样的家庭才会培养出这般出众的女儿。此番，许明婵终于像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提出了这一要求。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默默用柴火掩了洞口。

　　许明婵烤烧鸡正起劲，洞口却传来了刨木柴的声音。洞内两人俱是一惊，忙灭了火种，不敢出声。片刻后，却见一戴黑色围帽，身着道服的白胡子老头走了进来，这老头竟是瞧也不瞧两人，径直走向了烧鸡。许明婵一时不察，被老头子夺走了烧鸡，就地啃了起来。山洞里，两人面面相觑。须臾，许昭先开口问道：“不知道长乃何方神圣？此番竟抢吾幼妹烧鸡，可不怕辱没了名声？”

　　却见老头子将手中骨头一扔，撇了许昭一眼道：“你们一个重伤在身，一个还是个奶娃娃。怎么还想跟我讨公道不成？”许明婵觉得这怕是个老顽固，又不知他底细，只好轻言细语道：“您是老人家，我们小辈给您赠烧鸡都是应该的。”

　　老头吃烧鸡的模样十分不雅，白胡子上尽是油光。听了明婵这话，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烧鸡味道不错，你们两个奶娃娃也还算识趣。我天玄子既吃了你们的烧鸡，就给你们俩治了这伤吧。”说完，天玄子半眯了眼睛，十分仙风道骨地抚了抚油腻腻的胡子，等着两人崇拜的目光。

　　天玄子的名号自然是响亮。若许昭没有失忆，那必然知道天玄子乃道家重华宗一派响当当的人物。重华宗立派已有百年之久，以顺应天道，庇护苍生为己任。重华门人可观星辨月，亦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然而，重华宗明文规定，其门人不得入仕参与朝政，因而也十分得朝廷的看重。据称，重华宗天字辈的几位长老甚至能揣度天意，预判未来。总而言之，是个十分威武传奇的门派。

　　当然，失了忆的许昭和闺阁里的许明婵对这一切都无从得知。于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反应的天玄子脸绿了又绿，红着脖子骂道：“你们是那个门派出来的弟子，真是玩物丧志的很。”许明婵与许昭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也知道这天玄子大概是个江湖上有点名气的人。两人对视一眼，均向天玄子做了个揖，许昭率先道：“是晚辈和幼妹眼拙了，多谢道长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