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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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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花
○浙江 goblin#
当温柔与壮烈同是一个女子的性格,当邪魅与天真同属一个女子的眉眼,从此,就别无抉择,这是红花最后的愿望,是她整个一生的孤注一掷
红花,一种女人。
翻开历史厚重的书页,我们吃惊地发现:从河姆渡那个女性为尊的母系氏族开始,女性就以其特有的韧性存在这个社会的每个角落;我们讶异地发现一代一代的中国的脊梁当中,竟也可以数出那么几根属于女性纤弱的身躯的,而唯其纤弱,才更凸显那一份支撑的强悍。
听过孟母三迁的故事,知道天涯海角住过一位纺纱了得的黄道婆,在东坡笔下一见了二乔的风华,在孟姜女哭倒的长城边驻足过,在武则天的大气魄里倾倒过,在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中寻觅过,在花木兰代父从军的壮举下拍掌过,想来算是见识了中国妇女勤劳、纯朴、善良、美丽的美德,见证了中国妇女坚贞、勇敢、圣洁,灵秀的品性,该知足了。可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些许空虚,些许寂寥,似乎,少了什么。那由女性撑起的一方天地,一泓历史的深潭,一笔历史的春秋不是已经完整地展现在我眼前了吗?我的心为什么会无来由地空虚起来呢?恍惚中,似有什么轻纱撩过,掀起一阵幽香,含糊着一两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却足已将我唤醒:是了,我竟忘了另一种女人,一种红花样的女人。
在五千年的回首顾盼间,在五千个春花秋实的往事里,我们的确有过这样的女人。“红颜祸水”指的是这种女人。商纣王迷恋妲已,骄奢淫逸,终于在“牧野之战”中拱手出让了商朝600 年的江山;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而许下千金之诺,也终因褒姒而国破人亡;秦始皇大兴土木修筑阿房宫是为了邯郸郡内的一名女子阿房;楚霸王项羽却也为了美人虞姬火烧阿房宫;吴三桂更是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倾城倾国”指的是这种女人。吴王夫差也许并不是败在勾践的“卧薪尝胆”上,而是败给了“浣纱溪边”的越女西施;导致董卓,吕布父子成仇,甚至连“过五关,斩六将”大气不喘:“刮骨疗伤”眉头不皱一下的关羽也战战兢兢,手足无措的,非千军万马,而只是“露中生,影中死”的美人貂婵;换回一代和平的,不是血腥的战争,而是远嫁和亲的王昭君;而使得太平盛世变成了安史之乱,最后吊死马嵬谷的,正是醉酒的贵妃杨玉环。四大美女之所以被人津津乐道,也许并不是因为她们拥有沉鱼落雁的美貌,而是她们在政治上举足重轻的地位。至于正与邪,这又有什么可争论的呢?国与国的争斗,政权的一再颠覆,都不能简单地用对与错去衡量,更何况是评价一名女子!
红花,是一个女子,一个妩媚的女子,她无恒,不驯,恣肆,允诺着也抗拒着,羞怯而嘲讽,同情却又诱惑。她使你受苦了,可是你又怎么会不愿意为她受苦呢?即便可以重新选择,难保商纣王不会重蹈比干挖心的旧幕;周幽王不会燃起烽火台上十里狼烟,夫差不会放勾践一行回国;吕布不会弑父;唐玄宗不会认贼做子,吴三桂不会咬牙背负“卖国贼”的臭名。因为她,受苦也成了一种快乐,她诚然有她的罪恶,可是她自道其恶时,她尤为迷人;你也许会恨她,而当你恨她时,你其实最爱她。多少豪杰,钢筋铁骨,一夕全成了绕指柔。
这就是红花,红颜,她有着倾城之姿,她总是在历史中扮演献身的女子——为着不同的目的——而达到共同的结果,她使你臣服了。或许,还有些别的,譬如,才华。是的,她们都是满腹诗书,琴棋书画的高手。这一点在《桃花扇》中尤为明显。当一帮帮上京赶考的秀才,流连于花街柳巷中,才蓦然发现,这世上最富才情的竟不是自己,或和自己同来的友人,而是那犹抱琵琶半掩面的美人!这份认知怎不令他失落至极,并庆幸:幸亏天脚下不容女子赴考,否则,否则……冷汗潸潸!而那成百成千才气纵横的女子,就是在这样的制度下杳无音信,而没能流传下另一首的《声声慢》或《武陵春》或《一剪梅》的吧?
自古英雄爱美人,君王是,文人也是。心怀天下的李白,生平一大恨事,就是难抒抱负,第二恨,大概就是没有一个红粉知已陪他观山揽水,听他诉说失意,令他诗兴大发吧。否则他也不会在《忆秦娥》中对着假想的倩影反复低吟“西风残照,汉家陵阙”了。于是乎排遣孤寂的最佳朋友,就只剩了酒,太白终于成就了水中捞月的美名,抱憾而去。抱憾的,又岂止李白一人?世纪的史书翻过几页,新月派那名近代诗人徐志摩,不也是一个情痴吗?陆小曼这朵十里洋场最灿烂的解语花,征服了诗人最赤诚,甚至几近膜拜的真心,上演了三十年代旧上海最浪漫的一场情事。
这样的女人,在古代社会里是很难定义的,她们绝对领不到一块贞节牌坊倒是真的,但她们真的不如那些恪守妇道的规矩妇女吗?五代沦亡,举国上下,敢于挺身而出傲对宋祖赵匡胤斥责的,只有一个女人,一个深宫大院的嫔妃,一个感喟“四十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的弱质女流。我们反复咏叹“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倘若到了“匹妇有责”的地步,倘若有一天,这国家的担子要压在一个妇人的肩上时,我们还能再说什么?“匹夫有责”意味着希望,“匹妇有责”只徒留难堪,男人的伟力建立在国家兴盛上,女人的气魄却建立在国家的破败上,女人的悲哀!
红花样的女人,是灵性与弹性的结合体。她们才华横溢,却不恃才自傲;她们学富五车,却不眼高于顶,她们懂得妥协,却在妥协中更巧妙地坚持。她们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她们不是冰清玉洁的清纯女子,她们或为嫔妃,为侍妾,为名*;她们或妩媚,或婀娜,或冷艳,她们总是让历史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如此聪慧,如此成熟的女子是俗世的产物,她们又将这种世故淋漓尽致地反馈给了世俗。
君王,草莽,文人,墨客,造就了中国璨灿的历史,而斯类红颜,则造就了他们本身。虞姬因项羽而自刎乌江,陈圆圆在受尽唾骂后呕心经营陈家寨,保住了平西王最后一滴血脉,繁衍成今日壮大的氏族。红花样的女人,淡然地承受世人的唾骂,漠然地挺直腰杆,桀然支撑了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傲骨。
此种女子,往往是雄才大略的,吕雉的工于心计和武后的一代女帝不必说了,君王身边的女人,哪一个不精通文韬武略?文士背后的女人,哪个不洞悉诗人的心灵?
此种女子,无法不让人爱。她有女性的本能,女性的魅力,她如母如姊,如友如妻,如师如徒,她总能察觉你最隐蔽的意念,而适时地给予最明敏的关慰;她能洞悉你最深沉的隐痛,而提供最无私的包容。屈原要有一个“爱楚国,就不能不爱大夫”的婵娟,慰藉他“众人皆醉,唯我独醒”的怅惘;李白要有一个“相看两不厌”的对象,寄托无限情思;辛弃疾要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栏栅处”的悸动;吴三桂要有一个陈圆圆,而甘心背负身前身后的恶名;顺治帝更是要为了一个董小婉,心灰意冷的归依五台山做和尚。
此种女子,无一不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尤其是乱世红花,尤其是没能在史册上留名的不为人知的乱世红花。她们,在肆虐的铁骑下求生,在落魄的穷巷中蹒跚,在难堪与困窘中挣扎,却又无一不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或许也正说明了就在生死一江之隔的对岸,她们仍在不懈地为着活下去而努力着,并且,在这生活下去的勇气里,还包含着为人的坚守。在这里,红花涵盖的含义全部表现为一样东西:生命力。
此种女子,往往是孤独的。某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当呼灯篱落,笑世间儿妇之际,她也许会披衣独立,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最渴望的,就是参与人世间匹夫匹妇的最平凡的生活,而她,却最最丧失了这种权力!倘若少了这种女子,历史或许仍能成其为历史,但绝对会少了那份珠圆玉润,少了那份恣肆的风情,少了那种允迎允拒的弹力,是命运吧?要造就如此完美不可方物的女子,却要让她承受最残酷的历练,扮演最无奈的参与者和最无悔的爱人。就如同肆意将一匹白练放入时成百的染缸,却又要用秽浊的布匹去换最无暇的天与地?红花,原来是一种牺牲,由里到外牺牲了一切。
这世上有多少红花样的女人?!
——以最俗艳的颜色,绽放最眩目的微笑,展现最沸腾的热血,跌落最触目的惊叹,让人蓦然惊醒于这不圣洁的女子带来的圣洁的一瞬间,或一世纪,或,更久的时间?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