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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痛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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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擦完了脸,阮晴揉揉自己的两颊,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控诉周助:“我头发都乱了,曾外祖母见了要骂的,好人家的姑娘不会这样披头散发的去见外客。”
助脸上做出狰狞的神色,骂道:“你还真是矫情。”
虽是这么说,眼底却有着复杂的惆怅、回忆、贪恋和伤怀的诸多情绪。
周助还真找出了一个梳妆匣,里头一应物什俱全。
阮晴自己用篦子梳鬓角,周助问周次:“怎么样了?”
小姑娘一下子就僵在那,也不梳头发了,睁着水润润的眼睛,假意瞅着虚空,实则竖起耳朵,就等着周次回答呢。
周次躬身道:“稍微对付了他几下,他都招了。”
气氛一下子就冷下来,周助没了想知道的兴致,只用那麻木的眼神死死盯着阮晴纤细的肩背。
他最近时常出现幻觉,尤其对着阮晴,他总觉得她会忽然转过头,像枝头海棠一样,绽着纯洁甜美的笑,喊他:“周哥哥,你觉得我好看吗?”
还是在梦里好,如果在现实中,阮晴叫一声“周哥哥”,叫的一定不是他。
阮晴果然转过头来,却不是对着周助,而是周次,一脸的催促,又一脸的惊恐,十分的焦虑。
周助用自己听着都陌生的声音道:“说吧。”
周次道:“顾姑娘不愿意出嫁,是阮老太太坚持,怕她百年之后,顾姑娘乏人照料。
顾姑娘嫁到凌家时,精神状态就不大好,总是一个人呆呆的坐着,谁也不理,一天三顿,她能吃一顿就不错了。”
阮晴这会儿听住了,小小的人儿坐在那儿,凝固成了一个秀美小巧的剪影。
一根刺直贯进周助的心底,疼得肌肉不受控制的乱跳。
他抬手,轻轻搭到阮晴的肩上。
仿佛她回头叫他一声“周哥哥”,这恶梦便会醒。
阮晴受到惊吓,惶恐的回头看他,眼里还有泪。
周助怔住。
她眼里的迷茫、伤痛,就和当年的阮梅痛失家园,眼见父母家人被抓走之后的情形一模一样。
脑中血液奔腾,周助有如打通了仁督二脉,脑海里忽然就有了个明晰的决断。
他后悔了。
报复顾家,屠尽顾家一家,那是家仇,他不后悔,可他后悔没放过顾梅。
他从七岁进到顾家,以顾仍每的弟子身份待了十年,和顾梅朝夕相处了十年。
有一种叫做感情的东西,在他嫌弃、克制中浸入血脉。
直到顾梅烟消云散,他望着她僵硬的尸体,若有所失,他才明白,那种东西叫做后悔。
周次抬头偷看了周助一眼。
周助眼里有亮晶晶的东西,他整个人越发沉稳、威严如山岳,可熟悉他的周次察觉到他在抖。
他就是个矛盾体,表现得有多坚强,内里就有多脆弱。
如果阮晴此时伸只小小的手指,只怕他就能立即倒塌。
阮晴则紧咬着下唇,没看周助,只看着周次,是个让他往下说的意思。
周次低头,道:“顾姑娘嫁过去之后的生活,并不好,凌家虽然锦衣玉食的养着,可总有品行恶劣之人……
凌四老爷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凌大老爷的长子。
后来,顾姑娘有了身孕,凌家人便……哄着她喝了堕胎药……”
周助这时才回神问:“她手臂上的伤又怎么说?”
“顾姑娘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便每欲寻死,那些伤口,都是她自己用刀……划的。”
周次也觉得这位顾姑娘实在是太悲惨了点儿,好好一个姑娘家活成她那样儿,只怕死亡倒是解脱。
没等他感慨完,周助又问:“守灵那夜,意欲扼死阮晴的人又是谁?”
周长打起精神道:“小的问过了,是凌大老爷的长子,凌……”
周助呵了一声,他才不稀罕知道那混帐玩意叫什么名字。
他寒凉的一字一句吩咐下去,道:“一个都别落,全都把那玩意,剁了去喂狗……”
他话没说完,瞅了一眼阮晴。
周次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怕说得太明白会吓到阮晴,忙应了一声“是”。
那些混帐男人,居然欺负一个弱女子,死几回都不冤枉。
周助又嘱咐了一句:“手脚干净点儿。”
阮晴自打听了周次的话,人就一直呆呆的。
周助看了她好几眼,特意逗她说话,她都一概不理。
周助从来不会哄人,以前嫌恶顾梅,都是她在他身边像个聒噪的鸟儿般叽叽喳喳,他高兴时听两耳朵,却压根不愿意说话,不高兴时连听都懒得听。
此时对着阮晴,他也只是像对待大人般,清清冷冷的道:“阮梅是阮家的外孙女,本来姓顾,后来顾家犯了谋逆之罪,阖家被斩,阮家将她救下,为了逃避追究,故此改成阮姓。”
阮晴曲起双腿,把脸搁到腿上,仿若未闻。
周助的声音还是那样清清冷冷,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不掺杂他的个人情感:“你如果不是从养生堂抱来的,应该就是她的女儿。”
阮晴还是不说话,她的心很乱,这些七零八凑来的消息,并不能给她解惑。
她不关心她到底是谁的女儿,她就是觉得胸口有一种发自肺腑的痛苦。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怜的女子?
又怎么会有那么可恶的男人?
她没法承受阮梅所承受的苦痛,这一刻,如果手里有刀,她一定会杀人。
周助瞥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你是从养生堂抱来的?是谁告诉你的?我让人查了个遍,都没有阮家从养生堂抱养孩子的记录。”
所以,她有极大极大可能,是阮梅的亲生女儿么?
阮晴的眼泪喷薄而出,她却没有暴怒的力气,只是软弱的任凭眼泪滴进裙子里。
再然后,周助就没再往下说了。
车子行了一刻钟,来到一处十分雅致的院落。
从外头看,院墙高耸,院里草木繁茂,还有一棵杏树伸出墙外枝丫来。
周长敲门,半天才有人应。那人看穿着打扮就不像正经人。
阮晴轻轻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心里疑惑越来越重。她看周助。
周助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身上的戾气越发的重,仿佛轻轻一触,他便会挥刀杀人,流血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