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6、第 56 章 ...

  •   从学校到儿童医院的路步行起来并不短,可是因为没有直达车,我需要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顶着寒风走上半个小时。走到医院时,我常常脸和手都冻僵了,背后的衣服却湿透了一大片,贴在背上湿嗒嗒地一点都不舒服。顶着油呼呼的脑袋,我从公司、学校和医院三个地方分别勾画了几条回家的路线,在一一计算过时间后全都放弃了。

      算了,忍到后天再回家一趟,我第七次这样对自己默默地说。

      晚上九点,我将几乎不离手的笔电放在沙发上,蹑手蹑脚地抱着手机出了病房。

      “喂?”我轻轻关上门后,一边往远处走了几步,一边小小声对着手机应答。

      “还在医院?”

      乔妤那端传来的电视声很大,加之她咔嚓咔嚓在啃着苹果,我有些担心地回头看了病房门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了两步。“嗯,刚把孩子哄睡。”

      乔妤又问:“你明天还这么三边跑?”

      我叹气:“能用的理由我都说过了,不然你帮我想一个?”

      乔妤最不爱动脑子了,立刻就说道:“你就实话实说不行吗?”

      “当然不行了,”我头抵着医院楼道的墙,一再克制住抓狂的想要伸手去抠的冲动,“大学生未婚生子,我这都能上报纸的社会版了。”

      乔妤哈哈大笑,笑得既不克制又不客气:“哎哟,这还是你嘛,你大无畏的不要脸精神呢。”

      “我是早就没脸了。可是最不想孩子也跟着我被人说吧。”

      我从来不去诶诶和啊啊的早教班接他们,也尽量不带他们去小区以外的地方去玩。实在有活动要我们娘仨一起参加,我总会画浓妆,往大十岁的模样去打扮。大概是心虚吧,出门在外,我最怕别的家长说我长得年轻,看着不像孩子妈妈,即使他们的本意是好的,在夸我或是羡慕。

      我不介意自己是否会因未婚妈妈这个头衔而被指摘,但是我总是害怕诶诶和啊啊听到别的小孩或有心或无意地说他们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小朋友说的时候可能根本不知道那些古怪复杂的词语究竟是什么含义,为什么可以被当作伤害人的语言武器,为什么被人这样说就要感到难过,仅仅是好奇地听话学话。但是有第一个人说出来,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人跑过来一边指着一边笑着复述,有第四五六个人跑去告诉其他人,而第无数个人在旁观。一句话就是一个狠狠跺下的脚印,会在不知不觉中把一把自卑的刀片深深埋进小孩的内心,在他未来每一个不为人知的时刻隐隐发痛。

      我尝过自卑的苦,那是一种穷尽一生都无法圆满的无力感。自卑会让人怀疑,让人胆怯,让人退却。在不快乐时,我可以熟练地自我安慰,自己本该如此。最痛苦的是在快乐的时候,我要一遍遍质疑自己是否可以这样,一遍遍在心里默数等待落空来临的时刻,等真的到来时,再对自己说,你看我就知道会这样,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快乐呀!

      身上名叫自卑的丑陋伤疤可以被厚重的外衣严严实实地掩盖,纵然别人看不穿,但自己永远知道,眼前的镜子里因为伤痛而面容狰狞的这个人不是不自卑的。

      乔妤说:“那就把你这大无畏的不要脸精神传承下去嘛!”

      我望天惆怅道:“是啊,怎么它就不像流感病毒传的那么快啊。”

      说到流感,乔妤给我出了个馊主意:“要我说,诶诶还不是那天去程家感染的流感,你得找程老太太要医药费去。”

      “不去,我怕她再送我一副对联。”我一想起来就头疼!

      程颢杨离开的第二天,兰老师一早就来了。进门后,兰老师连手上的包都没有放下,面上依然温柔如常,但话语里带着一些不常有的急切,跟我说:“老太太说,现在程先生不在这边住了,没人帮衬着你,孩子又太小,时时都得看顾,心思一刻都歇不下。老太太意思是把孩子带回去,这样你也好轻快轻快。”

      我正给诶诶喂饭,一听就知道老太太的原话一定不是这样的,她从不待见我,何曾疼过我半分。听到勺子轻打碗沿清脆的声响,我才发现自己死死地捏着勺柄,气得手背上都暴起了青筋。我不做他想,面色如冰地张口就道:“兰老师,我昨夜思量半宿,觉得有一件事自己做的实在不对,正好您来了,我也有个人说说。您看啊,我做妈妈的,孩子生病了也见不到,只能麻烦旁人照顾,这是不慈;我做晚辈的,老太太年近九十,还劳她老人家日日费心担忧,这是不孝。况且您也知道了,程颢杨已经……从这里搬走了,两边再这么纠葛着也不是事。麻烦您现在就去程家把啊啊接回来,如果老太太不让,就请您代我问问她,诶诶和啊啊究竟姓什么!”

      我的一番话让兰老师颇是为难,我本意并不在此,便说请她将我的原话带到就好。

      兰老师走后,我握着手机,在等一个平常这种情况下都会拨来的电话。等了整整一天,手机没有响,家里的门铃先响了起来。阿姨开了门,说是老太太身边的助理来了。

      我与这位助理阿姨神交已久,却少有碰面。她作为老太太惯用的口舌,经常向我单方面传达老太太的意思,电话几乎成了我们交流的唯一工具。如今见了面,没有面对面交谈的模板,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和她打招呼。好在她也不太有兴趣与我多说,几句话开门见山后便递给我了一副老太太亲手写的墨宝。我展开来,是洋洋洒洒的十个大字——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看着如此语义浅显的句子,感觉又一次被严重怀疑了智商。老太太以前总说我是个没心没肺又听不懂人话的孩子,不好教养。每次与我说话,她总要不耐烦地以“你听懂我的意思了?”之类的话做结尾。我不晓得老太太为何会对我种下这种印象,只是以她的脾气,大概这辈子我都改不了「听不懂话」这个形象了,并且要一直为此深受其害。

      老太太不仅送来了字,还叫助理阿姨好好跟我说道了一通。大意就是诶诶和啊啊是两个可人疼的孩子,谁都舍不得。不能因为大人的瓜葛影响孩子,不如各退一步,我和老太太一人看一个,偶尔两边换着看。不过这段时间啊啊要在她身边,大病初愈的孩子放我这粗枝大叶惯了的妈妈这儿,怕落下病根。年轻人要知道凡事不要做尽,又不是不再来往的关系,以后我还要多多来回走动的。最后,助理阿姨强调:“老太太特意叫我嘱咐乔小姐,切莫妄自菲薄。在老太太心里,你同颢杨一样,都是老太太心头挂念的孩子,这是你们与她的缘分,也是任谁都撇不下的宿命。”

      我说:“既然说是缘分、宿命,那老太太为什么把程颢杨藏起来了?”

      助理阿姨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告诉我:“颢杨没有回程家。”

      那他去哪儿了?怎么哪儿都看不到他了?他会不会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无论用什么理由都好?他如愿离开了,过得好不好呢?……

      我为自己鼓起的勇气只能支撑我张口问出第一个问题,其余的悉数咽下。

      我答应了程老太太的提议,为了两个孩子一周几次地跑程家。实习结束,我找了川达大厦对面的写字楼上一家小公司里一份虽然酬劳不高但很清闲的工作当做兼职。加之学期期末,我每天都要去学校,听几节还没讲完的课程,借相熟的同学的书划重点,去周围的书店找复习材料。自打开了新一年的头,我几乎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个城市中穿行,在程颢杨可能或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往返,却一次都没有碰到他。

      这个诺大的城市里,人海汹涌,随处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我一一看过他们的面孔,始终找不到那双熟悉的眉眼。

      程颢杨如同突然在人间蒸发了一般,无影无踪。

      我也曾借着酒劲,装醉给程颢杨打过几次电话。他的电话没有关机,也不曾占线,就是迟迟没有人应答,仿佛是在告诉打电话给他的人: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永远不要再拨。

      乔妤插科打诨,跟我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机。我刚要收起手机,又有电话拨来,洛洛两个字在屏幕上放大。我给齐洛备注的名字一直是洛洛,从好久之前开始我就这样叫他,大了才慢慢改掉。

      我接通了电话,齐洛似乎在一个空旷的地方,说起话来能听得见回音,他问我:“跟谁聊了那么久?”

      我摸着发烫的手机转了转腰,是站了很久啊。我走到几步远的椅子前坐下,懒洋洋地说:“是乔妤。”

      齐洛轻轻笑了:“那你还有劲儿和我聊天吗?”

      “有啊。不过电话快没电了,怎么办?”

      齐洛沉吟片刻,问我:“我可以去找你吗?”

      我抬腕看了眼表,说:“你有事要跟我说吗?现在九点半了啊。”

      “你想见我就好。”齐洛在电话里说的这句话仿佛有回音响在我耳畔。

      我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齐洛穿着一身挺括的西装正靠在走廊的拐角处,见我看过来,他向我晃了晃手中还未挂断的手机。他缓步地走过来,我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齐洛抿着嘴,只扬起一点点笑意,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今天特别想见你一面就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想见大家一面就熬夜更了一章。
    ——来自凌晨一点半的碎碎念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