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余散（前传）》玉磬希声

8、第一回.琴头雪莲

　　（一）

　　佩（Paix）坐在静谧的草垛上，看着夕阳落在牛背上暖暖的影子。
　　深秋的草原是多么的美好，梦中的大地酝酿着昏黄灯光，马蹄哒哒的速度只有风儿知道。忽有一声长啸划破云霄，回家的哥哥吹起愉悦的口哨。不知何时，父亲的琵琶声从身后缓缓响起，一曲《雪莲》在丝弦间悠悠绽放。
　　“你，可知道雪莲——咱们的国花那是圣女洒向人间的珍珠，是响彻天山的风铃，是天使的微笑，是欢乐之神的泪水。
　　它屹立于天山之巅，以挺拔之姿，守护着山中的安宁。它不惧风雪，每一次雪花的坠落，都会换来一朵雪莲的绽开。它深情地拥抱着这片土地，根系蔓延至山崖的每一个足迹。
　　它象征着纯洁的爱情、坚韧的信念、美好的祝福——都是人世间最为珍贵、最值得留念的东西。每个遇上它的人都将会得到祝福。”父亲曾告诉过她。
　　她对父亲的话坚信不疑，多年以来跋涉于山间，只为求得那一份最纯粹的祝福。
　　终于，她找到了。
　　那日，她跪在雪地里，任寒气刺入身体。双手双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但依然坚持着把那朵圣洁之花带回家。镇里人都沸腾了，一个个挨着到佩的家里去看，他们不敢相信，这个不起眼的混血女孩，居然能够得到上苍的眷顾，得到圣主的庇护。
　　佩的母亲是北边人，父亲是铜雀人。在图塔这个边陲小镇里多得是像贝这样的混血孩子。图塔东临云樱，与北边隔海相望，商品贸易发达，海港众多，水路交通便利，多有外商云集于此，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如此开放包容的文化。但铜雀人对神明虔诚的信仰，自始至终未曾有变。在铜雀人眼中，圣主是最尊贵的存在，即使是贵为铜雀国皇帝，也必须听从大祭司的话——那是圣主的旨命。
　　雪莲是圣主的信物，佩一家把这株雪莲视为生命，放在窗口，每日精心呵护，只求它能保佑全家乃至全镇人的安宁和幸福。
　　“爹爹，我们会幸福的，对吗”佩看了看窗前的雪莲，揉着小手问道。
　　“当然，有了圣主的庇佑，我们一定会幸福，而且会一直幸福下去。”放下手中的琵琶，父亲满足地答道。
　　（二）

　　春日的草原一片生机盎然，幼小的佩倚靠在父亲身上。
　　“爹爹，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佩问道。
　　“你所想要的样子就是幸福。因此，幸福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不同的人对幸福有着不同的诠释。”父亲道。
　　“我还是不明白。”
　　“那我来给你举几个例子吧。”父亲笑着，揉揉佩的头发，“祭司把与神明沟通当做幸福，商人把努力挣得的钱财当做幸福。对于沙漠中即将渴死的人来说，幸福也许就是一杯水。对于囚禁在笼中的金丝雀来说，幸福也许就是一片自由的天空。对于你爹爹我来说，幸福就是能为大家演奏曲子，并获得大家的赞赏。对于你娘来说，幸福就是救死扶伤，为将死之人提供生的机会。”
　　“哦，幸福原来是这样的啊。”佩恍然大悟。
　　“那么对于我们亲爱的佩来说，幸福又是什么呢”
　　“幸福啊”佩想了想，“如果能和大家一起快乐的生活下去，那就是幸福呀。”
　　“佩，我回来啦！”远处传来母亲轻快的脚步声。
　　“瞧，什么事把你乐的”父亲起身，为母亲擦拭着项上的汗水。
　　“娘！”佩兴奋地跳起来，扑倒母亲的围裙上。
　　“隔壁桂儿的媳妇生了，是个大胖小子，桂儿他娘乐得杀了一头羊，还叫我们去她家吃饭呢！”
　　“佩她爹娘，走去咱们家吃个饭儿呗！佩她娘，你帮了我家那么大个忙，再说咱又是邻居，其他邻居都来了，你不来不行啊！待会儿别人还说我家里人不懂报恩呢！”说曹操曹操就到，桂儿娘拉着贝的手向自己方向跩。
　　“白姨都发话了，咱们不去不行啊，哈哈哈......”父亲笑着，牵起母亲的手，跟随白姨，向着不远处炊烟正盛的那户人家走去。
　　“白姨，你幸福吗”路上，佩突然抬头问道。
　　“当然，今天可是我幸福的一天。”白姨眯着眼睛说。
　　“今天也是佩幸福的一天！我们会一直幸福下去的，对吧白姨”
　　“嗯嗯，有圣主的庇佑，我们会永远的幸福下去。”
　　（三）

　　在铜雀人眼中，幸福是像时间一般永恒的存在，但这种永恒，在残酷的现实中，却如同琉璃一般美丽而易碎。
　　云樱军的铁蹄踏破了草原昔日的宁静。
　　铜雀军人个个体格魁梧，英勇善战，铜雀军队更是被天下人称作虎狼之师，无人敢招惹。
　　但如今的铜雀已是风华不在。昏君执政，权臣当道，奸佞横行，贪腐成风，盛世王朝如同粉饰雕琢的腐朽门楣，经不得一点车舆动荡。
　　云樱军的突袭令图塔三万守臣官兵措手不及，上一秒还是载歌载舞的欢腾，下一秒便是秃鹫满地的废墟。
　　时值深秋，草原上却再也没有以往深秋来临时的欢乐与宁静，有的只是夕阳西下时的诡谲和凄迷。
　　所有人都绝望地坐在干枯的草地上，瞠目远眺着远处的狼烟。所有人都无声无息，等待着命中注定的死亡。
　　佩的父亲再次操起琵琶，弹起那首他挚爱的《雪莲》。曲音阵阵，在冷风中微弱地发出痛苦的呻吟。他的袖口灌了风，手指在弦上不停地颤抖，音也逐渐弹不准了。母亲依偎着父亲，背着众人，没人看见她遁入风中婆娑的眼泪。
　　“爹爹，雪莲会祝福我们，圣主会保佑我们的，我们的军人一定会战胜敌人的，对吧......”佩低下头，不确信地问道，这是第一次，她对自己所信奉的神明有了一种微小的怀疑。
　　父亲没有回答她的话。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父亲告诉佩和哥哥。
　　她和哥哥瞪大迷茫的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这一家四口。
　　空气，似乎骤然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