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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三回.蝼蚁悲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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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冰冷的铁闸挡住了透明的阳光。
阴森的监狱里,连空气的喘息声都变得如此的急促,一阵一阵的,似一铲一铲剥开地皮,为外面的人挖掘里面的坟墓——对他们而言属于奢侈品的东西。
屋内很潮湿,砖墙上溢满了发霉的气味,在这个狭小空间里的每个女人的脸都耷拉得像是在滴水,汗气,湿气,臭烘烘的味道灌入这个似透非透的容器中。
密集的分子,渺小到可以忽略的存在,每一个死亡,不过是潭死水中的一滴——她在,激不起一点波澜;她走,干涸不了这腐败的池塘。
佩目睹了这一切。那些因病或因饥饿而殒命的纤弱女子,最后换得的不过是葬生腹中的下场——有人的,有狗的,在某些人看来,人和狗没有丝毫的区别。
佩挤在一群奄奄一息的女人中间,早也没有了昔日的生气,她透过铁闸,看着砖墙。一层透过去,是墙;一层透过去,是墙;再一层透过去,还是墙。
墙,墙,墙,逃走的欲望被有限的视野所掩盖,一旦萌生,也会被门口站岗的士兵毫不留情地用刺刀挑起来,搅得粉碎。
(二)
“哐当当”铁门被缓慢地打开,带着镣铐在一群绝望者面前肆意无情地舞蹈。
再也没有一个女人敢乘机冲出去逃走,因为她们都知道,出去的下场就是死,虽然待在这里日日受着非人的待遇也是死,但至少,死得没有那么快。是的,她们惧怕死亡,尤其是被解剖般的悲惨的死亡。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贞操女德在死亡面前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只要活着,活着,哪怕像畜牲一样的活着,只要活着,那就是幸福——战争改变了图塔人的价值观和价值取向。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她们都无权利去享受。
佩跟随一群女人,被士兵带上了楼,分别进入无数个房间。她跨入门槛时,脚还在抖,不知道今天等待她的,又会是哪般的禽兽。来到房间内,贝用余光战栗地瞥了瞥坐在地上满脸□□的男人们。
“切,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娘们儿!不过虽然年龄小了点,其他的还是不错。”士兵们嫌弃地瞟了她一眼,有几个朝她脸上吐了几口痰。
士兵们纷纷把目光转向角落里的一个士兵,他低着头,没人能看清他脸上挂着的是何等表情。
“现成的娘们,虽然不是雏儿,但给你练练手也不错!”
士兵抬起头,辗动着嘴唇,刚想要说什么,其他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锁上了门,哂笑声哄响了整个楼道。
整个房间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三)
士兵缓缓来到她跟前,一只手伸了过来。佩本能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恶魔的来袭。
然而出乎意料的,那只手停在她后脑勺附近,自下而上,依次摸过了她的延脑、桥脑、中脑所在的位置然后再次停住了。
“你......多大了?”士兵有些犹豫地问道。
“我?”佩怔了怔,垂下头回答道,“14岁。上个星期我刚过完生日。”
突然,士兵将她揽入怀中。她也没反抗,时间就这样静静地过去了一刻钟。佩明显地感觉到士兵靠在她肩膀上抽泣,不久,泪水便打湿了她的衣领。
“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士兵突然开口说话,“再过几天就是她14岁的生日。”
“皇帝陛下发出召令,凡肢体健全的青年男子必须参加此次征战。据说是我们守边的一个士兵被你们铜雀人恶意杀死了,你们的皇帝死活不认,仗势欺人,侮辱我国。皇帝陛下岂可受如此屈辱,自然要征讨铜雀。”
“我听大家都说铜雀人依仗自己个头大,长得魁梧,常常喜欢欺负人,在边境上买云樱商人的东西不给钱,还欺负云樱人的妻子和孩子,我想此次征讨是正义的战争吧,于是兴致勃勃地去参军。”
“但我那年幼的妹妹,说打仗要死人,死活不肯让我参军,偷偷拿走了我的行囊。结果被我爹知道,说妹妹是孽障,阻碍我光宗耀祖,硬是给活生生打死了......”
士兵抽泣地很厉害,佩听了他的话,心里如同陷入冰窖一般。
“正义的战争......么发动战争还有正义可言么......我们都是蝼蚁,对于那些高高在上的门阀贵族而言,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但是,无论是像你一样的士兵,还是像我,像爹爹和娘,像白姨一样的普普通通手无寸铁的百姓,我们都是人,都是活生生的人。我们栖息于圣主孕育的同一片土地,我们呼吸着圣主赐予我们的同样的空气,我们都有亲人,都有朋友。痛了,会哭,乐了,会笑,我们都不是没有感情的没有血泪的木偶!凭什么受人摆布,像木偶一样地被拆解下四肢,卸掉头颅,被换上华丽的衣裙,像花瓶一样被放在宫殿里最高的殿堂里供着——那是他们想要的勋章,不是我们的。圣主赋予我们平等的人类之身,却并没有同时赋予我们人类之权,凭什么,我们要成为贵人死后腐尸上的镀金,祖祖辈辈绣着他人血红的嫁衣......”
“蝼蚁......对啊......蝼蚁......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过是一群下贱的蝼蚁......每次大人们发出指令让我们杀死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时,我都会想,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大人们说,他们很恶,是魔鬼。但我在想,什么样的魔鬼会念着虔诚的祷词跪在他们的神龛下,心中充满对他人的祝福什么样的魔鬼会将自己的最后一块面包分给下雪天里即将冻死的乞丐什么样的魔鬼在顾客买完东西后会连连说欢迎下次光临祝您幸福什么样的魔鬼会在别国的灾民遇难时敞开怀抱地接受魔鬼他做不到,甚至于天使也有可能做不到。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为自己的恶毒、自私、贪婪、势利寻找合理的借口!到头来失败了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你怎么觉得云樱会失败......”
“从古至今,邪不压正,这是天理。”士兵说着,牵起她的手,“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想法?”
“你可愿跟着我,走到牢笼的尽头,寻求早已失去的自由,身死何妨”
佩瞪大了双眼。云樱士兵以军职为命,但这人......
“作为军人,军职自然高于生命,但当军令本就是个谬误的时候,我为何不跨越那道界限,去寻求自己的真理呢”士兵看出了她的疑惑,笑了笑。
“嗯,我愿意。”在遭受种种非人的迫害后,佩再一次露出灿烂的笑容,握住了士兵的手。
那双手,那双长满老茧和伤口的手,是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碰到的温暖的云樱军人的手。
热血在指尖喷张沸腾,手指的交汇,是心灵深处至深的誓言之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