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花伴影游》月下微生

6、第六章

　　花遥谢知道，自己此刻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这样关切的态度，对于两个相识不久的人来说，对于他自己本身的性格而言，实在是太过于亲近了。

　　“走吧，过去问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我想你一定也很想知道吧。”不再多说什么，花遥谢选择绕过这个话题，他眼神中的关切被小心的隐藏了起来，没有表露出分毫。

　　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问一下山灵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吧，这样规模庞大的灾祸降临，身为一座山命脉的山灵会不知道吗？

　　而且，花遥谢的神情突然冷凝了起来，他看着已经露出颓败之气的山之化身，内心中的焦躁也随之升了起来。

　　能够身具灵力化身成形的天生灵物，居然也会露出如此之态，他究竟是遭遇了怎样的不测？

　　在这一片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处是格外的明亮。

　　在慢慢走过去的时候，越渐影感觉自己原本虚弱的快要支撑不住的身体，也变得松快了不少。

　　那种沉沉的，压在心头的难言的厚重苦涩似乎也被一阵清风吹散了。

　　这难道就是山灵本身的力量吗？这样强大又纯粹，可以抵挡世间的污秽。一时间，少年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了起来。

　　“你们来了啊……”那声音明显还是少年的音色，可是却仿佛夹杂着无尽的虚弱与沧桑，那双眼睛朦胧着一层死气，像是快要油尽灯枯的老人。

　　山灵就那样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的周身萦绕着大量的生气，无数的绿光闪烁着，那样的磅礴而有力量，将周围一切的黑色都按压了下去。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这明显是他无法保持形态，将力量完全收拢的后果。

　　再这样下去，他恐怕将命不久矣。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这是魔气，可是如果只是魔气的话，也无法将你伤害成这个样子啊。”越渐影俯下身关切的问道，他有些紧张，对于这样天生的灵物，他似乎有着格外的亲切感。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阵风，刺骨的寒意，让越渐影忍不住哆嗦一下。

　　“是魔气所带来的罡风。你的身体不适不适宜太多的接触这种东西，小心一些。”花遥谢将自己储物袋中唯一一件刻有阵法，可以抵挡攻击的外衣拿了出来，披到了越渐影的身上，然后再一次的让他坐下了。

　　他刻意挑了一个靠近山灵的位子，让他坐下。

　　“谢啦！”越渐影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挑眉对着花遥谢非常自然的道谢。

　　而山化形成的少年只是微微地笑着，并没有戳破他的这点小心思。

　　“是的，我的力量天生对于这些东西拥有克制的作用。当时我正在沉眠中，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不太对劲的地方，而当我醒来时，魔气已经弥漫到这座山上了……”他轻轻地说着，声音带着止不住的低哑。

　　“我只能拼尽力气，将所有的魔气封印在山的深处，然后想要借助神器的力量净化这一切……”

　　“神器？”花遥谢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翻涌，他开口，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一直以为，关于神器的说法只是一个传说。”

　　越渐影倒是饶有兴致的听了下去。

　　“呵……自然不是。许多年来石岩生雪的美景，不就是依靠这件神器的力量波动而产生的吗？说起来，我可以化形成功，也是依托了这件神器的力量。”

　　难怪，花遥谢和越渐影相互对视了一眼。难怪在当时的时候，他们都察觉到了一股奇妙的力量的波动，只是那股力量太过于纯净而轻微，所以被他们误认为是山间自然所成的，却并没有往其他的方面想。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关神器所托。

　　“只是我没有想到，此刻正置山间美景的时候，有不少的游人过客都慕名前来，而在魔气肆意的时候，他们都一同被困了进来……”山灵低低的笑了一声，笑容中带着些许的苦涩。

　　“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来看吧。”说完，他这才仿佛提起了精神，手轻轻的一挥，一片力量的波动随即浮现。那股力量包含着记忆的碎片，轻柔的将两个人包裹了进去。

　　越渐影手疾眼快的扯住了花遥谢的袖子，拢住身上差点被扯掉了外衣。

　　四周的一切突然又变得虚幻了起来，好像有层层的水光在轻轻的泛动着。

　　这是进入了记忆的现象吗？越渐影有些好奇，他转过头看了眼花遥谢，一侧的少年眼神却有些恍惚，他的目光极深极远，伴随着周围大片大片记忆波动的痕迹，微微的晃动着……

　　那里面似乎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一瞬间，越渐影似乎也有些怔住了，眼前的人身上的气息太过于冷冽而熟悉，他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自己身处于何处，不由自已的也发起了呆。

　　“呜呜……”而随即让他醒过来的，却是耳边传来的阵阵的哭声。

　　越渐影一个激灵，眼中的神色亮了起来，他转过头去看，却发现花遥谢早已经走到了前头，他站在此处，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背影。

　　这个家伙，好奇怪啊……

　　脑海中又不可抑制的浮现出了这一念头，越渐影低头看到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衣，摇摇脑袋，将不合时宜的念头都抛出脑后。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眼前低嚎着的人们，让越渐影有些支撑不住。

　　无处不在的魔气像是一滩黑色的淤泥，紧紧的挤压在人们的身旁。

　　黑暗的压抑，会让心智不定的人感到无边的恐惧与惊慌。

　　很多天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已经呆了很多天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呢？我只是来想观赏一下景色而已，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这么可怕的事情？

　　人们身着单薄的衣衫，静静的蜷缩在角落里。

　　凄惶，恐慌，无助……巨大的冰冷，紧紧的攥住这些可怜的人们，将他们拖入无尽的深渊。

　　即使一旁的山灵，不住的鼓励着他们，这种可以逃出生天的信念的力量也随着时日的渐长，慢慢的消磨了干净。

　　蛛网一样魔气引诱着人们内心的欲望。人心，本来就是最存粹的存在，它可以像世间最纯净的宝物那样熠熠生辉，也可以堪比世间最污秽的淤泥，而这天上地下的转变，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渐渐的，山灵也变得虚弱了起来，他甚至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强大的魔气被他收拢了起来，不敢有丝毫泄露出去的可能。

　　可是这些人，这些人怎么办？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们就被困在了这里，没有办法再次看见光明……

　　山灵虚弱了起来，他无力维持自己的人形，瘫倒在一旁。

　　他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看着他的眼神，也渐渐的转变了起来……

　　那是野兽在被逼到绝境之时所露出的，捕食者的眼神……

　　好累呀，好饿啊，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拥有着这么强大的生机……

　　吃了它，吃了它，我们就可以再坚持下去了，是要吃了它，我们就可以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念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冷酷了起来，恶意在每个人的心头诞生出了枝芽，它们吞噬着人心中的丑恶，贪婪的生长着，抹杀掉所有善的存在……

　　于是，在即使自己无法维持人形，还在苦苦的保护着这些人类不受魔气侵蚀的山灵眼睁睁的注视下，他们拿起手边可以操控的一切利器，一点一点分食了他。

　　仿佛内心的魔鬼被贪婪的欲望填充了一般，所有人都喜笑颜开了起来。

　　那是从无边的恶意中所露出的最后一朵笑颜，它们盛开着，像是烟火在焚净之前所盛放的，最华美的落幕……

　　然后熄灭。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无力的感受自己的化身被一点一点的分食，山之灵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无法能言的悲痛。

　　他有些不解，明明自己在努力的保护着他们，而这些人，在这一段时间内也绝对不会有生命之忧。

　　毕竟他是在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他们啊，难道人们不知道，如果自己的身体遭受到了破坏，那么保护的力量一旦消失，魔气便会蜂拥而至，将他们一口吞噬。

　　这些人，这些人是疯了吗？

　　于是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力量，被牢牢禁锢的魔气，倏忽间便笼罩了这座山头，万物顷刻之间便凋零了。

　　犹如这些人，最后生命的绽放。他们与山间的生灵一样，顷刻间便挫骨扬灰，化作齑粉，消散在天地间。

　　而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他的所有的生机都爆发了出来，形成了这最后的一片静土……

　　“这，可真的是……”忽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越渐影变得有些愁眉苦脸的。

　　他总算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扯进这无妄之灾里的，然而这一切，又该怪谁呢？

　　不该动用神器的山灵？被魔气侵蚀，放大了七情六欲最终自食恶果的人们？

　　摇摇头，他放下思考这些难以解答的问题。

　　“你还好吗？”回到了现实中的越渐影一把抓住了花遥谢，问道。

　　他还是无法放弃自己一瞬间的疑问，为什么？这个人的眼神会变得那么的，难以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