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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康泰三十一年,上京城,东宫府。
      年少的太子端坐在案几前静心习字。过了一会儿,却懊恼地把笔一扔。
      “先生,我的字为何总不如王少师那般清逸?!”看着眼前的少年,我恍如隔世,他清俊的模样,在我心中幻化出了另一个倒影。
      “书者讲究气韵。书由心生。”我温和地讲解到。
      “ 先生,我听说静宁寺供奉着一幅昔日周相小公子的草书,被奉为‘书中龙象’,不知道那草书是何种气韵。”
      “观之如闻幽兰。”
      “先生亲眼见过吗?!”
      “是。十年前。家父到上京城赴职。”
      时人皆知上京城宁静寺有三宝:天竺的檀香,明堂的墨宝,后院的笔冢。而这三宝,皆源于一人:右相独子,周宁远周小公子。周小公子自幼习字痴迷,每日临摹古今大家传世墨迹,从未间断。笔头写秃,积攒成筐,就命人埋于静宁寺后院,成为笔冢。其后周小公子书名远扬,墨宝可谓一字千金,求书者甚多,而他却不轻易许人。在为数不多的传世珍品中,静宁寺供奉的那幅草书被奉为“书中龙象”,为镇寺之宝。而此物并不轻易示人,传说神迹经佛香焚净,越发飘逸出尘,几欲化仙。而寺中的天竺檀香因为深得小公子喜爱,每次书毕皆焚之净身,也被世人一同奉为至宝。
      家父那时为江西漕运使,携我到上京城,自然不会错过这一睹至宝的机会。才不到几日,便有人来报已打点妥当,可到静宁寺游访。家父闻言大喜。我有丝诧异:家父向来对文墨没多大兴趣,何时变得附庸风雅了?!
      其后他便携我一同游览静宁寺,这千年古寺不若其它名寺香火鼎盛,相反静雅别致,幽廊厢房,错落成画,独成一方雅趣。小沙弥在前引路,远远便看到一红漆大堂正挂一幅书迹,前方被一道淡黄的薄纱护挡,书迹前清香迷绕。再走近看,透过那纱帘“似兰斯馨”几个大字跃入眼帘。章法势如山河,运笔飘逸之中古意犹存,形神间好似幽兰又好似芬芳。我在心中惊叹到:“妙哉!”家父正要掀开纱帘近观,小沙弥却急忙制止:“施主,周小公子有言:只可隔纱远观。”家父悻悻放手,转而又和颜悦色道:“佳品!佳品!!”我却有些微恼:再怎样的神迹也不需如此隔纱远观吧?!
      却说那时主持拜见,说是右相与小公子都在不远处的厢房,请家父前去一叙。家父喜颜顿涌,急忙前往,连我这个儿子也撂在一旁。我不禁诧异他是来赏书还是来访人?!
      一群人行远消失,我鬼使神差地向明堂深处走去。幽静的厅堂,焚香缭绕。这明堂青天白日却无端静觅的诡异。突然感觉一阵阴风吹过项颈,全身一冷。手却不由自主地掀开了纱帘。
      “似兰斯馨”,如今这般近观,那字仿佛能摄人神灵,在我脑海里幻化出一谦谦君子的背影,观之端雅飘逸。
      “啪!”
      我像被刺般缩回了抬帘子的手,惊恐地睁大眼睛。那字上分明隐现出一白衣男子的背影,衣抉飘飘,淡然出尘。
      “施主!”
      自己一惊,回头看,一小沙弥正在唤我。他身边静立着一玉人,黑丝被玉冠束得齐整,修长的身躯穿着一粉色绸袍。那玉人与我年纪相仿,见我回头,突然狡黠一笑,清朗的声音如玉珠坠地:“公子,明堂的字如何?”“兰芷馨香,气韵飘然,自然是佳作。”我答道。他眼神微微一暗,瞬间像被剥了灵气般,什么也没说,悻悻地从我身边离开,一股淡淡的檀香随之轻飘而过。
      “周小公子向来行事乖张古怪,张公子莫要见怪。”小沙弥对我说到。
      原来这就是右相独子。看着他纤细的背影,我脑海里浮现出那字中隐现的背影,却又不尽相同,怪异感越来越深。
      那晚梦中,香绕帘动,一白衣男子飘逸而立,却始终只是个背影。如此几日自己皆梦着同一个背影,回想着字迹,古语有云见字如见人,周小公子虽然也玉树临风,但气韵却与字中流露的不尽相同,倒是那诡异的背影与字韵犹如血脉,浑然天成。回想小公子那古怪的行事,我一惊:“莫非字幻化成妖,摄了小公子的魂?!”自己虽觉得怪诞,却越想越怕。
      隐隐惶恐的自己,一日突被家父派去应酬:尚书大人家的小公子及冠,专设一私宴款待王孙公子。
      来者数周小公子最荣,他还是一袭粉色绸袍,坐在尚书小公子身侧。那温雅的模样,让我想起了一个词:人面桃花。酒宴上觥筹交错,周小公子抱着酒坛,放浪形骸,和众人喝得横七竖八。一公子哥俯身在周小公子侧耳悄声说了几句,话还没完,周小公子便放声大笑,红噗噗的脸映得分外明艳。
      只见他跳上了酒几,衣带凌乱,摇摇晃晃地言到:“都----都说我周小公子美若西子--”下面的公子哥们一阵唏嘘,如街井中的流氓般,周小公子却笑得更欢:“李郎却说还有一绝色,比我还美艳无双!”公子哥们一阵喧闹:“带出来!”“带出来!”酒几上的周小公子在我眼中活脱脱成了一街井中杂耍的丑角,用他那副清若俊莲的皮囊吐出了最肮脏粗俗的话:“李郎说那绝色是从城西的灾民中抢来的!哈哈哈,抢来的!”周小公子酒气上涌,“啪”一下如软脚虾般瘫倒在桌上,嘴里分明还念着:“真好玩!真好玩!”
      奢靡的喧乱声中突然夹杂着一个凄厉的哭喊。就见一稚气未退的少女被拖至大厅中央,穿着不能称之为衣裳的轻纱,胴体一览无遗。她如星的双眸早已哭得红肿,惊恐而绝望地扫视着一张张猥琐而陌生的面庞,白如玉藕的手狂乱地遮掩着自己的身躯,簌簌发抖,好似因为羞耻,又好似因为恐惧。这般楚楚可怜,在公子哥的眼中却更添乐趣,他们几欲伸出肮脏的双手玩弄这坠落污泥的青莲,却见一个单薄纤瘦的男子从喧闹的人群中站了出来。
      他手持着一盛有笔砚的小案几, 停在了少女身边:“失礼了!”便见他闭上了双眼,虔诚而恭谨地解开了少女的纱衣带,小心翼翼地褪下纱衣,把它平铺于地后又睁开双眼,提起笔洋洋洒洒在纱衣上挥毫:每临大事有静气,不信今时无古贤……
      我一震:这气韵,和静宁寺的字一样。
      王孙公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不知所措,任由那男子跪地疾书。顷刻墨迹印满纱衣,飘逸之中尽显正气,气吞天玄。
      “穿上吧!”男子把纱衣披在了少女身上。一室的□□仿佛被檀香焚尽了般。我眼前的他突然和画中的白衣背影融为一体。梦中的背影再也不是飘渺无望,他是一个活脱脱的人,会淡如秋菊般微笑。
      男子的举动好似给王孙公子们扇了响亮的一耳光,回过神来的他们像饿狼一般狠狠地盯着他,几欲把那单薄的人撕碎。周小公子清脆的话语突然在厅堂炸开来:“呵呵,今儿个真是好玩,先前有人要和我比美,如今又有人和我比字。”他顿了顿,打着酒嗝:“是不是还有人要和我比武?!”
      众人谁也没吱声。周小公子冷冷地盯着中央站得笔直的男子,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给我打!”一群家丁像野兽般涌上前,撕打着男子。拳打脚踢的缝隙间,我看到了净白衣袍上的惺惺血迹。原来那不是妖,更不什么神, 只是一个脆弱的人。
      “让你不知好歹,敢扫我们哥几个的兴致!打死你个狗东西!”李郎为首的公子哥们也凶残地加入打人行列。
      周小公子抱着他圆润的酒坛,迷迷糊糊,摇摇晃晃,表情复杂地看着暴行,阴冷却又忧郁,和其他公子哥的趾高气昂相比,突兀而奇怪。突然他眼里一亮,就放声大哭起来, 像个弱小的孩童被人抢了糖果般悲戚。施暴的人群全都散了,开始簇拥着他。“你们把他打死了我还玩什么?!”公子哥们七嘴八舌地安慰他:“这不是您让打的吗?我们只是教训他一下。”
      小公子却冷冷一笑:“我説打就打,你们还有王法吗?!”众人都不吱声。小公子笑得一脸诡异:“喔,我倒是忘了,今儿晚上我就是王法,呵呵,而李郎你,抢民女的那天你就是王法!! ”说完放肆地大笑起来。李郎也不知道如何作话,又听小公子一个人在嘀咕:“我养的一只猫儿性子总是有些古怪,生人一碰它就会抓人。如果它不小心抓伤了李郎你,你会原谅它吗?!”他漂亮的双眸柔柔地看向李郎,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李郎阴郁吃人的表情一变,和颜悦色道:“好说,好说。畜生又不懂什么。”便只能不甘地任周小公子的侍从把早已血肉模糊的人给拖下去。
      这场闹剧就草草结束。听人说,周小公子被右相训斥了一晚,顶着周礼,跪在前堂请罪。而王孙公子们的这些个荒唐习径,仿佛做父亲们的早已习常。“年少气盛,喝多了难免这般。”父亲也是这般说。对于我初次目睹这般□□奢靡的场景,他就说了句:“有很多东西要好好学。”我一震,父亲明显底气不足,看看我,欲言又止。好半天有幽幽说:“我听你先生说,你书作气韵浩然。”我欣然正等父亲嘉奖,父亲却板着脸说:“我就说字写得好不是个好事!!书由心生。像周家小公子,写出了个什么妖孽。”我低着头挨训,整个人却如掉入混沌般绝望而迷茫。
      那些日子,梦中再也没有淡白的背影,反而是刺目的红,艳丽而惨淡。
      我寄了一副药膏,不知道那人名字,无奈地写上了“周宁远”周小公子的名。苦笑着想:他也是活在这个名字之下吧?!
      几日后便收到一封回函:陌生的笔迹,清俊隽秀中透着跳脱:“多谢。静宁睡莲,初八复见。”
      到了那日,我欣欣前往静宁寺,睡莲雕栏前静立的背影,却不是那画中的白。只见周小公子往池子里扔着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子,湖面上激荡起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待我立于他身侧,他便问道:“张公子,名堂的画如何?!”我清晰地听到他说的是“画”,而不是“字”。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周小公子却诡异地一笑:“我看到你偷看了。”他闪着圆润的明晧盯着我,又一副纨绔子弟般轻快地说道:“偷看发现了秘密可是要----”就见他在自己的脖颈上比了个砍头的动作,我顿时如醉冰窟。小公子却莫名地问:“你说是不是字由心生?!那逸之是怎么写出他的神作呢?!真是讽刺。哈哈,什么狗屁的似兰斯馨。”他唾弃而鄙夷地说道:“纱衣作字遮羞,他还知道何为羞耻?!连自己名字都不敢写的伪君子,哪来的羞耻?!”
      “那公子欺世盗名,就不是伪君子了?!”
      他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转而又哈哈大笑:“伪君子?!”他颤颤巍巍地逼近我,如玉的面庞几乎拂到我脸颊上,一字一顿言道:“你应该问我,是不是还是个人!!!”他轻碰着我的手,没有气息的冰冷穿透全身。他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惨白,配上他诡异的笑,我几欲转身逃脱。“我是个畜生变的妖!”他哈哈大笑,放开了我的手,径直离去。
      刺骨的冰冷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浑浑噩噩,那富丽堂皇的相府内,仿佛隐藏的不是一个欺世盗名的秘密,而是更令人惊悚的鬼怪。
      “哈哈,终于求得周小公子一字千金的佳作了。”家父一日喜气洋洋的向众人宣布,张罗着要设个什么堂来供奉。我一想到周小公子那诡异的样子,就浑身泛冷。接那幅字的日子,父亲穿上了崭新的绸缎,看上去意气风发。沉甸甸地拉了几箱子东西放在了相府后院。“真是一字千金!”父亲对我露出了诡异的笑。不久以后,家父就由漕运司擢升为工部侍郎,然后那用上等紫檀木为轴装裱的字就挂在新搬入的府院正堂。
      由于家父的频繁走动,我也跟着好多次去相府。但是对于周小公子则是能避就避,一个相府公子便无法招惹,更何况他还自称是妖!
      某日风和日朗,家父和我在相府后院等老相爷踏青,却从厢房里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我和家父皆一震。
      “父亲,求您别打逸之了,您要是把他打死了儿子也没法活了!”
      “你个孽障!我儿子早死了,你就是个妖!”
      “你们这群衣冠禽兽,我要让世人都知道你们肮脏下流的勾当。”
      一个血迹斑斑的身影被家丁像拖一条死狗一般拖了出来,红丹丹的血迹拉了长长一条,比那初春的花还艳。拖过我们周身时,我闻到了一股冲鼻的血腥,其中隐隐透着淡淡的墨香。那人手中死死抱着一副撕得破烂的字。周小公子则被家丁死死的按在了地上,平日清俊的他一身狼狈,却仍然发疯一般地挣扎着,哭喊着,那凄凉的绝望,像从地狱中传来。相爷脸色发绿,阴沉沉地像一尊尸体。他颤抖着,无比冷峻地对发抖的父亲说道:“把周宁远那些字全收集来烧了,一幅都不许留!”我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目瞪口呆,看着那被拖远的血迹背影恍惚中与梦中的白衣飘飘重叠起来。
      那晚梦中,衣诀轻扬的人消逝在路的尽头。我跑上去想拉住他渐逝的衣襟,抓到的却只是一团虚无。梦醒时,自己的眼角湿湿的。“ 真希望你是个妖,那样就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
      第二日自己便被相爷请去了相府,说是作陪病重的周小公子。他惨白地倚靠在床头,机械地喝着仆人送到嘴边的药。看着他如此凄然,我已无心芥蒂他是个人还是个妖。
      我接过了仆人手中的药,并吩咐他们都退下。
      空洞的卧房中,我轻柔地告诉了他我前晚的那个梦。“如果你是妖,为什么不救他呢?!”他听后眼泪噗噗直掉,从枕头边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递给了我,冰冷刺骨的手感疾速传到心尖。“我从小体虚,手脚总会发虚汗,这个手炉,只是用来降火的。”他拖着虚弱身躯,摇摇晃晃地从书筒里抽出几幅立卷。把它们迎风一扬。正气浩然的书卷如万马奔腾般铺展开来。
      “很久很久以前,我还是个孩童,父亲就用我的字画在他的朝党中冠冕堂皇地换取黄金贿赂,真真是一字千金。稍懂事的我才明白这是捐官。那高雅端正的字下面却隐藏着如此的肮脏,是多么讽刺!我愤然绝笔,任凭父亲怎么打骂。我大声质问他:‘书者正气,你让我如何能再凌辱这气节?!’他却暴跳如雷,‘要没有我,你就是一个废物,连饭都吃不饱,还来给我谈正气?!’从那以后,我就变得行事乖张,他们觉得我是个疯癫的丑角,在我眼中他们又何尝不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到七年前陵河决堤,万人沦亡,千万人变为难民,灾民纷纷上京请愿。在请愿书信中,父亲发现一封信字迹豪迈凛然,见之如闻魏晋王右遗风。父亲专门携我去乱民中见那写信的人。他跪在父亲面前,那么的孱弱,和我年纪相仿,眼神中却映满了不属于少年的苦难。凌乱的窝棚里,躺着双亡的父母。看着他飘逸的字和稚气的请愿书,我不知道是他活得太天真还是我活得太阴郁。父亲对他说:“我替你葬了双亲,你替我写字。永远只能落一个名字:周宁远。”我一阵颤抖,父亲却对我笑得趾高气昂。少年拉着父亲的手站了起来,默许。他却永远都跪在了我心中,我看不起他:一个没有被苦难压倒的人,却被权势压倒。对于这个如影随行的人,我深恶痛绝。我嘲笑他虚伪,和自己的父亲狼狈为奸。他总是默默的忍受着我的折磨。他那顺从的奴性成了我心尖上的刺尖。讽刺的是,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书中的气韵与日俱增,到了正气浩然,势吞万里的神境。我绝望了,这‘书由心生’原来也是假的。世间的一切也都是虚伪的吧?!他就一直跟随着父亲做着捐官的勾当,我嘲笑他:‘这哪是一字千金,是一字万金!’他却不理会我的嘲讽,继续写着他的传世佳作。日复一日,看着他立于案几前一尘不染的纯白背影,恍如隔世。我无数次问自己:‘如果不是在这肮脏的人世,他是不是也能和他的背影一样纯白?!’于是我寄予了一个无望的梦,把他那飘逸无尘的背影描绘成一幅画。他看过我的画一惊的,淡淡笑了,在另一张宣纸上提笔疾书:“似兰斯馨。”我则嘲讽般把画暗裱在了字后,挂在静宁寺,隔着纱帘,没人能看到那画。就像我寄予了画中人美好的期望,他在书中大概也流露出了真性,那幅字迹就成了世人眼中的传世墨宝。”
      周小公子仿佛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梦,轻柔而小心翼翼地继续述说着:“
      我以为他将像狗一样顺从地度过一生。而那个混乱的宴会,他却挺身而出:纱衣习字遮羞。他是多么的浪漫和稚气,像七年前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请愿书般,虽然一样的脆弱,那种悲壮的脆弱却让我感到温暖。我羞耻地发现:那么多年自己面对肮脏的一切,除了冷漠地嘲讽一个脆弱的人如何虚伪,就只会一味的装疯逃避。其实我该嘲笑的人是自己。”
      晶透的泪沿着他精致的脸颊滚落,晕在淡白的宣纸上,幻化成一朵朵美丽的小花。我惊奇地发现那淡淡的水印下显出朦胧的字迹。
      “逸之,一直用他最脆弱的笔反抗着一切肮脏。从他跪地站起的那刻起。”周小公子的泪一滴一滴如断线的玉珠,映湿了一大片宣纸。
      那淡淡的水印下,一排排隽秀飘逸的字显现了出来:
      康泰九年秋,陵江决堤,死尸浮漂千里。昌州府私吞筑堤黄金十余万两,贿工部黄金,贿右相府黄金以闭圣耳。
      康泰九年冬,湘州知府捐官冀州省道台,贿右相府黄金。
      康泰十年春,江东旱,江州府私吞赈灾银两近半,贿右相府黄金。
      ……
      康泰十六年春,漕运司捐官工部侍郎,贿右相府黄金。
      时人传周小公子书迹沾染邪气,一时间传世佳作皆被焚,唯静宁寺神迹独存。周小公子本人变得沉静如哑,从此悉心在寺内修禅作画。却再也不写任何字墨。
      康泰二十六年,圣上大寿。周小公子作山河日月图贺。圣阅之,大悦,命珍藏于国寺永安寺。
      康泰二十七年,周小公子逆上斩首,右相发配岭南。朝堂大震,受贬官员达万人。
      时人传说,圣上问周小公子,为何画作如此出神入化?答:“不是技艺精湛,而是这作画的原料独特。”
      圣疑之。
      周小公子答:“怨民之皮褪为宣,骨化为墨,血凝为染,即可出山河日月图。”
      圣暴怒。斩之。

      “一代书之大家就这样陨落了。”我淡淡地对太子言到。
      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般急迫地问我:“父皇挂在书房正堂的那幅日月山河图,是不是周小公子那幅用人皮骨灰凝血作出的?!”
      “殿下,哪有什么人皮作画,那只是吓唬人的。”太子少师端着笔洗从厅堂徐徐而入,腰间挂的小手炉铃铛叮铃作响。他对我淡淡一笑:“张大人又在给太子讲什么神鬼故事了?!”
      “先生在感叹周小公子的陨落呢。不过幸好,我身边还有少师您这样的书之大家。”
      康泰年间,书之大家为东宫少师王逸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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