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之不离》永安初雨

1、第 1 章

　　朱瓦金殿，春光正好。
　　聚贤殿中，年轻的丞相正端坐于金丝楠木的书案之后，专心致志的批着手中的折子，他神情专注，将一份份奏折分门别类，需皇帝御笔亲批的列了条目放在一旁另置一摞，还有一些虽可自己批复但比较重要的，又单独放了一摞列出提纲请皇帝过目。
　　年轻的帝王悄然驾临，在殿外几尺处止了步子，向身后看了一眼，随侍的宫人立刻垂下头，自觉而无声的退后了几丈远。
　　轩辕瑾独自站在殿门口，静静的看着他的丞相。
　　他已有许多年未能看着这样活生生的他了。
　　他喜欢看他的样子，看他俊秀的眉眼，专注的神情，看他微微低着头，脖颈轻绷勾出好看的弧线，看他微一凝神然后提笔沉腕，字字风骨，一举手一抬足皆是说不出的清雅高华。
　　从少年到成年，他曾经看过那么多年，却总是看不够。
　　初相识，他是太子，奉仪是他的伴读，再后来，他登基为帝，封了奉仪为相。刚开始很不顺利，因为奉仪年青，一众老臣反对，他力排众议下旨拜相，使奉仪成为他大耀国世上最年轻的丞相。而奉仪亦没有让他失望，一言一行皆进退有据，胸怀韬略，心怀天下，不几年便令朝野上下真心拜服，靠着自己的才华坐稳了丞相之位。
　　看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便动了心。
　　那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他对父皇母后赐他的美人提不起兴趣，为什么他总是不由自主追逐着奉仪的身影，只要想到那个人，那个名字，将那两个字在心底缓缓的过上一遍，就觉得说不出的宁静，满足。
　　那么多年，相携相知，就像他从来没有动过那些美人，陈奉仪也从未提过娶妻之事，当陈奉仪再三再四的婉拒掉各方的提亲时，他曾经以为他心里也是和自己一般的想法，那时候，他很高兴。
　　他开始想以后要怎么办，要怎么做才能和奉仪在一起，长长久久。
　　可是还没有等他想好要怎么办，变故突生。
　　变故发生在立后之事上。
　　虽然他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作为一个22岁的成年皇帝，没有皇后，没有嫔妃，没有子嗣，终究躲不过。最开始他以守孝为名推脱，推过3年，终于推无可推。
　　那一夜月亮很圆很亮，他心里难过喝的大醉，恍惚中一直在唤着陈奉仪的名字。内侍乖巧的问他是否需要宣丞相过来，他摇摇头，叫他来又有何用呢，多看一眼又有何用呢，没说出口过的承诺，连道歉都无从说起。是他对不起奉仪，是他负了奉仪，那时候他第一次觉得无力，就算贵为一国的帝王，终究还是有那么多无可奈何。
　　越想便越是难受，想来还是醉的不够，要内侍又拿了酒来，不知又是几坛下肚，恍惚中看见他的奉仪就站在对面，蹙着眉头，正伸手想拿开他怀里的酒坛。
　　“奉仪？”他怔了怔，拼命的睁大眼睛想看个分明，可是眼前的景象有些发虚，他又想了想，自己确实没有宣他进宫。
　　是幻觉么，是为他醉的，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幻觉。
　　既然是幻觉，能否容他放纵一回，放肆一回？
　　就这么一回。
　　“奉仪”他无意识的唤着，顺着心里的愿望，就势将眼前的陈奉仪揽进了怀中，清瘦的身子，清浅的鼻息，是他偷偷想象过许多次的情景。
　　他感觉到怀中的陈奉仪僵了一下，然后双手推着他的胸口，似乎想推开他。
　　酒劲儿上来，他丢了酒坛，双手将人抱的更紧，然后将头埋进对方颈间深嗅，一股淡淡的墨香似有似无。
　　怀中人的呼吸瞬间也散乱了几拍，陈奉仪开口，平日总是干净清冽的声线似乎也低哑了几分，“陛下，您醉了。”
　　是醉了，若是不醉，怎会在这深夜深宫之中看到你，若是不醉，怎舍得如此对你。
　　索性只是一场梦，既是梦，便容朕放肆一次吧。
　　轩辕瑾一手紧紧地揽着陈奉仪，一手拨开他耳侧发丝，露出白皙的耳垂，轻轻含进了口中，微一用力。
　　怀中的气息立刻绷紧了，片刻之后，陈奉仪将头偏了过去，哑声道，“陛下，您要立后了。”
　　如一记响雷，轩辕瑾呆了呆，为何连梦中也如此残忍，不容他片刻温存。
　　口中吸吮□□的温软如此真实，胸口推拒着的双手也是如此真实，莫非，这竟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又如何？过了明日，朝堂上圣旨一宣，他便会彻彻底底失去奉仪，再无资格了。
　　于是他放开那已经濡湿充血的耳垂，愤愤道，“朕不要立后，除了你，朕谁都不想要！”
　　在心里搁了无数年的话，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口。
　　大殿立刻安静的吓人，不知沉默了多久，他听到陈奉仪熟悉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静与清冽，“可是，臣不愿。”
　　臣不愿。
　　他不愿。
　　刺骨的疼痛漫上心肺，很钝，很冷。
　　过往的日子涌上心头，他不甘心地揪住陈奉仪的衣襟，近似咆哮一般的问他，“我不相信！如果你不愿，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曾娶妻？！如果你不愿，为什么那么多大臣集体上书请朕立后，唯独你不上折子？！如果你不愿，为什么现在深更半夜不请自来私闯宫闱，因为你知道朕的难过，因为你也难过，你是来安慰朕的对不对？！奉仪，你有什么苦衷，不要怕，告诉朕，朕帮你扛，你只要说实话，只要说实话”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已经近似哀求。
　　“”陈奉仪又沉默了片刻，仍是稳稳地把他推开了，“陛下，我不成亲，只是因为国事为重，无心儿女私情。我不上折子，只是觉得立后虽是国事，毕竟也是您的私事，不该由臣子来逼迫。而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他顿了顿，“我确实是来安慰您的，陛下，我毕生所愿，只是辅佐明君，做您的左膀右臂，看大耀在您的治理下，国富民强，四海归心。”说完，退后一步，跪伏在地。
　　那一步，穷其一生，他二人再未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