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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阿朱我豁出去了 ...

  •   冲着狴犴这句话,阿朱我豁出去了。

      话说这地狱十九层关押的犯人,还真是很麻烦,地藏王菩萨之所以镇守在第十九层,而很少去上面十八层地狱,最重要的原因是——上面的那些人,起码有一半是十九层地狱里的人干掉的。

      所以地藏王菩萨必须死死卡在这里,不然上面的人可能冲下来找他们算账,而这十九层的灵魂,也有可能冲上去兴风作浪,比如说鼓动他们造反,比如说统领他们作战,再比如说……总之如果这一层的灵魂和上面那些灵魂撞到了一起,阎王爷肯定是头一个自杀的,判官是第二个。

      换句话说,这地狱十九层里,住的全都是穷凶极恶,罪大恶极的……帝王将相。

      没有错,除了帝王将相,还有什么人,能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造福苍生,一手为祸天下,杀手算什么,杀一个只一个,将军算什么,杀一千只一千,唯有帝王将相,一道旨意,活千万人,一个眼神,死万万人。

      呃,算起来还是死的比较多。

      ——他们才是传说中的万人斩。

      总之这十九层地狱里就关满了这些危险分子,地藏王菩萨早也念经,晚也念经,已经很多很多年,可能还会持续更多更多年,都……没见半点成效,没有一个灵魂忏悔,也没有一个灵魂哭泣,大伙儿都觉得自己生前干得挺不错的,如有来世,或者有出去的机会,估计还会再来一回。

      可见,没有强大的心志,无坚不摧的信心,是不可能做成一个万人斩的。

      面对这样一群冥顽不灵的万人斩,阿朱我自觉很悲壮。

      从哪一个开始呢,我完全不敢去翻看名册上他们那些辉煌的战绩,反正都是牛人,随便哪一个都差不多,干脆,从甲字一号楼开始吧。

      甲字一号楼挺大,说“楼”其实是不准确的,因为事实上那是一座很宏伟的城池,回字形,内外两层城垣,抬头可以看见日月星辰,熠熠生辉,长江黄河,贯穿其中,又有珠宝,琳琅满目,珍禽异兽,鸡飞狗跳。

      甲字一号楼的主人,是一个挺老的老头儿,穿着纯黑的长袍,袍子上锦绣云纹,张牙舞爪的龙活灵活现,他满脸的褶子,耸拉着眼皮,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打瞌睡。身上一直散发着一种甚为可疑的味道。

      据我的经验,应该是咸鱼。

      莫非这个老头热衷于吃咸鱼,所以夹带了不少进坟墓,以至于几千年都还没吃完?这么执着于一种食物,生前没吃完还带到死后……不容易啊。

      感叹着在他的面前坐下来念经。

      我念的经是从地藏王菩萨那里顺来的,题目简洁扼要,叫《地藏十轮经》,开口道:“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在佉罗帝耶山诸牟尼仙所依住处……”

      其实我觉得我声音挺好听的,念经也挺标准的,虽然字我有些不认识,然后经文的意思也有些云里雾里,但是我发誓,我有一颗虔诚的、虔诚的想要超度他的心。

      但是甲字七号楼的主人显然不能够体会我的虔诚,才念了不过七八句,他眼皮一掀,道:“叉出去!”

      我连一句“为什么”都来不及问,寝殿之中突然蹿出两个力士,一左一右挟着我拖了出去,最可气的是他们抓我的时候鬼卒不见出来制止,放我的时候,鬼卒忽然冒了出来:“两位大哥,我们地府新规定,垃圾不可以乱丢,这罚款您看——”

      两位力士眼皮都不眨,一把冥钱就塞了过去。

      我……目瞪口呆中。

      “活该吧你,”狴犴一面洗牌一面教训我:“谁叫你去找他的,阎王爷都不敢惹的人,你敢去惹!”

      我眨眨眼睛,表示不明白。

      谛听细声细气地说给我听:“这人姓嬴,叫嬴政,没听过吧,没听过不要紧,你就记着,他是头一个统一中原的皇帝,在地上做皇帝不过瘾,还带了一大批下来,打算在下面也当皇帝。你瞧见他住的地方没,那像一陵墓吗,整个就一城池,他带下来的,是整整十万兵啊,开玩笑,当初阎王爷是上天去借了几千天兵才把他压老实了些,直到现在,等闲也没人敢去他的地盘,阿朱你真是勇气可嘉。”

      好吧我认栽:“你们俩给我推荐个脾气好点的吧。”——话说那天被当做垃圾丢出来,至今还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对于我的要求,谛听回答得很快:“去乙字一号楼吧。”

      我屁颠屁颠去了。

      我得说,乙字一号楼的主人比甲字一号楼的主人看起来厚道多了,也没那么老,挺憨厚的一老农模样,虽然也穿着威武的龙袍,不过他自己说了:“喜鹊说有客自远方来,寡人才特意换上这套正装,如果阿朱姑娘没意见,寡人换了便装再来听经,如何?”

      巴不得,我瞧着这一身龙,就有点儿胆颤心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

      老农换了衣裳,很快就过来了,我展开三寸不烂之舌,开始念经,经文既臭且长,难得老农耐心好,一面听,一面频频点头,只差没击掌叫好,极大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一天讲完了,次日又去,三日过后,第四天又眉飞色舞去了。

      转眼半个月过去,又半个月过去,老农的表现一直都是,点头、点头、点头……我实在忍不住,有次讲经完毕,就问他:“大叔,您觉得这经怎么样?”

      “好!好东西。”老农笑眯眯地回答我。

      “好在哪里?”

      老农伸展了一下四肢:“阿朱姑娘啊,你是有所不知,其实我在人世之时,一直都喜欢到处溜达,串个门,听个小曲儿,偷个鸡,摸个狗什么的,自我来到这里啊,这些有趣的活动,都久不做了,生活枯燥无味得很。”

      确实……无味得很。

      我瞧着他满面皱纹的憨厚样儿,同情之心油然而生:我不也是因为枯燥无味,才老想着出去看花花世界的吗,原来我和这位老农大叔有志一同啊。我忍不住冲他抱抱拳,道:“大叔说的对。”

      “我说嘛,我这么一个孤寡老头子在这里都耐不住寂寞,阿朱姑娘青春年少,绮年玉貌,正风流时候,又怎么能在这里荒度呢?”老农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如,咱们筹划筹划,逮个机会上去吧?”

      ……搞半天,这位看似憨厚的老农大叔,心里打的是策反的主意啊。

      早说撒,我试过没千次也八百次了,血淋淋的教训告诉我,那是扯淡!

      我忿忿然归来,两个不怎么厚道的牌搭子倒是满高兴的,拉我就要上牌桌,几局下来,互有胜负,我一推牌:“不行,光脾气好也不行,撞一老狐狸,是我去给他讲经,还是他给我讲经呢,不成不成,老狴,再帮我想想,有没有脾气不那么坏,也不那么狡猾的,让我再试试看。”

      “嫌他狡猾么,”狴犴光明正大地“偷”看一眼我的牌,摸摸下巴:“谛听,乙字一号楼住的是谁来着?”

      “姓刘,叫刘邦的,”谛听凝神想了想:“流氓出身,狡猾难免,倒真有个老实的,老狴你觉得七号楼那个怎么样,也乙字。”

      “乙字七号楼……”狴犴深思了一会儿:“杀孽不算重,阿朱你去试试无妨,没准他在地府呆腻了,肯被你超度呢。”

      我于是真的去了。

      这一位还真是登样多了,模样儿,风度儿,都是翩翩了,尤其一把美髯,看得人赏心悦目,念起经来也带劲多了,不过就在我开口之前,他请求我先等一会儿,双手一拍,帘幕后头就袅袅亭亭走出一个美人来,七号楼的主人给我介绍说:“这是拙荆,因为我杀孽太重,被罚至此,她自愿下来陪我,既然地狱都一起坐了,这经,自然也该一起听,阿朱姑娘你说是不是?”

      美人也款款行礼道:“阴丽华见过阿朱姑娘。”

      受宠若惊,我忽然之间觉得,如果这样一对情比金坚的夫妻,因为听了我念经,而幡然悔悟,被超度出地府,就要重新投胎,投胎之前还得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把彼此忘得一干二净——那该是多么悲惨的一个事情啊。

      我想象着这两人站在奈何桥两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而我忽然就变成了传说中棒打鸳鸯散的棒子,或者梁祝中的马文才,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不可原谅。

      于是长叹一声:罢了。

      “这一个也不行?”谛听这次是真皱眉,待听我说了来龙去脉,方才微微解颐:“汉光武帝刘秀与阴皇后么,确实……教人不忍心,要不,这个吧,这个脾气既好,又擅音律,还风流倜傥,怜香惜玉,论起狡猾,也远远不及刘邦,你去看看,是丁字五号楼。”

      丁字五号楼的主人仍然是一个老头——没办法,这地狱十九层里,老头还是占多数,虽然我也希望会从天而降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少年,不过想想,也就是想想罢了。

      好在这个老头不难看,虽然长了皱纹,须发也白了,却还是红光满面,热情得不得了,我一进去他就开口:“上茶!”

      茶上了,他又说要吹笛,好吧,吹笛就吹笛吧,他笛子吹得悠扬动人,也算是我讲经的福利了,正心中暗喜,老头又说了:“阿朱姑娘会吹笛么?”

      我惭愧地摇头。

      那主儿就更热情了:“不会不要紧,来来来,我来教你。”说话时候一双皮光肉滑的手已经摸了上来,我一哆嗦:现在我知道谛听为啥说他怜香惜玉了。

      打着摆子从丁字五号楼逃出来,狴犴早在牌室里笑得前仰后合:“我早说了不行,李三郎就一色中饿鬼,当年连儿媳都不放过,阿朱去能讨了好?”

      我一把揪住谛听的独角:“你再使坏,我就把你的角给割了泡酒喝!”

      谛听也不害怕,只微微一笑道:“阿朱姐姐忘了上次喝酒的教训了么?”

      我眉峰一皱:“我喝过酒?”明明记得这玩意儿判官没给我带过,据说是昆仑山长老交代了,他要敢给我喝酒,就是地府准备与整个昆仑山开战——我也不知道为啥,昆仑山对我乱吃东西意见这么大。

      “阿朱你吃什么不是上吐下泻的呀,没见过你们凤凰这么挑食的动物,”狴犴插话:“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这事儿我昨天算过一卦,别这么看我,我偶尔也兼职当神棍的,卦象上说,叫你去丙字楼二十九号楼。”

      “怎么甲乙丁都只排了几号楼,这丙字,都排到二十九去啦?”我心中疑惑。

      狴犴说:“你忘啦,丙字是两百年前的事儿,出的皇帝多地跟牛毛似的,杀孽重的,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十个二十个,那是一批一批地生,一批一批地死,不然这地府怎么人手紧张的,还不是他们干的好事儿。”

      “那你还叫我去,”我奇道:“世道这么乱,杀孽那么重,是我能去的吗?”

      “反正卦象上这么说。”狴犴一摊手,表示这事儿只能听天由命。

      听天由命就听天由命吧,都逼到这份上,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一咬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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