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海平面

2、2

　　叶玫极缓慢地吐出口气，觉得这短短的几秒钟里自己已经在地狱和天堂之间走了一遭。
　　一颗心刚刚落地，怒火却已经压抑不住的熊熊燃起。
　　叶玫冲到冲突中心时，方淑华正跟黑色小轿车上下来的人理论，那男人个子不高，看起来派头十足，虽然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却满脸倨傲，丝毫不见慌张。
　　方淑华很气愤，自己好好坐路边卖瓜，那车突然就冲到自己面前，连躲都来不及躲，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命丧车轮之下，只差那么一点点，她的一双儿女就成了没妈的人。
　　可她天生就不是一个善辩之人，气的浑身发抖，也只会翻来覆去重复一句话，“你怎么开的车？差一点就撞到我了！”
　　矮个男人倒是耐心听完了方淑华的话，等她的话音落了，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自己也说了，是“差点”撞到你，最后不是没撞到吗？真撞了你你还能在这里跟我理论？”
　　听到这话，方淑华更怒了，“就算没撞到我，你搞这一下子也要吓死人的……”
　　“你要是死了，我自然会负责，可是你没死，我就没有任何责任，”男人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和你谈谈责任的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车，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划痕，“这是你的三轮车划的，你是不是应该赔偿一下？”
　　方淑华被这个男人无耻的言辞气到了，她“哈”了一声，“你这人，你撞碎我的瓜我还没说啥，你倒先说起你的车了。”
　　矮个子男人狡黠地眨了眨眼，“我撞碎了你的瓜，我赔你，你划坏了我的车，你也得赔我！”
　　方淑华刚要争辩，一直默不作声的叶玫按了按她的手，方淑华看了看她，没有作声。
　　叶玫直视着那个男人，顿了两秒钟才开口，“你很会避重就轻，你不管对向有没有车开过来，就盲目超车，为了躲对面的车，你的车直冲着我家瓜摊来了，我家的三轮好好停在这里连动都没动，如果不是你主动过来，它怎么可能划到你的车？所以我们不需要赔你什么，倒是你该把这几个瓜钱给我们，还有，只差一点点，你就撞到了我妈，就像你说的，没闹出人命，我们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一句道歉不过分吧？”
　　矮个男人收起嘴角的笑，打量了叶玫两秒，突然哼了一声，“这马路两边不能摆摊知道吗？”
　　方淑华气愤地插了一句，“谁说不能摆摊？我们交了钱的！”
　　其实这路两边确实是不能摆摊，不过总有一些“手眼通天”的人，能把这公家的大马路当做自己家地盘出租，方淑华能在这里卖东西，自然是交了“保护费”，所以她腰杆子硬的很。
　　正在这时，一个男人推开看热闹的人群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他在三人旁边站定，先朝地上吐了口痰，一伸手指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草！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都不用做生意了是不？”众人做鸟兽状回到自己摊位，但无不朝这边观望事态发展，这大热的天，有热闹看总比昏昏欲睡又不能睡的强。
　　方淑华看见来人，脸色有些不好看，来人叫二顺，是这一带有名的地痞流氓，也是那个“手眼通天”的人，每个月那几张保护费就是交到了他的手里，方淑华其实顶不乐意跟他打交道，平时交涉都交给了孩子他爸，
　　二顺本来在这附近喝酒，听见说吵起来了，见是自己的地盘就走过来看看，是谁不长眼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
　　他喝的满脸通红，睁着迷蒙的眼看了一眼方淑华，“广承家的啊。”一下子又看见了旁边的叶玫，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你姑娘？挺俊！”
　　方淑华直觉不喜欢那个眼神，她把叶玫往自己身后拽了拽，勉强“嗯”了一声。
　　二顺倒是不以为意，他打着酒嗝去看两人对面的男人，这一看之下酒醒了一半，“呦，这不是王总吗？我是二顺，丁二顺呐，您还记得我不？”
　　矮个子男人倨傲地看了一眼点头哈腰的丁二顺，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哎呦，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跟个卖西瓜的娘们吵上了？”丁二顺喷着酒气，矮个子男人嫌恶地皱了皱眉，“她的三轮车刮了我车。”
　　“哎呦喂！”丁二顺跑到矮个男人的车前，反复看着被刮的痕迹，心疼的表情仿佛刮的不是别人的车而是他的肉。
　　他抬头看方淑华，“这就是你不对了，刮了人家的车还吵吵什么？赶紧赔钱！”
　　方淑华觉得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我凭什么赔钱？明明是他自己开过来的……”
　　“凭什么？”丁二顺斜睨着方淑华，“就凭这片是我的地盘，你要是还想在这里摆摊，就乖乖拿钱。”
　　方淑华胸口剧烈起伏，手都气抖了，她忍了又忍，才问，“赔多少？”
　　丁二顺摸了摸下巴，斜睨了王总一眼，“就一千吧。”
　　一千？！方淑华觉得眼前一黑，孩子她爸的医药费刚拿出一笔钱，过不了多久大学开学又是一笔费用，她恨不能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现在却要她白白掏出一千块钱？如果确实是自己的责任她也无话可说，可明明是他冲过来的，却要自己赔钱给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这钱我们不能掏！”方淑华声音紧绷，脸涨得通红，“该我们拿的，我们一分不少，不该我们拿的，我们不拿！”
　　丁二顺没想到在这一片儿摆摊的人中还有人敢不给他面子，尤其还当着王总的面，他的火“蹭”一下窜起来了，“你这老娘们可真TM不懂事，老子不是跟你商量，是你今天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凭什么？你拿着保护费，还帮着外人欺负我们，你是不是人？”方淑华的眼泪哗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这些日子以来的疲惫，压力仿佛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她直着脖子，“这钱我就不拿！”
　　周围本来被丁二顺驱逐回去的人渐渐又围了上来，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眼神无不谴责地落在丁二顺跟王总两人身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家伙都看的一清二楚，这两个大男人当街欺负一个女人，真够丢人的。
　　丁二顺万万没想到这女人这么难搞，怒气酒气一起冲向他的脑门，他猛地上前对着方淑华就是一搡，“不拿就TM给老子滚，以后这里不许你出现！”
　　叶玫正给方淑华擦眼泪，猝不及防丁二顺这一下，方淑华往后踉跄两步才被叶玫扶住。
　　“你怎么打人？”叶玫急了，她放开方淑华的手，怒视丁二顺，“我要报警！”
　　“哎呀你个小丫头，还要报警？”丁二顺闻言不怒反笑，他歪头看着叶玫，“你报啊，警察是我哥们，看他们来了向着你还是向着我。”
　　叶玫准备跑向电话亭的身形顿时停住了，丁二顺收保护费的事她听父母说过不是一回两回，没有保护伞，丁二顺绝对不敢做这种事，所以这一刻她不能确定警察来了会不会秉公办事。
　　丁二顺冷笑着看着叶玫进退维谷。
　　事情正一团乱的时候，一道清亮的男声突然突破重重包围传进了事件中心几个人的耳朵里。
　　“哎呦丁哥，您老最近混的不错啊，威风的很嘛！”
　　这道带着点戏谑，带着点嘲讽，还带着点不正经的声音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事件中心几个人跟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把视线投向了来人，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甩着一串钥匙晃进包围圈。
　　男孩穿了件牛仔服，三七分的头发，细眉桃花眼，挑唇一笑，灿若春花，于是里里外外的女人不分年龄大小都把眼睛牢牢黏在了他身上，一边看一边琢磨：这谁家倒霉孩子，没看见丁二顺正在气头上么，没事儿摸这老虎屁股干啥，吃饱了撑的？
　　没听到意料之中的骂声，众人把目光再次转向丁二顺，这才发现他脸色很难看，却硬生生挤出一脸笑意，用比刚才看见王总时谄媚十倍的态度跑向那男孩，“龙哥，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东西南北风呗，”那男孩看着丁二顺笑眯眯道:“也没白来一趟，看了场好戏，二顺你最近出息了嘛，都开始欺负女人了，冯麻子教你的？”
　　听见“冯麻子”三个字，丁二顺的腮帮子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
　　整个D市，谁人不知道冯闯最恨别人拿他脸上的麻子说事儿，作为冯闯手下，要是在别地儿听到这话早就出手教训了，可对面这人是谁？冯哥在这儿都得忍着的主儿，他一个小弟敢说什么。
　　“龙哥说笑了，龙哥说笑了。”丁二顺脸上的红色早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汗又冒了出来，可他不敢擦，只能不停地点头哈腰，心底暗暗咒骂，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怎么就遇见了这尊煞神！
　　那王总也是见过几分世面的人，见到男孩出现，心底已经有几分慌了，他面上力持镇定，恭敬走到男孩面前，双手奉上名片，“龙哥，鄙姓王，王大生。”
　　男孩似笑非笑看了王总两秒，才伸出两根手指夹住名片，慢条斯理开口，“王总倒是有雅兴，大白天不去忙生意，跑这西瓜摊找什么晦气？”
　　王总一听这话不太好听，有点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勉强道，“这西瓜摊的三轮车刮了我的车，我正跟她们理论。”
　　“理论？”男孩了悟似地点了点头，往前一步，贴近王总左耳，“王总是忙人，平日里遇见了超超我的车就罢了，可今儿我们三哥开车你也敢超，咱俩也理论理论，谁借你的胆子？”
　　三哥？整个D市能被面前这位叫三哥的人——王总听明白了他的话，冷汗“刷”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刚才超的，居然沈云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