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赴约 ...
-
地上倒了十几个士兵。
我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不过正好是打到了兴头上,这些刑囚的确不如训练有素的士兵耐打,这样的兵再给我上一打!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这点倒是让我十分满意。我寻思着声势应该已经足够浩大了,再过一会儿大概就能把章邯给引出来了。
于是形容更为张狂,吊儿郎当地往围观群众中狠狠扫了一眼:“还有谁来应战?没了吗?这都是什么废物啊?”
人群中自然有不服的声音,只听一人高喊:“我来!”
我扬了扬下巴,心说有种!
“何事吵闹!”
我随众人一道寻声而去,目光穿过层层的人影幢幢,最终落在一人身上。
那人与我记忆中的样子相差不大,贴身的盔甲勾勒了腰线,腰间系着一条暗红的腰带。经年的风霜将他打磨出了棱角,只是唇角边的胡渣大概是没时间打理,有点丛生的意思。
他向来是精致的大猪蹄子,如今却连胡子都没时间刮,想来人也是憔悴了不少。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待他走的再近些,我便瞧见他眼眶底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见大将军来了,原本有些散漫的气氛一下子正经了起来。
一个军衔较高的士兵匆匆跑到章邯身边,与他耳语了数句。便见章邯略一点头,向人群中走来。
士兵们自然而然为章邯让出了一条路,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越走越近。
却见章邯似乎整个人都晃了一晃,本就有些单薄的他,此刻如此形容更甚,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似的。
“将军?”
边上那人见他如此,本想扶上一扶,然章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
他本是强忍着什么情绪,然直到他走到我面前不足五步的位置,那样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他在看我,而我也在看着他。
仿若时光静止,周遭再也没有其他人。
相对素面,可知此心尚温?
“白……”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颤抖地再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我点了点头:“是我。”
他的眸子狠狠一亮,眼眶也略微泛了红。那样灼灼的目光,像是凝满了风霜,又在一夜之间化为春水。
我冲他笑,眼角笑得弯弯,复又说了一次:“是我。”
是我。
穿过所有樊篱,踏平所有荆棘,你还安静站在目之所及。
*****
“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营帐之中只剩了我和章邯两个人,温热的茶水在我面前氤氲,让我有些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是我人生中除了白亦非和卫庄之外最重要的人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我。
如若不是因为他一次次难以改变既定的事实,我也不会知道,我们都只是活在天命之下。
而我想改变的天命,为我也为他,我不过是这个世界的一个过客,就算没有我,天道也会选择另外一个人。可他是这个世界的人,真真实实存在的——所以他是我改变天命的着力点,我必须依靠他。
“是啊,我没有死。”我喝了口茶,突然间笑起来,“你是不是还给我建了衣冠冢,还立了碑?”
章邯一愣,显然是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起这件事。
随即我又笑:“我去看过了,你真该想想那时候我心里是什么滋味。”
章邯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就也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模样很是好看,一向坚毅的脸上如同春风拂过,坚冰融化。
是眼前的山河万里,也是仰望的星河沉寂。
然后他轻声与我道:“回来就好。”
深情直到颤抖,颠沛也不回头。
*****
“陈胜吴旷不过是苔藓之疾。”我指了指章邯的行军地图,“如今大秦国力尚存,只要组织好抵抗,收复失地易如反掌。”
章邯笑盈盈地看着我:“曾经叱咤一时的血衣侯白楚楚再出江湖,只怕他们都要倒霉了。”
“你可别挤兑我了。”我笑着摆了摆手,“我依稀间记得,当年我在韩国封侯的时候,可没什么优秀的战绩。”
事实上,自我接管白甲军之后,都是放任自流,最后甚至还直接把国土拱手送给了嬴政,为他打开了山东六国的门户。
章邯仍旧是笑:“你不出手,不代表你没有能力,当初如若不是你与先皇暗中达成了协议,先皇必定对白甲军还有所忌惮。”
“哎哟哟。”我一手插着腰,“我还不知道我居然这么有威望吗?”
章邯颇为赞同地点着头:“白甲军也算是声震九州了。”
“行了打住,你再说我就要膨胀了。”我将视线又移回了行军地图上,“我们还是来说说怎么治这个陈胜吧。”
陈胜便是当初在东郡拿了侠魁令牌的那个农家堂主,早要我说就不该把这块令牌给他,瞧瞧,现在就来给我惹麻烦了吧。
十万农家弟子不是个小数目,更不乏其中诸多能人异士,是以这也是他们起义之后,能够这么快地攻到中原腹地的原因。
不过这其中——
“十万农家弟子,也绝不是异体同心的,只要其中有矛盾,我们就能利用,然后将之化解。打仗总是要死人的,倒不如祸起萧墙。”
章邯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道:“你向来就是喜欢用这样的手段的吧。”
说的似乎很了解我的样子呢。
不过好像的确是这样的,扮猪吃老虎是我所长,当年在韩国的时候,不也是利用了韩宇和姬无夜的争斗,将那两人斗的两败俱伤?
实力不够智商来凑——当然我也十分相信我的实力——和我这样一个脸皮于我而言如无物的人斗,的确需要多长两个心眼。或者说,要把自己也变得和我一样不要脸。
“来的路上我也了解过了,陈胜的起义虽然一呼百应,不过六国贵族也都是各得其所,相互之间并不驰援,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件好事。”我重又坐下,捧起一杯微微发凉的茶,“人总是会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从而看不到更长远的未来。”
那些六国的贵族,不过就是想着恢复故国——虽说如此也无可厚非——不过他们显然不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道理。
春秋战国打了好几百年,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如若像六国那些人一样只想着复国,那么和大秦统一之前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呢,嬴政也有些操之过急了,分封制实行了数百年,贵族们早已习惯了高度的自治,突然之间所有的权利都被收归了中|央,试问这谁顶得住啊?
章邯点了点头,算是十分同意我的想法了:“那么照你看,应该如何呢?”
早在月前,陈胜便派吴旷率兵取道荥阳再攻克函谷关,荥阳向来是兵家必争,而附近便是囤积秦军粮食的敖仓,如若被他们攻下荥阳,敖仓便是囊中之物,如此既可切断秦军粮草,又可补给自己的粮食,一石二鸟的意图十分明显。
不过吴旷西进却在荥阳受到阻碍,陈胜在情急之下又派了周文率兵西击秦军,利用吴旷的军力牵制秦军,再由周文从后包抄。
的确是一道妙计。
而在行军途中,陈胜的军队的确一呼百应斩关夺隘,一路打到戏地,吓得二世花容失色——这个成语可能不太贴切,不过大家一定能懂。
我喝了口凉茶润喉,抬头冲章邯笑:“你的出现已经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周文已退出关中至曹阳亭,只要切断他们的粮草供应,想必他们也坚守不了几日的。先破周文,再包抄吴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章邯点头:“不愧是从战场上长大、受过白亦非教导的。”
我笑着耸了耸肩,算是接受了他的夸赞,继续道:“义军之中,最惧人心涣散,而他们现在之所以如此猖狂,就是因为还没有吃过败仗。一旦打了败仗,人心也就散了。届时乘胜追击,擒贼擒王,再加之必要的煽动人心传播谣言,不怕不破义军。
“而且我听说,陈胜这个人,自从称王之后,脾气性格日益骄躁,竟把从前的好友杀了,想想真是让人心寒呢。而且,他分派的兵力过于涣散,据言已有争相称王的趋势。哈,一旦如此,他们也就走上末路了。”
一般像这种来势汹汹的队伍,来得快去得也快。
《缥缈录》有云,上将以谋,中将以策,下将以战。
真正厉害的那是坐镇军帐,决胜千里。
近些年来我在天宗养得十分疲懒,连上战场打仗都嫌麻烦了,能动脑子的事情就动脑子好了,反正全凭一张嘴,要做什么就让下面的人做去吧。
章邯替我换了一杯热茶,道:“我倒是没想过,你竟还会帮大秦。”
我垂着眸子看着茶杯里缓缓腾起的热气,嘴角勾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呢?”
章邯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如何回答,片刻,他道:“始皇帝陛下那件事,的确做得有失偏颇。”
那段时光犹在眼前,景家灭门,我在雨中跪下相求,最末退回天宗,一剑封喉。
历历在目,一切都历历在目。
不可能忘记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忘记。
只不过——
“都过去了。”我抬眼看他,“不是么?”
苍山之上,浮生沦下,都抵不过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