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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向君 ...

  •   余本无名,意与君相对,故名向卿。
      缘本无因,幸与君相逢,此生一程。

      但说:王土之上,率土之滨,有连亘群山,千里不绝。其有一山,覆碗正中,名曰——羽山。羽山上修葺着一处学堂,称为——归渡堂。归渡堂分为文渡轩和武归苑两块。文渡轩、武归苑一为习文,一为学武,分别由二师父文言和三师父武启教导。
      归渡堂学规其一:求学问道者可择习文亦可择武,由二定一,不论男女。但这条学规却被评为最无用的学规。要不怎么说文渡轩新进的这一批弟子又尽是女儿身呢。
      向卿也在其中——那一袭白衣,左右细审,也不见丝毫针绣。上下全身,似也只有头顶绾了发髻的那一支藤木簪子上,雕了两朵芙蕖的便是向卿。虽说是素了些,但常年卷帙熏陶出来的文墨气倒也托其雅致。
      向卿捧着一卷书,在女舍门前踱来踱去,似在等人。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从门内缓步而出一位娉婷。
      那女子名作慕清。平日里与向卿关系最紧,她二人还被戏作异姓姐妹。慕清生得唇若涂朱,面如傅粉。行走间晃起裙摆处鹅黄色的向阳花,层层浪蕊,灵动异常。
      “向向——”慕清一瞧见向卿,便三步作了两步地挂在了向卿身上。
      向卿被惊得往后退了五六步才接住了她。一时间,两姐妹又打闹起来,似在谋划着什么。
      今日她们原是约好要去武归苑的。
      从文渡轩去往武归苑,要先穿过女舍东南面的那条回廊,回廊尽头,就能看见一座假山。其精雕细琢之工,仿若夺天而成。潺潺流水,从山顶缘径而下,滋养着四围的花木。此刻早已姚黄魏紫,莫不争妍。
      绕过假山,即得茂林修竹,镌入眼眸,穿其而过,便是武归苑的侧门。
      师尊们立下规矩:白日武归苑通行无阻,于戌时一刻上锁,次日由小厮再开。
      此刻正值巳时,向卿二人一路畅行,进了武归苑。
      武归苑占地极广,且非皆为男子。想来,若非文渡轩前年唯一的师兄“择山归隐”,此刻文渡轩也不会沦为姐妹阁。
      武归苑则不同,其不乏女中豪杰,更甚代代辈出,英姿飒爽,叫人生羡。怎么得也比舞文弄墨的体格强上数倍。
      二人极有目的地略过弓、弩、枪、刀,来至剑阁。
      迎着她们而来的两人,一玄黑一素白,颇有些太极意味。
      那位黑衣侠士是慕清的未婚夫婿,名唤李贺,是川南李家,李老爷的心头肉。李家以经营木材为生,富甲一方。李老爷砸了重金,将李贺送来归渡堂,意欲学有所成,以继家拓业。李贺其人,眉目疏朗,神明爽俊,岁方二旬,正当风流倜傥之华芳,确为鲜衣怒马少年郎。
      再观另一人:颜如冠玉,眸如镌星。且引“如圭如璧,如金如锡”而加身;举止之间,雅人深致,实算“有匪君子,不可谖兮”之典例。温姓,附字翊成,乃南陵温家独子。
      这四人,原是相熟的。
      “阿慕。你怎么来了?”李贺此人极为宠妻,对慕清言听计从,唯阿慕马首是瞻。
      “听得你们前日私溜至山下买酒,被师父逮个正着。师父罚你们抄写书经二十遍,却不晓得你倒好,目不识丁,亏得以后是要看账本的人!”慕清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是是是——为夫错了。这不有您嘛,蕙质兰心……”李贺急的挠了挠头,却仍旧憋不出半个成语来。
      “还没过门儿呢!”慕清用手肘捅了李贺一下,以示警告,“师父同三师父商量,要从文渡轩拨两名弟子来指导你们文课。你这个大麻烦,本小姐就勉为其难。”慕清忖了一会儿,作个恍然大悟道,“呀,我忘记带书了。”
      她扒拉开向卿环着的双手,使了个眼色道,“偏生向向也只带了一本,李贺,跟我回去拿。”
      说罢,揪着李贺的衣角就往回走。
      向卿咬着嘴唇,极是心慌。
      半年前,她刚来到归渡堂——青梅已隔千里外,身侧无人同在。
      那时候的她最狼狈最逞能最故作坚强,若无其事,也最夜夜难眠,忧思满腹。栽赃陷害,家道中落。向老爷一生清官无人问,一时蜚语处处责。谣言将人一刀一刀剜开,又不见颜色。
      向卿远赴归渡堂求学,求的是名登蕊榜,求的是重耀家门!可文渡轩授的是女工《女戒》,四书五经,少有别的。
      熟悉了黑暗的人都快要忘记了光明的日子,直到她看见了温翊成。
      温翊成是她的一线光,纵然驱散不了所有黑暗,却能让人重拾信念,教人有勇气去翻山越岭,寻花明一村。
      眼见二人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向卿呆愣了会儿,试探道:“不如先去三清亭吧?”向卿微微面色潮红,手心还冒着层层的汗。
      “好。”温翊成点头附议后,于前头开道,向卿随即跟上。
      三清亭是面向三清崖而建的。传闻羽山后山山顶十里处有一渊谷,深不可测,高难丈量。其渊隔裂羽山,不啻自辟一山,且无论世人从何处寻起,皆难以找到对山入口,仿若只能越过这渊谷,方能登上。远望其,山石荦确,险峻异常,时常云雾迷蒙,偶有弟子看见奇珍异兽出没其间。太师祖为其取名大罗山,欲引“四方外承三清,三清上谓大罗”之意。
      两山之间,便称为三清崖,后太师祖又命人造了三清亭,希冀将来能有弟子在此悟出天道。
      数百年来,不知从何时起,这儿不知不觉地就变成了受罚弟子忏悔己过的地方了。
      “师兄——”向卿在背后唤了一声温翊成道,“师父只说罚你们抄写书经,却不曾指名道姓哪本书经,想来武归苑虽藏书无数,却少有孔孟之类更遑论诗词曲赋,今我所带之书,却也独我欢喜,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温翊成转过身子,笑道,“无妨。二师父本意让我们在文课上有所增进,并非实意让我们读那枯燥文字。此书既得你另眼相待,我自然无虞。”
      一番话下来,其声如淙淙山涧,淌玉而过,温翊成指着仅仅几米开外的三清亭道:“向卿,就快到了,来,我拉你。”
      最后一段山路以岩石堆叠而成,几乎垂直。
      温翊成抓紧了向卿的手,分明感受到了她手心里的汗。再瞧那手——指骨分明,宛如柔荑,只因常年握笔,在中指一侧有一道老茧,着实让人有些慨叹。纵然如此,眼前这位女子,依旧美好得催人想起夏圭的《溪山清远图》来。
      “谢谢师兄。”向卿声音小小的,也不知温翊成听见没。
      二人行至三清亭坐下,向卿将书翻开,摊在石桌上。
      “可是苏子瞻的诗集?”温翊成观其数行,觉得有些眼熟。
      “正是。我向来最钟情于他。莫非师兄也曾听过?”向卿惊喜若狂,急急追问。
      “虽谈不上钟情,却也曾拜读过。”温翊成不觉冁然而笑道,“向卿,你真是我第一个遇见的耽于此道的人。”
      “师兄也是向卿见着的第一人。”
      他二人由着共同的喜好,又攀谈数时。温翊成越发觉着眼前的女子胸罗锦绣,口吐珠玑,实在不凡。
      这期间,向卿偶有抬头,四目相对,向卿只觉着,那双眼眸内,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话本子上说:喜欢一个人,眼睛里会有星辰大海。非也,非也。一个人若非对镜怎么能自己看见自己眸中的璀璨呢。其实呀,该是我看见的才对。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是我——才会在你眼睛里看见星辰大海。不独有此,还有日升月落,熠熠其辉——又见十里桃夭,一处人家;却也是千里山河,万户灯明……
      仅仅因你,亨嘉之会,覆了红尘,倒了众生。
      “师兄可曾读过李太白的《侠客行》?”
      温翊成略微思索了片刻,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可是此?”
      “然也。师兄以后也会如此嘛?”
      “我?非也。我只求能保全温家,不负所托。日后,再觅一位意中人,放在心上,拥于枕边,闲时种花弄草,忙时播谷插秧,日色尽,浮生远。”温翊成说得极慢,仿佛此想就在跟前,触手可及。
      “师兄可觅得?”
      “不曾。”温翊成自哂一声,放缓语气道,“今日,向卿怎么竟有这许多问题。”
      “我就好奇,随便问问。”向卿嘴上支支吾吾,手上随意翻了两翻书,也不知拨到了第几页。
      “向卿以后可要找个优秀的少年。”
      “师兄便很优秀。”向卿攥紧了书角,不服输一般的盯着他。
      “向卿——”温翊成一时语塞,竟接不下去半句话来。
      向卿想着早晨阿慕鼓励她的话,又觉已露端倪,索性全盘托出,把这半年来的委屈吐个痛快道:“我本不欲问师兄诸多问题,可若我不问,师兄约莫也不会理我。若说优秀,偌大世间,已无人胜于师兄。该当如何?”
      “向卿——日后出了归渡堂,你会遇见很多人——我心有所属。”足足二十余字,字字千斤。
      “师兄方才还说不曾觅得?”
      “一厢情愿,终有尽头。我欲作一辈子孤独人,到底不算辜负自己,怎能耽误你。”
      “师兄……”向卿沉思片刻,道,“你一定要过得开心。”
      “谢谢你。向卿。”
      “不客气。”向卿被客套话逗得噗嗤一笑,转而道,“师兄开心,我便开心。苦海无涯,三清难渡。望师兄及早回头,转身是我。”
      “向卿——”温翊成意欲再劝,却碰巧李贺牵着慕清来了。
      “翊成,你俩学到哪儿了?”只见来者二人,郎才女貌,极是登对。十指交扣,好不个羡煞旁人。
      “苏子瞻——你曾几何时听过?”温翊成调笑道。
      “苏轼呗。整那些个小字作甚。要我说,咱不如练剑呢。比试比试?”正说着,李贺扔过来一柄玄色长剑。
      但见那剑剑柄上,虽只方寸之地,却精雕细琢着一对麒麟,乘云而瞰。取意:“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
      登时,观者莫不觉其威严。
      “哎呀。给错了,这才是你的。”气氛一下子被李贺打破,李贺又扔过去一把剑。
      古人云:“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此话赞的便是龙了。若方才觉得见那麒麟让人肃穆,现今倒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这两把剑,莫不是世间罕有,可起了名姓?”向卿一时看得入了神,不觉提问道。
      “温师兄我倒是不知。不过,我这把叫做启慕。”李贺一面作答,一面接过方才错丢过去的启慕。
      “启意作为始,慕可解为心悦慕清。呀——阿慕可晓得?”向卿欲调侃慕清道。
      慕清直了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忖道:“剑客当道,武者盛行,最贵重之物自然得取最贵重之名。倒是——不知师兄手上,可已署名?”
      “归陈。”温翊成笑言道。
      “这是个什么意思?”两黛轻蹙,阿慕不明。
      “无意。”温翊成走至一块空地上,招呼李贺道,“师弟,请吧。”
      李贺大步向前,欣然应战。
      被留下的两位女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地,乐得坐在石凳上看戏。
      温翊成与李贺相对而立,极有默契地同时出剑,长剑出鞘那刻,皆是寒光一闪。
      两人提剑而奔,一攻而不守,一退而不进,李贺由巨阙攻至灵虚又至中府,一路而上,疾如旋踵,意欲逼得对方落剑,其手中启慕使得可谓是出神入化。再观温翊成,面对强攻,却仍游刃有余。虽一味躲闪,步伐却不见丝毫凌乱,剑影重叠间,尽是泰然。
      场外二人,接连叫好。此一出戏,蹑影追风,击电奔星,惹得四周尘埃卷天,花木摇动。
      鏖战多时,李贺似有力竭之状,温翊成把握此机,转身一跃,用手肘击敌肩后,李贺吃痛,旋即落剑——落剑同时,李贺侧身顺势拽住温翊成,力运三分,攻其手肘曲池穴,温翊成亦落了剑。一切如云屯席卷,叫人反应不及。
      二人平分秋色,难定输赢。比武者痛快淋漓,观武者亦是酣畅。
      四人复又小坐片刻,席间,阿慕用袖子替李贺揩汗,虽是一脸娇羞,到底两情相悦,实为天作之合。反观另外两人,总有一个寡言少语,尴尬至极。
      是夜,阿慕问起向卿今日她与温翊成之事,向卿从头而道,穷尽其详。
      “这可怎么办啊?一个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一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阿慕听罢,叹了一口气,道,“师兄怎么如此蠢笨,只懂往前撞,不懂回头看。”
      “阿慕,我问你,瀚海星辰,美乎?”
      “美啊。”
      “可其无法拥有——纵无法拥有,却也美乎? ”
      “这教人如何拥有,却亦然也美的。”
      “这便是了——我意向月而不憎月不悟,欲向君而不悔君不慕。不过是天上月,镜中花,眼前人罢了。”向卿压了压皱起的书角,似在解释给阿慕听,又像在宽慰给自己听。
      “何苦呢。既你执念不去,不如奋力一搏?”
      “两姓姻亲,或由父母定夺,或由男子提出,女子穷追不舍怎么能行?”
      “男未婚,女未嫁,为何不行?明日就给师兄嘘寒问暖去!”
      “什么嘘寒问暖?”
      “明日告诉你。”

      翌日绝早,阿慕便拖着向卿起来梳妆打扮,足足耗了两个时辰,。
      门扉轻推,却见华容婀娜,移步而出——阿慕今日特意选了那件淡紫色的流仙裙,听闻这件裙裳是李贺特意南下寻了十一位绣娘,做了七个日夜而成。此刻穿在身上,只觉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步履之间,摇曳生姿,确是丽品疑仙,颖思入慧。
      向卿是跟在阿慕后头出来的。到底那两个时辰是下了功夫的,向卿一改往日素净之风,着了一件红裳,衬得肤若白瓷,瓌姿艳逸。赧然一笑间,更观其齿如瓠犀,仿若神凝镜水,光照琪花。
      “向姑娘这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慕姑娘今日也巧胜东临子三分。”
      二人戏耍片刻,阿慕正色道,“向向,师尊该起了,咱们一同去正厅等他吧。”
      “慢着,你还未告诉我今日为何要做盛装?”
      阿慕笑意盈盈,露出虎牙道,“文渡轩笔砚业已不够,需新进一批,我好生求了师父几日,才揽了采买的活儿。”
      “不过是下山罢了,值得这番大动干戈么?”
      “蠢笨。”阿慕拿指头戳了戳向卿的脑袋,“李贺那俩还罚着书经呢。自然我们去哪儿,便要跟哪儿啦。马上就要见师兄咯,不知某人……”
      “你不早说!”向卿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瞪着满脸坏笑的慕清,道,“早说,我昨夜就不吃那三碗饭了。如今,可是浑圆了?”

      都说愿逢君青睐,才不负红妆。
      向卿二人到达大厅时,温翊成和李贺已经到了。
      “阿慕,你好生漂亮。”李贺拉起慕清的双手,晃来晃去,左瞧右瞧,啧啧称赞。
      “师兄觉得如何?”慕清略过此刻亢奋的某人,发问道。
      “不错。”
      “那向向呢?”
      “向向——咳——也是。”
      向卿第一次听见温翊成如此叫她,虽然明白他这算是被阿慕带进沟了,却仍旧止不住地脸也扑扑,心也扑扑。
      向卿上前走了几步,将阿慕从李贺手里拽回来,小心挽着,遮住了大半个自己,仔细瞄了温翊成几眼——真乃窃视流眄,目欲其颜。
      温翊成作一身薄墨色打扮,仿佛漫山烟岚,袅袅娜娜,只若远观,奈何奈何。
      采买的事办得极快,因着今日秋夕,四人欲留宿一晚,次日回山。
      日落西沉,月升木维。街上皆挂起了红灯笼,灯笼的穗子被风吹得打着旋儿,烛影摇曳,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向卿一如既往地默默跟在温翊成身后,偷偷踩着他的影子。
      “喂——向向——”阿慕挽着向卿咬着耳朵道,“我要带李贺溜走啦!你把握机会,懂吗?”
      “啊?别啊——”向卿还未说完,阿慕便放开了她的手,拽着李贺三两下地挤过人群,背道而驰。
      向卿见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人群熙熙攘攘的,向卿只得耷拉着脑袋继续她的无言跟班之行。
      这一头,李贺挽着慕清的腰,蹬地一跃,坐在了一棵大榕树上,二人隐于月色中,俯瞰全景。
      “阿慕,我看师兄那个榆木脑袋,不会懂这些个风花雪月。”李贺开口道。
      “我看也是,他居然到现在也没发现我俩溜了。你看向向,形单影只的,多可怜啊。”
      李贺摸了摸阿慕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肩上,分析道,“那姑娘虽无意与师兄缔结连理,奈何师兄是个长情之人。师兄就是沉湎过去,笨!”
      “所以说,你们男人处在一块就是蛇鼠一窝,目及寸光,不懂珍惜。”慕清啐道。
      “我可自认为找了个天下顶好的女子做夫人!”
      “这话倒不错。”阿慕听着开心,心生一计道,“三师父可教过你们投掷?要不你扔个啥过去,让师兄回个头呀!”
      一截树枝便因此如同离弦之箭般射中了温翊成的后背。
      温翊成满脸茫然的转身,却因光线的差异,并未发现榕树上的二人,倒是发现后头就剩一个向卿了。
      “师——师兄——怎么了么?”向卿见他突然回头,有些不知所措,顿时磕巴了起来。
      “他二人不见了。”
      “啊——还真是。”向卿左右看了看,答得有些心虚。
      “你不要再走我后面了,万一你也丢了,二师父和师尊都饶不了我。”温翊成说着,将向卿牵到身侧。刚巧这时瞅见向卿束头发的红丝带,询问道,“男女有别,我也不能拉着你,不如用丝绦系着吧?”
      向卿已被方才温翊成牵她至身侧的举动惊着了,只剩下木讷的点点头。
      丝绦被扯了下来,霎时间,泼墨青丝,直泻而下,雾鬓云鬟,因风而舞。
      二人便这么连体走着。一路上,看了许多新奇玩意儿。
      “河灯哎!他们在放河灯。”向卿瞧着前头在水边放河灯的几位女子,眼里满是羡慕。
      “不如买一个吧。”温翊成见向卿满心欢喜,带着她来到卖河灯的摊子前,让她挑选,“想买哪个?”
      “我若说想买师兄呢?师兄莫不是要说此物非售吧。”向卿心情大好,一时血气上头,故作调戏道。
      “嗯?以金钱买?用钱——”
      “不,以余生。”在温翊成还未找到合适言辞的当口,向卿打断了他。
      那一刻,向卿的眸子里映着的烛火,微微淬出了一朵花来。
      噼里——啪啦——
      温翊成唉地短叹一声,放低声音,道,“向卿——”
      “买这个吧!”向卿指着摊子最左边的莲花,笑意盈盈。随即,她便乐呵地解了丝绦,双手捧着灯,蹦跳着放河灯去了。
      向卿蹲在水边的石板上,双眼紧闭,双手握拳,极为虔诚。河灯顺水而下,也不知可否保人顺意:神明啊,小女子心系师兄,却也不愿为师兄失了自己,若师兄欢喜我同我欢喜他一般,请神明佑我,然则,便愿师兄开心。
      许了愿后,向卿梨涡浅浅地睁开了双眼——秋水微漾,明眸善睐。
      向卿借口身子困乏,二人便赶回了客栈。
      “向卿——”温翊成在转身之时,轻声道,“早些歇息。”
      向卿眨巴眨巴眼睛,捣蒜般的点着头,“师兄也是。”
      转身后的向卿想着这出互道安歇的戏码,心里乐滋滋的,不觉步伐轻快起来。进了门,只见
      阿慕此刻正坐在床沿,一边等着自己一边闭目养神,向卿惊叫出声,使劲儿地晃走了阿慕的瞌睡虫。
      “咋了?”阿慕被眼前这位亢奋地有些失态的女子带的也有些激动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两眼放光道,“你俩成啦?”
      向卿闻言,想到河灯之事,立即撒开了阿慕,沉了脸道,“没有。”
      “那你怎么这么开心啊?”
      “因为——”向卿眸子里的星星绽着光道,“师兄和我互道安歇啦!”
      “哟——有进步咯,我看好你们。”
      “当真?”
      “千真万确。”
      向卿觉得阿慕如今说的这四个字像颗定心丸似的,让人倍感舒适,如沐春风。
      这一夜,连梦都悄然开了并蒂的花儿。

      李贺二人的惩罚在回到归渡堂后便结束了,向卿见到师兄的机会少之又少。
      偏的这几日课业繁重,阿慕也找不到时机和李贺里应外合。阿慕冥思苦想了几天,准备自己一个人包办此事。
      “阿慕——我们为什么要来武归苑啊?”向卿紧紧攥着阿慕的手,凑到她耳边小声询问。
      “偶遇。”阿慕说得斩钉截铁,“成日在文渡轩内转悠是什么都没有的。”
      正说着,却见温翊成走了过来。
      “这么偶啊——不行…那儿那儿,那儿!师兄!”
      “向向——镇定!收住!”阿慕哼了一声,道,“本小姐可是搜集了好几个月的情报。哪有说遇见就遇见,又不是什么心照不宣。看来这情报没错。看他跟不跟你打招呼!走!啧,来都来了!”
      阿慕使了牛劲儿地拖着向卿往前走,向卿见距离越来越近,生怕此刻的扭捏被温翊成看见,只好低头故作整理衣袖。
      啪——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向卿猛地一转头,盯着温翊成的身影愣在了原地。
      “哎哟喂——这温翊成——”阿慕揉了揉向卿的脑袋安慰道,“别伤心啦,都呆住了。”
      “阿慕——他——刚刚——拍了我一下?”向卿说的断断续续的。
      “嗯?真的?”
      “嗯!”
      “哇!走走走!乘胜追击!”阿慕拉着向卿就从一旁的窄门钻进了一条小道,撒腿就跑。
      “去哪儿啊?”向卿在后头跟地跌跌撞撞的。
      “一弓、二弩、三枪、四刀、五剑、六矛、七盾、八斧、九钺、十戟、十一鞭、十二简、十三挝、十四殳、十五叉、十六把、十七绵绳套索、十八白打。”阿慕将武归苑的授学内容和地理位置背了一遍,道,“今日师兄练鞭!去十一处!”
      都说情字难解,可以最懦弱,也可最无畏。
      当那俩姑娘趴在鞭舍六尺高的青灰色砖瓦上时,不得不让人心生敬畏。
      下方,李贺正同温翊成说着什么,二人皆是一脸严肃。
      “咦。李贺怎么在。他不是说最近三师父找他闭关嘛?”阿慕攒着眉头,脑子里开始推测。
      “许是师兄叫他出来的吧。你看师兄不也在呢嘛,没啥的吧。”向卿这头正在安抚阿慕,却见一身着藕粉色的小姑娘跑了进来。那姑娘眉清目秀的,甚是可爱,只一点毫不可爱——她一进来,就挽住了李贺的胳膊。
      “嘿——”阿慕气急败坏的从瓦片上窜起来,大吼一声道,“李贺!老娘跟你拼了!”
      说着,便纵身一跃,李贺见状,连忙跑上去抱了个满怀。
      “你这闭关闭得挺有意思的哈。”阿慕不愿李贺多碰,落了地便挣扎着下来。
      “嫂嫂——”李贺还未开口,那姑娘就来了,“你就是我嫂嫂吧,怎么和阿兄说得不太一样。嫂嫂竟是会功夫的。”
      “嫂……嫂?”阿慕被小姑娘的一番话昏了头脑。
      “阿兄今日去……你们成亲——唔唔唔——”小姑娘复又开口,却被李贺赶忙捂住了。
      “阿慕,你这一生就嫁这一次。别听了,让我给你点惊喜吧。”李贺满眼乞求地看着阿慕。
      阿慕不觉面色绯红,笑着应了。李贺方才放心地放开了他这位妹妹。
      “啊!向向——”阿慕突然想起向卿来,引得众人皆往墙上老去。
      “向向——”阿慕尬笑了几声,“你下来呗。我接着你。”
      “哎——不行。”李贺赶忙阻止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接的住向卿。”
      “那——师兄?”阿慕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温翊成,“师兄,李贺是定了亲的不好再抱别家姑娘师兄不会真让向向一个人跳起来吧,这万一啪叽……”
      向卿听着只觉面如火烧,赶忙打断道,“不用!我自己可以。”随后,咬紧牙关,往下一跳。
      但见,温翊成抽出腰间长鞭,向前一甩,凌空卷住了向卿的腰,登时一跃,揽她入怀。
      “方才剑阁内可是你?”温翊成抵着向卿的脑袋,沉着嗓子问道。
      “是。”
      “我见你没叫住我还以为我认错了。”
      “师兄没认错——”向卿嘴上回的虽是如此,心里却想着:我有回头看你啊!
      这场偶遇,被阿慕急中生智,以查岗为由搪塞过去。
      回来时,阿慕突然开口问道,“向向,若是到了最后,师兄仍旧无意于你,你会怎么办?”
      向卿不假思索地道:“阿慕,很多美好,不会因为归属问题,而增减一分。我希望他开心,这样就很好 。”
      “你竟答得这么快?”
      “我想过很多可能,想了很多次,想了很久。”向卿微微一笑,满眼平静。
      阿慕嗯了一句,不再言语。

      又是半个月,诗书作伴。近来李贺和阿慕聚得也少了,下月月初,他们就要成亲了,阿慕答应了李贺静心等着惊喜。
      这日,向卿在书上看到茶定之说,便一心想要寻些茶叶来。奈何寻了许久,也未寻到钟意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却在她脑中酝酿开了。
      “阿慕,你说大罗山上该是无奇不有嘛?”早课结束后,向卿与阿慕坐在门前闲聊。
      “该是吧。”
      “有人去过吗?”
      “没有吧——有三清崖隔着,去了不就是死嘛。”阿慕拨弄着手上绣了一半的荷包,一想到不久将要为人妻,不免有些魂不守舍,无意深聊。

      第二日,向卿不见了。
      阿慕找遍了整个归渡堂,都不见人影,温翊成当即决定再于归渡堂内外找一圈,阿慕和李贺去三清亭看看。
      “向向!”阿慕还来不及喘口气便瞧见向卿坐在三清崖边上。
      “阿慕?”向卿见她满头是汗,满心疑惑。
      “向向你听我说,这世上有很多人,不是非师兄不可。”
      “与师兄何关?”向卿隐隐觉得不妙。
      “向向?”阿慕显然被吓到了。
      “你说。”
      “师兄的心上人回来了——你——不知道嘛……”
      向卿只觉心口顿时被利刃割开一般,看看悬崖,看看手中绳索,渐渐目光涣散,口中喃喃念着:“原来我真的不可以。”
      忽起大风,向卿一个不稳坠下崖去。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扬起了她的发丝,她的裙裳。向卿今日依旧一身白衣,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一朵云掉进了深渊里吧。
      向卿想着:师兄——我们从陌生到熟识又复归陌生,这,也算走了个圆满吧——念至此,向卿闭了眼,慢慢笑了。
      地上留着的那截麻绳被阿慕疯了似的往回抽,最后只得到了空空的一头,阿慕随即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楞严经》上说:人在世间直微尘耳,何必拘于爱憎而苦此心也。
      此言,一直被向卿奉为金科玉律。
      人呐,最容易为难自己,而这人间诸苦,唯一的解就是放过自己。
      向卿是个惜命的人。上天自然也会尊重这个姑娘。绳子是向卿解开的。她在三清崖边坐了一宿,终于明白,生死一体,周而复回之理。
      谁能晓得大罗山的入口就在三清崖中,三清崖虽深不见底,暗不入光,但也仅仅百里之距,便有桥可渡。
      世人畏险偷安,往往管窥之见,以偏概全,囿于方寸之地,却不知不破不立。

      半年后,阿慕一拖再拖的喜宴终是开摆了。
      这一日,阿慕所着的是李贺亲手为她缝的嫁衣——衣裳的领口、袖口、裙摆处皆用月蚕丝绣满了并蒂莲。此刻,在兔魄下隐隐做亮,仿若罩了一层月光清辉——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
      归渡堂所有的弟子被悉数派下了山。这是师尊在给李贺放言:日后若是慕清伤了分毫,归渡堂上千弟子一定血洗李府。
      十里红妆,一厘不少。
      “恭贺师妹新婚——”
      千名弟子,立于两侧,齐齐祝她,震彻山河。
      温翊成也到了,独缺向卿——
      阿慕觉得难过,遂放了花轿的帘子,落下两行清泪来:向向——师兄退了亲——他喜欢你——同你一般。
      喜婆扶着阿慕迈过门坎,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阿慕!”一道清亮的女声冲进喜堂,那女子换下常穿的那身素衣,着了一套藤色袄裙。
      “向——向——”阿慕顾不得,自己掀开了盖头。
      过往向卿也算慕家半个女儿,慕家二老此刻也已涕泪纵横,李家见亲家如此,也略有同感。
      阿慕定要向卿说个明白才肯继续行礼。向卿便索性将自己所见所闻,一一道来。
      原来,那日向卿虽有堪破的苗头,却仍是不敢贸然跳崖,若非偶然受了刺激,乘得东风,怕也寻不到大罗山。向卿自入了大罗山之后,才发现其广千里,幅员辽阔,她整整在山中找了三月,才找到一块茶田。幸得山中果子繁盛,气候温和,不至遭那饥寒。向卿以其所产加之山涧冲泡,不觉口齿生香,神清气爽。
      “我这个迷路鬼,一寻到便赶快原路返回了。”向卿自侃了一句。
      古人云:“茶不移本,植必子生”。茶定是结亲的重要一环。一茶定师,一茶定孝,一茶定姻。
      李慕二人早有婚约,因此向卿欲赶上定孝,定姻和最后洞房时的合茶。
      女子一生一嫁,一嫁一生。这样子的幸福纵然她最初想的是师兄,可若自己无法拥有,看着姊妹幸福,何尝不乐呢。
      余生很长,不会非谁不可。

      “向向——”听完向卿的见闻后,席下的温翊成神色复杂地走到了向卿身后,开口叫她。
      “师兄——”向卿转身冲他一笑,满是淡然。
      “今日被请,以后我俩回请吧。” 温翊成将她锁进了怀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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