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8、碧桃劝惑

　　比她小几个月的堂弟高考失利时，她的祖母搂着她人高马大的孙子用嫌恶的眼神看着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说老谢家没有给女人上大学的闲钱。
　　辛辛苦苦做完的研究项目，发表时却没有她的名字。
　　干得比谁都累，但是加工资发奖金的时候却总是被选择性遗忘。
　　再幸福的人生也不会都是一帆风顺，何况谢凤莲原本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所以虽然她不知道如何去克服眼下的困境，但至少“先观察周围环境”总不会是错的。
　　至于怎么观察么……
　　谢凤莲跪坐在她不知道该称之为“台”还是“榻”的家具上，看着小桌上摊开的本子。
　　跪坐这种姿势对原来的她是不可能的，但是这具年轻的身体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坐姿。至少挺直了脊背，稳稳当当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对现在的她来说一点都不难。
　　谢凤莲下意识把脊背挺得更直，然后环视四周。
　　从方榻加小桌来看，这里应该是古代。但是看多了电视剧和小说的谢凤莲虽然以前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至少对穿越和架空什么的还是听说过的。而且不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大大咧咧问人家现在是什么朝代就不太合适。所以她只能细心收集线索然后慢慢推断吗？
　　谢凤莲眉头一皱。
　　她最近一次上历史课，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而且以前历史课的成绩真的很一般，是“总算及格了”的那种一般。
　　所以……她低头去看摊开的本子。
　　白纸线装，毛笔写的繁体字，竖排，从右往左看的那种。
　　她缓缓翻动着书页。
　　摊开的本子上第一行写着“三月十一，上等木炭千斤，九千八百文”。
　　因为大部分都是数字，所以草草翻过一遍的她还没见到不认识的字，或者看不懂的词汇。
　　大松一口气。
　　生活在信息爆炸时代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搜索信息。就譬如看见一条明星八卦，开度娘把前后始末全翻一遍什么的，相信这么干过的人绝对不少。但如果粉的是外国明星，打开谷歌搜到个从右往左念的希伯来语……
　　谢凤莲只觉得真是心可以落回肚子里。
　　不过……
　　看家计账本什么的，应该是女主人的责任吧？
　　也就是说……
　　那个容貌俊秀的年轻男人是她的丈夫？
　　谢凤莲意识到自己的走神，摇了摇头，把思绪拉了回来。
　　“娘子，娘子？”耳边传来有些稚气的童音，“该用饭了。”
　　谢凤莲一惊，抬眼却见一个约莫也就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在推她。小姑娘脸蛋圆圆的，生得十分讨喜。她提了个硕大的竹编篮子站在她前方，推过她后也不等她答应便吭哧吭哧地把竹篮放下，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她面前的小桌，然后从竹篮里拿些物什出来。
　　筷子，白米饭，一碗看上去大概是萝卜的，还有半条……
　　“鲤鱼？”
　　“不是啦。”小姑娘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一副谢凤莲怎么连鱼都不认识的样子，“这是鲢鱼。”
　　“鲢鱼？”谢凤莲本是随口一说，却没想到招出这么句话来，“可这……”
　　“爷爷说过，咱们大唐是不能吃鲤鱼的。”小姑娘毫无防备，“所以这个肯定是鲢鱼。”
　　心里咯噔一下，她几乎像要扭断自己脖子一样猛地转过脸去看她。
　　咱们……“大唐”？
　　小姑娘被谢凤莲的反应一吓，一梗脖子，睁大了一双眼睛无措地看着她，“……娘子？”
　　“那你倒说说看，”谢凤莲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连忙露出笑容，完全就是一副逗小孩的口吻，“咱们大唐为什么不能吃鲤鱼？”
　　“娘子小看人。”小姑娘松了口气，撅起嘴，“荷叶懂很多事的。圣人就姓李嘛，跟李字念一样音的鲤鱼当然就不能吃了。”
　　圣人姓李。
　　唐代的皇帝都姓李，这个谢凤莲还不至于不知道。
　　但是唐代延续时间那么长，前后可以分成初唐、盛唐、中唐和晚唐。谢凤莲努力搜刮起中学历史课的记忆来。虽然总体上唐代是个强盛的时代，但任何一个封建王朝总归都是开头那些年比较好，越到后头越乱，否则也不至于会发生改朝换代这种事。
　　那现在是……
　　谢凤莲将期冀的眼光投向这个名叫荷叶的孩子，但是还没有开口问她自己先颓丧了下来。皇帝的名讳能不能放嘴上说还不知道，保险起见问年号才是最妥当的。可问题是，唐代的年号她拢共才记得俩，一个“贞观”一个“开元”，万一不是这两个，那其实问跟不问也没什么区别。
　　谢凤莲心里虽然懊丧，但是瞧着小姑娘仿佛在期盼着夸奖的眼神，还是说了一句，“荷叶果然聪明——”
　　“娘子真是好兴致。”只是谢凤莲还没说完话，门口便飘进来一道温软的女声，随即一个女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在她面前两步的地方停下，深深低下腰去，然后不待谢凤莲回应就抬起了头，“逗起小丫头来了。”
　　谢凤莲眨了眨眼，没应声。
　　给她布饭的小姑娘荷叶穿得相当粗糙，大概是因为仆人的关系，衣服质料看着相当厚实，也洗得很干净，却是一种青里发灰的颜色，跟“好看”是半点不沾边的。但是这个年轻女人虽然一样穿的不是谢凤莲身上这种触感绵软柔滑的丝绢类衣服，衣裳的质料和颜色却比荷叶的好上很多。
　　对了，她的头发还特意梳成了一个尖尖的发髻。虽然拢共只扎了一根深蓝色的布带，却愣是衬得她后颈雪白粉嫩。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知道这人的身份不一样了。
　　“碧桃姐姐。”荷叶连忙放下手上的东西，低下头朝女子拱了拱手。
　　“荷叶又淘气了？”名叫碧桃的女子朝前一迈步子，虽然从表情到姿态都十分地柔顺可亲，却莫名地透着一股子不受拘束的自在。
　　小姑娘连忙朝后退，举起手连连摆着，一边紧张兮兮地说，“没有没有。”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猛地转头看向谢凤莲，语声里带着点急切地，“娘子是吧？荷叶刚刚有好好地在做事，没有淘气吧？”
　　“嗯，荷叶做得很好。”谢凤莲嘴唇一抿，轻轻回了一句。
　　“还说呢，平时怎么教你的？看看这个，放在这里怎么……”碧桃旁若无人地走到榻边，当着谢凤莲的面指着桌上碗碟的位置指点起荷叶来。
　　荷叶低呼了一声，慌不迭地跟着她的纤葱玉指来调换位置。
　　这情状，怎么看都不正常。
　　谢凤莲一直沉默地看着两人。
　　如果她是这户人家的女主人，而荷叶是她的丫头，那无论这个碧桃是谁，都没有当着她的面来指手画脚的道理。何况既然顶着个花花草草的名字，身份大约也总是这府里的丫头。
　　谢凤莲看看荷叶，又看看碧桃。
　　荷叶年纪小，还不觉得什么。但是这个碧桃，说话间总是带着一股刻意，眼神还时不时地朝她这里瞟。
　　要再看不出不妥来，那谢凤莲真成瞎子了。
　　但，她这番做派到底是为什么？
　　“哎呀，这，这个……”碧桃仿佛这才注意到碗里那半条是什么鱼，低低地“啊”了一声之后，仿佛十分慌张地抬头对谢凤莲说，“娘子，这个，这个是鲤鱼啊——”她慌慌张张地，“该死的赵大！竟敢把鲤鱼拿回家来。”
　　戏肉来了。
　　“赵大？”谢凤莲双眸眨也不眨地看着碧桃，缓缓地跟着重复了一句。
　　“娘子不记得了？就是管着咱们府里采买上的赵大，原是从老宅那里跟着郎君来长安侍奉的。他向来就好偷懒耍猾，还——”她语气急切起来，之前那股柔缓就荡然消失，甚至变得尖利起来。只是她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微顿之下又变成之前的样子，“以前买东西常有以次充好的，郎君念着他是家里带来的人不去说他，可他竟敢在如今这要命的时候拿鲤鱼回来！”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要是被御史看见了，可是一条大罪！”
　　被御史看见？
　　谢凤莲看着碗里半条鲤鱼，倒真是被她说动了。
　　唐代不能吃鲤鱼应该是真的。虽然谢凤莲对“居丧不谨”没什么概念，但御史上门也是真的。
　　“那就叫他先把采买的差事停了。然后叫他来……”谢凤莲犹豫了一下改了口，“请郎君问他。”
　　只是前头听着仿佛有喜色的碧桃，听谢凤莲要请郎君连忙劝阻，“赵大仗着自己是郎君从老宅带来的人，也不是头回惹祸了。前几回也是这样做错事被人告到郎君面前，郎君说他以后也能好上两日，只是连三日都到必然又要变成老样子的。”
　　“那……”谢凤莲眉头微蹙，朝碧桃看去，“你说该怎么办？”
　　碧桃眼睛一亮，不知为甚压低了声音，“不如就叫他回去？”她略一顿，然后为自己解释似的，“他一家子都在老宅那里，回去有老子亲娘盯着，总比这里像样些。”碧桃越说声音越是大，“如今长安这里正是要紧时候，哪里有空成天盯着他犯不犯浑。”
　　说碧桃这主意没点什么别的心思用意，谢凤莲是绝对不信的。只是这一时半会的她连谁跟谁都分不清，又哪里能想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是待要拖延着，又怕那个赵大真像碧桃说的那样犯浑。万一又那么巧地被御史抓住痛脚，联想到管家跟她说的话，谢凤莲纠结来纠结去拿不定个主意。
　　最后忍不住一咬牙。
　　豁出去了！
　　碧桃再有点什么小心思，总不比国家法律和皇帝圣旨更严重。
　　“就听你的。”
　　碧桃顿时大喜，差点就在谢凤莲面前绷不住表情，她仿佛怕谢凤莲后悔似的，说了声“汤凉了去叫人换一碗来”就把布菜的筷子交还给荷叶，匆匆忙忙地去了。
　　留下谢凤莲看了眼懵懂无知，全然没发觉发生什么事的荷叶，只能压下心中的不安，举起筷子开始了又一顿食不知味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