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55、乐高苑中

　　““谢娘子，谢娘子——”
　　谢凤莲脸上一抽，几乎忍不住要抬手捂耳做一回掩耳盗铃之事，到底犹豫纠结了一瞬之后还是转过身去，“何事？”
　　“外头来的客人闹着要喝酒哩，”几乎能称得上年幼的婢子跟只鹦鹉似的不停地对着她喳喳喳，“大郎拦不下，叫阿奴进来问谢娘子。”
　　问谢娘子？
　　还真是好意思！
　　如果此刻面前有铜镜的话，谢凤莲包准能瞧见一个额头上一根根青筋都爆起来的自己。
　　前阵子，东市乞儿引着江南的粮商往东市严家粮铺做成一笔买卖，然后粮铺的严老板便把那份谢礼送到了她的手上。
　　也不是说她天生一股王霸之气，来东市不久就能收服一众乞儿。概因这东市乞儿原是一患，虽然一个个的年岁都不大，到底因着环境恶劣，又恶又狠的却不在少数。而谢凤莲却因为是出主意的人，又颇能公允分配，因此虽然时日不长，反倒是被一众商户默认成了乞儿的领头。
　　收了那米粮生意的酬金本不是什么大事，接下来不过是问清楚谁曾参与其中，按照功劳苦劳分一分铜板罢了，谁想次日那严老板居然自个来了书肆，说他女儿将嫁，十分诚恳地邀请她来观礼。
　　谢凤莲早就听说这严老板在东市人面极广，本就存着交好的心思。人家嫁女这样的大事又亲自上门来请，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因此谢凤莲便也客套起来，不仅说了“一定到”，还说“远亲不如近邻，到时若有事尽管吩咐，必然尽力帮忙的”。
　　天地良心，她那什么“尽力帮忙”真的只是一句客套话。
　　这出嫁的严家小娘子长得是圆是扁她都没见过，怎么就能帮上什么忙了？
　　却没想到这严家居然真那么不客气，还真把她就当自个人使劲使唤起来了。
　　一会是梳妆娘子路上耽搁了。
　　一会是新姑爷车驾到巷口了。
　　这会子居然连前头的酒都要问她？
　　话说，她只是贺客，不是这严小娘子的亲娘或者亲姐吧？
　　至于什么事情都问她吗？
　　信不信她就这么撂挑子不理——
　　“谢娘子？”好一会不见谢凤莲答话，那一脸懵懂的小奴拿那双仿佛什么都不懂的眼睛瞧着她，又小声催促了一下。
　　然后，那拒绝的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罢了。
　　这严老板之妻早逝，仿佛平时这内宅事都是严小娘子在打理，如今这成亲当日还要事必躬亲也着实可怜了一点。
　　谢凤莲长长地呼了口气。
　　“买的酒呢？先搬些出来。”谢凤莲想了想。
　　小丫头立刻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娘子总说喝酒误事，家里没有酒的。”
　　谢凤莲眉头一皱，“那附近可有相熟的食肆酒楼？先去赊点过来。”
　　小丫头先是点头，随后哭丧着脸，“娘子说要是小奴碰了酒，回来就打断小奴的腿。”
　　谢凤莲眉头一皱。
　　罢罢罢。
　　好人做到底。
　　“我去吧。”
　　与酒楼说好是严家喜事要赊酒，自无不允的，掌柜还许诺亲自送酒。谢凤莲做完事情，也不耐烦再去严家当个送上门的掌事娘子，因此自到门口说了一声后便没再进去。
　　昏礼昏礼，自然是昏时才行的礼。原本预备大半日功夫的谢凤莲竟因为离了严家一时想不到什么事情来做，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乐高苑转转。
　　这乐高苑离曲江池不远，也是长安一处向百姓开放的园子。又因此地到底花木扶疏，中有亭台楼阁，总比曲江池那里隐蔽些，因此来游览的倒是夫人娘子居多些。
　　初夏时节牡丹自然是谢完了，但是一片浓绿浅碧倒也生机勃勃，何况其中若隐若现的红柱白墙、回环曲绕独具匠心的石径，只是散步的话，倒是再好也没有的地方了。
　　“……郎——”
　　“八郎……”
　　远远的，传来清脆中略带稚嫩的女声。
　　仿佛是寻人？
　　那嗓音着实悦耳，这一声声的，却是比那黄鹂白鹭要动听多了。
　　只不知，这样的嗓子唱起歌来又会是怎生光……景……
　　脑中乱想、脚下信步而走的谢凤莲一顿，停了下来。
　　小径的尽头是座小小的凉亭。
　　而凉亭里站着一个……
　　男人。
　　他眉头微皱，一双眼睛漫无焦点地看着前头，里头的不解与难受几乎满溢出来，他嘴唇微颤着，整个人看着无助又茫然。
　　瞧这地方只有一个出口，显见人家是独自一个躲清静来了。只是通常情况下谢凤莲该是毫无声息退走的，但这回她却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不仅是因为那人听见声响后猛地回头看见了她，更加是因为……
　　这人居然还是认识的。
　　谢凤莲有点尴尬，留也不是，走更不是。
　　这人就是那个在曲江池畔以为她会跳江而阻止她，后来又莫名其妙去墨香书肆兴师问罪的青年。
　　说起来，虽然名姓还没通过，但却已经见过他好多回了。
　　青年转身见她，起初仿佛有些惊讶的，但几乎立刻的，他的脸就涨红了起来。
　　“你怎么在这里！”
　　无论怎么听都只能用“恶声恶气”来形容，但是谢凤莲却半点没有生气的感觉。
　　人家也不知道遇上什么事了，都到一个人躲起来的地步了还给她撞破。易地而处，只怕她的脾气更加差。
　　“抱歉。”谢凤莲摸了摸鼻子，“我不知道这里有人。”说着她就转身要走。
　　横竖她不过是散步而已，哪里不能去？何必同心情不好的人争地方。
　　“回来。”
　　这一声还真是不客气。
　　他以为他是谁啊？叫一声，人家就必得听的吗。
　　只是她到底也不是真的才十几岁，到底还是停下脚步，也真的回转身去看他。
　　青年看着她，表情却迟疑起来，仿佛有什么很难决定的事，叫他一会张开嘴一会又闭上，重复了好几遍居然还是没有说出来。
　　“郎君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谢凤莲等得不耐烦了。
　　“你……”他迟疑不定着，舔了下唇，“为什么知道陛下不会生气？”
　　哈？
　　陛下不生气？
　　他在说啥？
　　谢凤莲懵了一瞬，想了好半晌才终于想起来，上回见他正是与狄御史在一起。当时因为有个什么将军砍皇陵的柏树陛下命斩，但是狄御史想上书劝止的。
　　这么说，她当时果然是猜对了。
　　谢凤莲微微松了口气。
　　其实当时她对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普通人，哪里能猜得到皇帝的想法。她那半吊子的历史知识没法让她想起来如今还在位的那位是怎样的皇帝，但唐朝风气开放，应该不是个会随便杀言官的朝代。何况就御史的职责来说，狄御史就是那个该说的人，无论他的想法是不是符合皇帝的心思，他职责所在，就必须说。
　　“我其实也不确定。”谢凤莲说。
　　青年的表情中透出一股冷意，随后渐渐朝轻蔑转了过去。
　　“但是陛下看到狄御史的奏章，大概会很高兴吧。”谢凤莲说。
　　青年微愕，然后眉头渐渐皱紧，“为什么？”
　　“陛下是天下主，却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会有疲累和生气的时候。”谢凤莲说，“有忠心的臣子会在陛下生气后劝谏，不就是在告诉陛下，即使陛下偶尔松口气也不要紧吗。”
　　“原来，是这样吗……”青年茫然了一阵，随即转身看向身后。
　　谢凤莲眉头微微一蹙。
　　如果她的方向感没出问题的话，青年看的皇宫的方向。
　　她才眼珠子一转想要寻个什么理由告辞离去的时候，就听之前唤人的清脆嗓音渐渐靠近过来。
　　不一时，一个宫装的美妇从小径那头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丫头。她嗓音清脆，长相柔美，腰腹略略鼓起。
　　“你怎的过来了？”青年一见那女子，连忙从凉亭中走下来，然后伸手虚扶着她。
　　宫装美妇转过去朝他一笑，“八郎说好……”
　　谢凤莲巴不得人家注意不到她。
　　只是……
　　快要离开小径的时候，谢凤莲忍不住回头看了眼。
　　瞧那女子的装扮，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