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当自强》小叉

26、大嫂来劝

　　李珪一阵气恼，大步朝外走去。在瞧见门外候着的碧桃时都压不住自己的语气，“娘子醒了，再去请大夫进来看看！”待见到碧桃微微露出害怕的表情时才反应过来，也只是略为缓和了语气，“先叫荷叶过来侍候娘子梳洗，你去把灶上温着的粥端过来。”
　　到碧桃惴惴去了，李珪这才觉得一口气顺了几分。
　　她是一昏了事，却不知给他好一场惊吓。
　　敏儿离世时的回忆又翻腾起来，待他镇定下来又是喊人又是请大夫的，大半夜的好一通忙乱。
　　但是当大夫说谨娘“气血两亏，操劳过度，心情郁结”的时候，李珪却只是茫然。
　　操劳过度许是有的。但是一个才只有十六岁的年轻娘子，为什么会“气血两亏”，为什么会“心情郁结”？
　　继而当他看到大夫的眼神时，当他反应过来大夫已经在心里认定了是他亏待了她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是荒谬可笑。
　　但是在可笑的感觉过去后，当他想要找到他曾经对谨娘“好”的例证的时候，却发现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
　　虽然很早就知道有谢谨那么个人，但李珪第一回见她，却是在她千里迢迢去到长安他家的时候。而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谨对他来说就只是“知道有那么个人”而已。毕竟他家的银钱不至于多养个人就捉襟见肘，毕竟他家的宅子还不至于逼仄到姐夫与小姨互相避不开。
　　敏儿病重时，谢谨先是照管满儿，后来又接管家务，李珪都是很感激的。而他会在续娶的时候首先想到谢谨，不仅是因为敏儿的临终嘱咐，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谢谨已经在做着他妻子该做的一切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谢谨这个人，甚至……
　　也不知道曾经的她为什么会做这些。
　　在李珪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那股子自他听到“满儿有没有被她过了病气”以后就越来越烧越旺的邪火也淡了下去。
　　李氏盘踞管城日久，又不是京师长安那等需要缩手缩脚的地方，地方自然是极宽敞的。走起来不是三两步就到头的地方，自然也就藏着很多平时不太注意的角落。也于是当情绪平稳了几分的李珪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了正房与厢房的夹角处。
　　正房面南，厢房面东，两屋之间的那个方形的空地前立了一面宛如屏风似的白墙，透过墙上八角形的窗格能看见后头树叶繁茂，算是造了个景。
　　如果不是李珪停的位置太巧，他根本不会看见墙后的一截木腿。
　　他迟疑了一下，侧了身才从墙缝里走跨了进去。
　　墙后有张软榻，榻上有褥子有软枕也有杂乱的薄被，倒好像上一刻还有人躺卧在这里似的。
　　李珪迟疑了一下，坐了下来。
　　所以谨娘真是一个与敏儿彻底不同的人。
　　敏儿为人温柔行事规矩，却不能算是个聪敏的人。琴棋书画她都是下过苦功，可真要拿出来也不过就是个“平平”而已。穿衣打扮从来都是那个样子，甚至连用的香料也都是一成不变，错处是绝对挑不出来，可灵秀上头缺的真不是一分两分。
　　而谨娘却彻底相反。
　　她性子极是好强，又在管家理事上敏锐过人，内里却还是一片顽心未泯。虽然弄出这样一张榻来实在不伦不类，到底透着一股子灵黠聪慧，叫人不忍苛责。
　　李珪将手伸进薄被里。
　　被子里当然冰凉一片，甚至也没有香料的味道。
　　这么说起来，李珪心里滑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他似乎从未闻到过谨娘用香料……
　　“你不好好躺在床上，待在这儿干什么？”一道熟悉的女声从厢房那边响起，“大夫说你操劳过度，多躺躺才好。”
　　李珪幼时起便住在这个院子，与大哥住得近，因此日常起居倒是沈氏看顾得多些。因此沈氏的声音李珪立时就分辨了出来。
　　大嫂来看望谨娘吗？
　　但谨娘不是在正房，大嫂怎么会到厢房来？
　　“这儿就是我的屋子嘛。”
　　紧接着，因为中气不足而显得娇柔的声音响起，瞬间叫李珪脸色一沉。
　　前夜谨娘昏在他怀里之后，他把人抱回正屋，没想到她一醒来居然又跑回了厢房。
　　李珪皱起眉，又想起那句叫他无名火起的“满儿有没有被她过了病气”。
　　“这是四郎的意思？”沈氏嗓门陡然拔高，里头的不悦显而易见。
　　“我喜欢这里宽敞嘛。”谢谨的声音愈发绵软了，倒像是向她撒娇似的，“而且跟满儿住了对门，去他屋方便。”
　　“你们这里才多大地方，从正房过去就不方便了？”沈氏却显然不接受这种说法。
　　“人家一个人多清净，我去挤着不好。”谢谨说，“娶我回来就只是为了照顾满儿，我成天朝他面前晃干什么。”
　　她说……什么？
　　娶她只是为了照顾满儿？
　　李珪猛地一步跨前，但是想要反驳的话却死死地卡在喉咙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心底仿佛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耳边桀桀怪笑。
　　他能反驳吗？
　　不。
　　他颓然，因为她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他会娶她，的确是因为她对满儿好。
　　但是，但是除此之外……就不能有点别的什么了吗？
　　夫妻之间又不是只有……
　　“你啊，年纪轻轻的，怎么七老八十似的。”沈氏像是接受了她的说法，语调里透出几分无奈，“就算一开始是为了满儿，就不能把日子过得更好些？四郎是我看着长大，你要是对他好，他会明白的……”
　　“老说他有什么意思，大嫂不是来看我的吗？”她略顿，又回复成那种甜软的语调。
　　任谁听了，都只会以为这个小娘子正与心上人说话。
　　李珪眉头皱得更紧。
　　与他就冷言冷语，对着大嫂倒是……
　　“……君？郎君？”外头有人喊他，李珪表情一松，从墙后走了出来。
　　呼喊的仆人终于瞧见他，急匆匆赶过来禀报：“大娘来看四娘，您去见见吧。”
　　李珪此时不怎么想去厢房，磨磨蹭蹭间沈氏倒是从里头出来了。
　　“四郎。”沈氏看见李珪后，面容一肃。
　　她的表情从来没有那么沉肃过，以至于李珪都开始惴惴起来，“大嫂？”
　　她只是看着他，良久才轻叹一口气，“满儿不止是你的长子，也是他那一代的嫡长孙，”她声音发沉，表情更是认真，“他身份不同，照顾他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在他大哥没有嫡子的前提下，李氏的家业会传到满儿手里。这是一件谁都不会放在嘴上明说，却也谁都心知肚明的事实。
　　李珪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说这个，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你但凡对谨娘还有一点的怜惜，就对她好点。不然，”沈氏直视着他，“就放她走吧。”
　　“大嫂！”
　　李珪一惊。
　　放她走？
　　但是沈氏的下一句话，令他心头巨震。
　　“她今年才多大？十六岁就开始心情郁结，今后的几十年你叫她怎么过？”她眉头微蹙，忧虑溢于言表。
　　她……郁结过重？
　　这怎么可能。
　　但是这句话出口之前，他突然想起前夜来。
　　在昏迷过去之前，她曾经说过“想回家”。而在他回答“这里就是你家”之后她昏倒在他怀里，又是叫大夫又是扎针煎药的，忙了半宿他几乎就忘了这个。
　　现在想起来，她当时的表情……
　　根本就是绝望。
　　李珪心一沉，不由得回头望去，虽然他根本没法看到在屋子里的谢谨。
　　沈氏瞧他半晌，叹了声。
　　“谨娘是个好孩子，别跟她娘家人一样作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