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酪梨》满城疯语

2、序章（下）

　　“你这小孩挺不听话。看你这纱布，才贴上没多久吧？”
　　医院里来来往往很多人，行走的声音，说话的声音，还有轮椅、急救床轱辘划过地面的声音，在眼睛看不见的状况下，各种嘈杂的声音清晰可辨，而这说话的声音有些微不足道，但好像也没办法完全忽视它的存在。
　　身旁这人用这种长辈对小辈说话时才有的微微责备的口气，听起来年龄应该比自己大，不过也说不定，总觉得他语末带着点开玩笑不正经的意思，可还不至于招人讨厌，反倒化解了一点点陌生感。
　　黎络说，“我和家人走散了。”所以需要拆掉一只纱布来视物，不过她懒得和陌生人解释另只眼睛并没有问题。
　　“哦，那你的家人也太不负责了，你这么明显一个人，居然都能走丢了。”青年揪着她长袖连衣裙的袖口，把她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反正我事情已经办完了，带你在这一层找找看，你家人应该还没有走远。”
　　黎络是很慢热的人，一般与人很难亲近，但也许是经历了早晨的事，她纤细的神经有一大片断裂，短时间不能重新连接，甚至生出一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心灰意冷到戒备心供应不足。
　　“那好。谢谢你。”
　　“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怎么死气沉沉的。”
　　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自己，黎络性格其实还是挺开朗的，但就是活泼不起来，为此她一直很羡慕那些性格外向的同学。
　　“不好意思……”她习惯性地低声说着，同时随着青年的步速行走。对方迁就她走得很慢，她感受得出。
　　“行吧，我们就在这儿等吧。”青年没带她走多远就停下了，“这儿有阳光很暖和，而且在走廊交汇处，上下楼梯和出电梯的人都能看见，相信你家人很快能找过来的。”
　　对方手往下垂下去，黎络的手自然就和他分开了。不知怎么，她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慌，下意识往下重新捏住了他的手腕，“你、你……能不能先别走。”
　　这次……接触的位置……又靠下了一点，不再是他的衬衣袖口，而是虎口位置。
　　黎络敏感地感受到，那里并不是顺滑的皮肤，而是有一段奇异的细长方型疤痕，一端陡然收峰，像是书法课上老师讲过的”悬针竖”的形状，又像是一柄长剑的剑身，总之有点特别，她一时间没有丢开手，还忍不住摩挲了两下，来确认那形状。
　　等意识到自己正有些冒犯地捉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黎络才一边道歉一边慌乱的像丢掉一个小型炸、药、包般，将对方的手丢开了。
　　青年“哈哈”笑了两声，“你慌什么，我没说要走。”
　　他扶着她在一排靠墙的塑料椅子那里坐下，然后松开了她，就再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也好久没再开口说话。
　　黎络是凭着他呼吸的声音，判断他还在自己身边的。
　　在你我的一生中，偶然会有这种脆弱的时刻吧？想要暂时逃开一下熟悉的世界和人，短暂和陌生世界的人相处，反而能更自在。
　　这样的时刻，时间有了些温度，不吝放慢原本疾行的脚步，令微末的尘埃如有实感，落在额头，擦过指尖，都好像感受得到了。
　　“你多大了？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跟你说一下也没关系。我今天……我其实失恋了我。”青年的口气有些自嘲，“我从小喜欢的一个女生，急性肠炎在这里住院，我刚来看她，发现她和……”
　　他没有把后面讲完，但黎络大致猜到了。他大概撞见了心爱的女孩和其他男人亲密吧，类似的情节电视剧里常常演到。
　　“我刚从她病房出来，在这医院里无意识晃了好几圈，遇见了你。”
　　医院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戏剧化的场所之一，每天上演无数悲欢离散，人们的情绪会被放大。行色匆匆不安走过的人太多，所以，一个茫然在医院走廊里摸索的女孩既不显眼，又太显眼了。他就在那个时刻发现了她。
　　“那你……有点难过吗……”黎络试图安慰，但笨嘴笨舌的，不知道从何开始，而且觉得自己说太多会很多余，毕竟不认识。
　　“还可以吧。只是觉得脑子有点乱。”青年不知是否有点后悔跟黎络说这些自己的事情，再开口转开了话锋，“你呢？你看起来不太开心。”
　　“嗯，一点点。”
　　“一点点？”
　　“……”黎络顿了顿，“其实是非常。今天早上发生了点不愉快的事，而家人都认为我做错了。”
　　“哦，这样……”青年说，“人和人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也许他们的角度看，你就是错了呢？”在他的眼里，黎络还是个孩子，能让她不高兴的事，也许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没有！”早上面对爷爷奶奶和爸爸都没有的强硬口气，现在居然对着一个陌生人爆发出来，“我没错，我只是……只是……”保护了我自己。
　　每次发生冲突，都是既忍且让，可这次不行。
　　人哪能总是退让？
　　她爸爸黎涛没有教过她这些，可是她记得妈妈还在时曾经教过她。
　　“傻瓜。”
　　黎络突然感觉头发被旁边人揉了一下，她有点懵还有点被吓到。老实讲，她不喜欢这种被对方当成小孩对待的动作。
　　“我刚也只是随口一说，想开解你，你别介意。”青年笑，“你看，我又没有亲眼看到发生了什么。我的任何判断，你都没必要当真对吧？”
　　没必要……当真吗？
　　爷爷、奶奶、爸爸、大姑，都没亲眼看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怎么就选择相信何天呢？
　　……
　　黎络低头不再回应青年。
　　青年发现黎络更低沉了，短暂的犹豫后，起身从旁边的饮料贩卖机买了一瓶热核桃露，递到她面前，“你穿得太少了，这个加热过的饮料给你喝——”
　　黎络并没有打算喝他给的东西，不过想礼貌地接过来，于是伸手在眼前茫然抓了几下，却都扑空了。她听见青年的笑声。黎络羞红了脸，裙摆下的双膝忍不住并拢，肩膀也佝偻了些。
　　“不好意思，没忍住，我没想戏弄你。”他弯腰把饮料直接送到黎络的手里，黎络手指触摸到那温暖的铁皮的同时，感到有轻薄的东西擦着她的手背一并掉落在她大腿上。
　　“我还有事情，你对面其实就是护士台。”这大概15分钟左右的时间，与其说他出于好心陪她等家人来领，其实是出于私心想让这个安静木讷的女孩陪自己待会儿，才一直没有把她交过去，“如果一会儿你家人还没来，你就出声叫她们吧。”
　　“嗯，谢谢你。”黎络已经摸到了落在自己腿上的纸片，她估摸着应该是刚才青年弯腰时从他口袋里掉出来的。
　　青年最后说没说“不客气”，黎络已经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自己过没过多久后，扯掉了右眼的纱布，目光落在旁边空空的座位上。
　　然后她发现，护士台在自己的斜对角没错，但这里根本不是电梯和楼梯的交汇处，反而很偏僻。
　　拿起那张纸片，她看了一眼，竟是一张名片，上面印着的姓名是，时卜宇。
　　这个很特别的名字，黎络看了一眼，就忘不掉了。

　　很了解槽点，万一是最后一篇，所以容作者任性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