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倍糖浆》四月生卯

2、［02｜伤痕］

　　乳白中间夹带几点米黄的鹅卵石铺路，两旁森绿色的造景，映着大院里的别墅群更加如童话般精致，这一带，Ｃ市的富人区，金字塔尖端最顶层大家豪门的集中区。

　　隐身在这光鲜外表下的，是一层又一层渗入的疤痕。

　　“嗒”脚着地的声音，来人手提着脱下来的小板鞋，绕过阳台的大盆栽，走到落地窗前，是三楼的套房客厅，在外面往里看，液晶电视前的玻璃大茶几旁，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时不时的，一只小手便伸向布艺沙发上放着的透明箱子，拿出一个瓶子再放回一个瓶子，来人眉头微皱，弯腰放下手中的鞋子，伸手推开落地窗。

　　里面人像是早就知道来人是谁，头也不回，就开口：“江少泽！你早晚能从中间摔下去！摔不死你！”女孩清澈的嗓音略微染上几分怒气，却又有那么几丝来不及掩藏好的哑音夹杂在其中，虽不明显，可依旧没有逃过听者的耳朵。

　　像是发现了什么，江少泽紧走几步，拽开她盖在小腿腿肚上的手，三四道交错的血痕就措不及防地闯进眼中。“你妈回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像是被触目惊心的血红唬愣，瞳孔睁得老大。

　　女孩背对着他，默默掀开罩在大腿的薄被，又是几道还在往外滴血的伤口，她继续消毒伤口的边缘，江少泽摇头，手在沙发上一撑，脚一借力，在沙发上一翻，稳稳落在女孩的脚旁，盘腿坐下，挥开她的手，动作不轻柔却也不发狠地从她手中夺过消毒酒精和棉签：“唐印冉！每次要按你这么慢腾腾地清，清个边你清屁啊？怕疼你还由着你妈发狠地打？！你这身上的伤，没一个是打架打出来的！全是你妈！他妈说出去都没人信！反正你家有钱，在家里也设个手术室得了，咱俩就比比，是哪天老子翻墙失足从三楼摔下去，还是你妈先把你打死送进去！”

　　唐印冉垂眸看着江少泽，嘴里的话刻薄依旧，手上的动作却是更加轻地点在血痕上，时不时微微嘟嘴轻吹，呼气冰凉地打在小腿上，消去消毒水碰触进伤口中引起的刺痛感。

　　少年穿着米灰色的卫衣，露在衣袖外的是瘦，却带着男性特有的线条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医用棉棒，手背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唐印冉眉头一拢，抬眸飞快瞥了他一眼，江少泽正专心致志地清理自己的伤，专注力惊人。

　　显然他对自己的手并不上心，胶布的大小完全遮盖不住他的伤，留了几道不深的刮痕暴露在空气之中。

　　唐印冉行动不经意识地抬手，轻抓住江少泽的手，“嗯？”江少泽轻哼，单音一字，尾音上挑。

　　“你也没有好到哪去。”她嗓音清澈，抬眼看进眼前少年的眼里，眼睛像孩子黑白分明的，是至今尚未被社会瘴气所污染的样子，眼中有只有他看得出的关心。

　　呵，你总是这样嘴硬心软。

　　“我跟你说个事儿？”江少泽拿着人工贴片在伤口处比划着，寻找着下手点，一边说道。

　　“什么？”唐印冉反问，伸手捏住贴片的一角拉近某处，定点，“剪这里。”

　　手上的动作不停，江少泽回答：“八大家的陆家，听说没了。”

　　“没了？”

　　“嗯，本来就只剩陆家老爷了，他儿子和媳妇好几年前就离世，只留了个孙子给他，这次他过世……”江少泽顿了下，继续道，“陆家所有的股份，全数冻结，在他孙子成年之后才会解冻由他继承。现在整个陆家暂时交接给旁系，我听我家老头子说陆家，怕是要易主了。”

　　“这么大块的肥肉，狼豺虎豹各个盯着，那人挺可怜的。”唐印冉回应，话中有几丝同情，却没有再更多的情绪，本就是如此，弱肉强食，在这种家庭里，没有情亲，你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坚强，必要的时候，你甚至可以舍弃一切来达成目的。

　　江少泽贴上最后一块贴片，手把药水拧紧往箱子里一丢，身体向身后沙发倒去，唐印冉怒拍了下他的大腿，手指药箱，示意他收拾干净。

　　他翻起白眼，身体向后使力，弹起，边收拾边说：“喂，螳螂。”

　　“别叫我这外号！”唐印冉骂。

　　“老爷子说，唐家和陆家深交已久，我们三家老一辈又是一起打拼事业起家，唐家本就是八大家之首，听说，陆爷爷的遗嘱，有拜托唐家这几年代养他的孙子，”江少泽没理会唐印冉的抗议，抬头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唐印冉像是看懂了又像是看不清。

　　女孩的瞳孔在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的下一秒猛地睁大，随即暗下，喃喃开口：“难怪……难怪刚刚她接起电话就走，难怪她会这么着急，难怪……”她会停手。原来不是因为心疼，是因为那通来自家族的电话啊……“陆家的老爷爷倒是疼他那个孙子。”时间过去几秒，唐印冉才硬生生挤出几个字。

　　每个城市都有几个标杆家族，代表着城市的经济实力，海城的八大家亦是，八个姓氏起初就是几代人慢慢扶持起来，其中，唐家和陆、江两家根基最久，也是关系最好的家族，把年纪尚小的孙子交由实力最稳的唐家无疑是最安全的办法。陆家的那个老爷爷，费尽心思替这个孙子打算了。

　　落地的窗帘被风轻轻挑起，让外面的阳光微微斜射进来，冬天的阳光很暖，几缕光打在唐印冉的脸上配着她白的剔透的脸蛋就像是沙龙艺术照似的，美得令人咋舌。江少泽坐在她身旁盯着她的侧脸在心里暗自感叹，认识十多年，虽然眼中的忧郁日渐增多，可也只让这个女孩身上增添上一种不能言语的气质，她就像赤脚踏地不染尘世的仙女，感染所有人的目光，像着了魔，淡去四周景物，只剩她。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唐印冉问。

　　江少泽回答：“你妈和我妈聊天被我听来的，不出意外，那个姓陆的，归你们家了。”话还未在空气中散去，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机身随着震动微微移位，上头明暗的字体让两人同时将视线在空中相撞。

　　唐印冉伸手划开，点了公放，电话里是像西方古典乐曲的沉静女声，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把自己收拾好，一小时后我带陆家少爷回家，别给我丢脸。”接着手机陷入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