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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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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28日 星期五 晴
今天没什么特别的事。
但是后面的女生跟我说话了。
手上的日记本还是十四年前流行的款式,朴素,简单,趣味横生,是他的风格。由于待在皮箱里的时间实在太久,纸页翻动之间,还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这是苏羽斌刚上高二不久时买的日记本,可以看出,前面还是零零碎碎地记录了一些生活大概,但随着学习进度越来越紧张,日记本后面有大约五分之三都是空白的。
当年他考上国防大学,开学时,他在行李箱里装了衣服和洗漱用品,底下就压着这本日记。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想扔还不舍得扔,放在家里又怕被老妈发现后遭到嘲笑,索性就带走了。多年来,他的行李箱从塑料的换成皮的,里面的东西也多有更新,只有这个日记本一直压在底部。
虽然,十四年来,他再也没有翻过它。
回过神,苏羽斌一手按在毛茸茸的蘑菇头上,“不是说了让你别翻我东西了吗?”低下头,用电影里黑老大的眼神盯着面前的小萝莉,“小孩,我警告你,要是再这么干,我就要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了。”
小萝莉眨巴着大眼睛,和苏羽斌对视了半天,突然出声:“呜噜呜噜……”
苏羽斌神色大变:“别别别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小萝莉仰天长哭:“哇~~~~”
苏姐姐坐在沙发上搂着女儿,好笑似的瞧着苏羽斌,“不是我说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和一个三岁小姑娘计较。”
苏羽斌乖巧道:“是是是,您说的对。”
苏姐姐:“虽然能理解你不想相亲的心情,但你一直这样躲在我们家,人活不干,还总惹哭我们家毛毛,长此以往,也不是个事儿啊。”
苏羽斌继续乖巧,“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苏姐姐:“所以啊,不如你今天陪毛毛去游乐园吧,也算给我们家打工了。”
苏羽斌:“……那你呢,你怎么不去?”
苏姐姐:“我要去美容院啊。”苏羽斌刚要反抗,苏姐姐笑眯眯地,“怎么,有意见?有意见的话,不如我去把姑姑找来,你们母子俩好好聊聊”
苏羽斌:“……哪能呢?我陪,我陪还不行吗……”
苏羽斌上一次来游乐园这种地方,还是二十四年前。那时他刚八岁,哭着被苏姐姐塞进了云霄飞车的座位里,在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中,年幼的苏羽斌明白了一个道理:亲父母,远表姐,此生命所以保全也。
苏羽斌头上带着一个粉色的兔子耳朵,手里拎着各种儿童饮料和糖果,蹲在某个阴暗角落,而毛毛已经在旋转木马上转了二十分钟。一波又一波的尖叫声浪传来,苏羽斌斜了一眼不远处的过山车,有点遗憾地想,如果老姐生的是个小子就好了,若是能把他往过山车上绑上一绑,童年阴影也能得到些许纾解。可恨自己在组织的教育下正直多年,面对毛毛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倒底还是下不去手。
毛毛好不容易从旋转木马上下来,蹦蹦跳跳来到苏羽斌面前,双手大开:“舅舅!”
苏羽斌扫了她一眼,“玩完了那就回家。”
毛毛摇头,开口奶声奶气:“冰淇淋!”
苏羽斌:“没钱。”
毛毛跺脚,“我要吃冰淇淋!”
苏羽斌无奈:“草莓的还是巧克力的”
毛毛:“曲奇奶香~”
苏羽斌:“……现在的冰淇淋都这么高级了吗?”
半个小时后,苏羽斌仰头看着“Sunshower Coffee”的牌子,觉得脑海中有一行乌鸦穿行而过。
苏羽斌质疑:“不是,来咖啡馆干什么你们家吃冰淇淋都这个范儿吗?”
毛毛才不管这些,抓着他一根手指就往屋里拽。苏羽斌的身形好似一根定海神针,表情颓废:“刚才说没钱是骗你的,但是现在是真没钱。”
毛毛还在拉他,“走……走……”
苏羽斌哀嚎:“小祖宗,你就放过我吧!”
毛毛用了全力也没拉动,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做自己最擅长的事:“呜~哇~哇~~~~”
苏羽斌也想哭,可惜他挤不出眼泪。
苏羽斌又是求饶又是扮鬼脸,用得上的方法都用过了,就是没能将面前的小不点哄好。
就在他自暴自弃,决定去给咖啡馆老板刷盘子来给毛毛换一个冰淇淋时,咖啡馆的门突然开了。
阳光随着门的转动在玻璃上流动,门上挂着的一串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迎面扑来醇厚的可可香。
女人的肌肤糅合着甜美的蜜色,头发在脑后盘成希腊复古式,,一身杏色雪纺长裙格外合体,衬得整个人的气质温婉娴静。
她矮身将毛毛稳稳地抱起,声音轻柔:“怎么哭了呀?是哪个坏蛋欺负我们毛毛啊?毛毛乖,不哭了,阿姨请吃冰淇淋好不好?毛毛想吃哪个味道的冰淇淋呀?”
毛毛马上不哭了,“曲奇奶香味!”
“好啊!”
小丫头继续蹬鼻子上脸,“还要提拉米苏!”
女人笑着:“毛毛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条小肉胳膊立刻亲热地圈住了女人的脖子。
苏羽斌看得瞠目结舌。
蓦然,苏羽斌感到一道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他看过去,女人口中仍然在说着安慰的话语,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苏羽斌脱口而出:“我不是人贩子!”
闻言,女人笑了起来。那笑容明媚得仿佛涟漪碎了一池春水,令人心头一荡。
她说:“我知道啊。”停了一下,“进来坐。”
因为相亲的缘故,苏羽斌这几天其实没少钻咖啡馆。
但是,他还没钻过哪个咖啡馆像Sunshower这么有……故事。
对了,故事。
Sunshower的每个角落都有不同的故事。这里有树木的故事,树桩式的矮凳一看就是给小朋友准备的,每一圈年轮都是岁月的伤痕;这里有家庭的故事,朦胧的灯光洒在家常饭桌上,桌面上的相框里是一家三口的漫画肖像;这里有恋人的故事,藤条缠上秋千,在扶手上开出米色的小花,一帘紫藤萝开得葳蕤,正如少年眼中藏不住的眷恋。
等等,等等。
苏羽斌将毛毛抱到蘑菇椅上,头顶上松果塔型的小吊灯散发着温暖的光晕,石头桌子上还有两个憨态可掬的小松鼠。
女人将两块提拉米苏端上桌子,另有一套儿童餐具和成人餐具。
苏羽斌窘迫道:“真的不好意思,但我今天出门没带够钱。”
女人笑着,“没事,苏姐和毛毛是我的常客,今天这顿是我回馈老顾客的,苏先生不用客气。”
苏羽斌觉得惊讶,一时倒也忽略了“苏先生”这个称呼的不妥之处。
“嗯,苏先生在哪里高就?”
苏羽斌不着痕迹,“部队。”
其实是青藏高原2000米边防部队。
女人眉眼弯起,“苏先生的模样和从前大不相同啊。”
苏羽斌陡然警觉,“您知道我从前什么样子?”
“是啊……冰淇淋大概做好了吧?我去后厨看一下。”女人起身朝厨房方向走去。
十几年来训练出来的敏捷身手此刻派上用场,苏羽斌从椅子上一跃而过,几步冲到女人面前拦住她的去路,“不好意思,请您把话说清楚。”
女人再次笑起来,笑容依旧绚烂夺目,“好啦,我知道你身份敏感,也不打算再逗你了。等我把冰淇淋端上来,再跟你好好解释行吗?”
苏羽斌此时近距离看着她的脸庞,一股熟悉感迎面而来。记忆里有张模糊面孔渐渐展露出来,但那记忆太遥远,遥远得让他分不清是真实的过往,还是十几年的夜晚中某个飘渺虚幻的梦境。
在他怔愣的时刻,女人已经翩然而去。
苏羽斌回到餐桌上,一时间思绪翻飞。
“那个,以后我有题不会就问你了,你有问题也要记得来找我啊。”
“嗯,好。”
“我没有女朋友,别误会了。以后想知道关于我的什么事,直接过来问我就好了。”
“啊?哦,哦……好……”
“早知道这是别人的东西,我就不拎了。”
“可是你还是帮了我啊。”
怎么会想到那些事呢?
那些久远到连背景都变成马赛克的事情,怎么会在这种时刻突然想起来呢?
那个女孩子,穿着普通的校服,梳着普通的辫子,一张普通的脸——可明明是那么普通的一张脸,笑起来,却阳光得像个天使。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如雷霆乍惊,震得他不知所措。
“呃,这位先生?”一位身着管家服饰的服务生将冰淇淋放在桌上,“二位点的餐齐了,请问是要现在付账吗?”
苏羽斌还没有反应过来,毛毛在一边气鼓鼓地叫道:“可是阿姨说了,不要我们付钱!”
服务生想了想,“二位是我们老板的朋友?那就好说了。我们老板刚刚出门去了,请二位稍等一下,我给我们老板发个消息确认一下。”说着拿出手机。
苏羽斌静气凝神,服务生走到一旁点开微信,语音对话:“常姐,这里有两位顾客说是您的朋友不结账,我来跟您问一声。”
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笑眯眯地转过来,“已经确认过了,二位说的确实是实话。很抱歉打扰二位用餐,但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还请多多包涵。”
苏羽斌说:“没事。”略作停顿,状似无意地,“其实我姐姐是你们家的常客,和你们老板是朋友,我今天是第一次来这里,请问你们老板是……?”
“常筝,非常的常,古筝的筝。我们老板的名字。
回忆中原本模糊的脸庞一刹那变得无比清晰,往事接踵而来,苏羽斌坐在那里,却感觉历经了一整个世纪。
非常的常,古筝的筝。
常筝。
这个名字,他怎么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