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就可以为你挡风了》花下踟蹰

10、第三章

　　距离苏莉手机屏幕摔坏，已经过了一整天。
　　一天前，手机刚摔坏的时候，简清阳找到苏莉向她说明情况。那时苏莉正小鸟依人地靠在王泰然怀里，两人互喂零食。大概是因为心情好，也可能是因为王泰然在旁边，苏莉十分善解人意地说:“没事啦，就是钢化膜而已。”
　　其实手机摔坏严格意义上讲并不能怪简清阳，苏莉柜子里的东西又乱又多，手机只是很勉强地放在里面，只要柜子一开，就能滑落下来。只是简清阳运气实在不好，开柜子的人碰巧是她。不过，话虽如此，看到苏莉的态度这么和善，简清阳心里愧疚，也就没再好意思用她的手机。
　　原本以为意外就此揭过，没想到，这仅仅是个开始。
　　当苏莉扯着林思鸥怒气冲冲地来到她面前时，简清阳的内心是混乱的。
　　苏莉说:“你知不知道你把我手机屏摔坏了”
　　表情和气势与之前说“没事”的那个人截然相反。
　　简清阳说:“……”
　　简清阳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已经傻掉了。
　　简清阳从来不知道如何抚平别人对自己的怒气。从小到大，如果有人突然冲她一顿发火，简清阳只有一个反应，那就是——没有反应。她会先愣在原地五分钟，然后花一小时委屈，再花一小时思考如何道歉……总之，等她真正进入状态的时候，对方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苏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发火时间连一分钟都不到，是以简清阳一直处于挂机状态。
　　简清阳朦朦胧胧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牵扯进了什么麻烦的事情中，她心烦意乱。但简清阳毕竟是简清阳，乐观和积极永远大过消沉和怨怼。第二天她就打起了精神，准备抽个时间和苏莉正式道歉，并商议一下关于赔偿的具体事项。
　　作为目击人的秦悠然对这一切还是比较清楚的，她心知苏莉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也知道简清阳一向单纯过头，很容易就被绕进纠结的境地。担心了一个钟头后，秦悠然决定还是向简清阳问问状况。
　　秦悠然去找简清阳的时候，她正在座位里和前后桌侃大山。
　　简清阳绘声绘色地讲着:“我最近给林思鸥起了个外号叫林有毒，你们知道为什么吗林思鸥之前喜欢李代沫，李代沫被曝吸毒了；后来她喜欢柯震东，结果柯震东也被曝吸毒了！所以我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林有毒！哈哈哈哈！我真是太有才了！”
　　“还有还有，那天林思鸥非得让我用手机给她照张相，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按快门啊，手机居然黑屏了！哈哈哈哈哈哈！”
　　李达耀说:“跟你们说一件特别励志的事。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开始玩7K7K小游戏，我现在还玩7K7K小游戏……”
　　简清阳笑得肚子痛。
　　“胖清。”
　　简清阳抹了抹眼角，回头看见秦悠然。她没有立刻和秦悠然出去，而是转头问李达耀:“7K7K的事我能和悠宝说吗？”
　　李达耀说:“你想说就说呗。”
　　简清阳就一边笑，一边告诉了秦悠然。
　　秦悠然也笑了，不过她惦记着手机的事情，就没再多耽搁，很快将简清阳拉到走廊里问话。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喽，”简清阳耸耸肩，“我打算给苏莉道个歉，然后……然后看她怎么说吧，到时候商量。”
　　秦悠然皱眉，“怎么这样呢？刚开始和苏莉说的时候，她不是还说没事吗？”
　　“我也不知道。”
　　“简清阳”
　　简清阳闻声回头，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债主和债主的男友。
　　秦悠然看了简清阳一眼后回屋了，简清阳组织了一下语言，“那个，苏莉，对不起啊。我把手机给你的时候，我以为你知道了呢，然后你说没事，我就以为真没事了呢……这样吧，我把钱赔给你，然后我、我可以给你买好吃的，行不行？对不起……”
　　苏莉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模样，“哎呀你说什么呢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了。没事，别放在心上。”
　　王泰然低头向苏莉耳语一阵，苏莉唇角扬起，又回了他几句话。王泰然看了简清阳一眼，随即转身朝卫生间去了，走廊里只留下苏莉和简清阳两人。
　　苏莉突然开口：“唉，我这手机用了半年，用得真挺好的，像素特别清晰，当时买的时候就是看好了它的像素……我本来打算过两天再去换个手机壳呢，这下好了，不仅得换壳，屏幕也不得不换了……换屏幕怎么也得等到周末吧？那还有五天呢。这五天我没有手机得多不方便啊，订饭也订不了，包车有个什么事也联系不上……唉……我可怎么办？”
　　简清阳听得头晕目眩。说好的没事呢？苏莉不是说了没事吗？还让自己别放在心上？那她现在是什么意思呢？果然还是要赔偿的吧！她是不是怕自己不赔啊？
　　简清阳想了想，从校服兜里掏出来一百块钱，“哦，那个，我知道这些不够，但是你先拿着，剩下的我以后一点点补齐……”说着就递给苏莉。
　　苏莉看了一眼那张皱巴巴的钞票，转身就走进班级，“不用。”
　　简清阳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王泰然从卫生间出来，一直走到简清阳面前，“你和苏莉谈过了？”
　　简清阳和王泰然一直关系很好，此刻看见他，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谈过了，她说让我别放在心上，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赔给她钱。”
　　王泰然说：“我们出去转一圈，我帮你想想办法。”
　　简清阳摸不着头脑，道歉、给钱，这事不就结了吗？难道有别的什么事，还需要再想个什么办法？
　　虽然迷迷糊糊的，但因为信任王泰然，简清阳还是跟着他出去了。
　　王泰然说：“你跟苏莉不太熟，但是我了解她，她虽然安慰你说没事，但是心里还是不高兴的。”
　　王泰然说：“你要是赔她钱的话，就得一次让她高兴才对。毕竟这事是你做得不对，手机是你摔坏的，给人道歉就应该让人满意，对吧？”
　　王泰然说：“钱你照赔不误，苏莉那边我去跟她说，让她原谅你。”
　　简清阳听得云里雾里，“那、那我怎么赔才能让她满意啊？我得赔多少啊？”
　　“怎么也得六百块吧。”

　　　……

　　这天中午只有简清阳和秦悠然两个人在班级里吃饭。
　　唐慎思由于不明原因已经旷课两天，常筝中午要回宿舍一趟，所以就近去食堂吃饭。
　　窗外正在下雪，天空像一团抹不匀的死灰。
　　简清阳打开饭盒，拿起筷子，捅了两下盒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最后还是合上了盖子。
　　秦悠然很诧异，“怎么了，不吃了啊？”
　　简清阳说：“有点不想吃。”
　　秦悠然直觉这和走廊里的对话有关系，于是也放下筷子，严肃看她：“到底怎么了？”
　　简清阳沉默了一阵，将苏莉和王泰然的话向秦悠然重复了一遍。
　　秦悠然眯起眼，“王泰然说，让你赔六百？”
　　简清阳说：“嗯，他说这样才能让苏莉高兴。”
　　秦悠然转头向一边，“苏羽斌，你带手机了吧，借我一下。”
　　林文莹偷偷揣着辣条回班的时候，发现一向三从四德的好孩子秦悠然居然在刷手机，不由得停下来观摩了一把。
　　“哇塞，你们看什么哪？”喃喃念出声，“\'华、为、手、机、换、屏、多、少、钱\'。你们要换手机屏啊？哇，这么贵啊，居然要二百六！太贵了，用不起，用不起……”林文莹摇着头走了。
　　“以苏莉手机屏摔坏的程度来看，目前最贵的是二百八，内外全换新的才要六百。王泰然这什么意思？让你掏钱给苏莉的手机整个翻新？你俩不是关系挺好吗，他真的是那么说的吗？”秦悠然说着将手机还给了苏羽斌，一回头，却发现简清阳表情不对。
　　简清阳和王泰然的关系的确很好。
　　他们从小学就在一起玩，如果不那么严格地论起来，可以说是青梅竹马。
　　两人平常也会互怼，但到对方的生日的时候，也会纷纷送上礼物送上祝福。自己要过生日时，也会毫不客气地向对方讨要礼物。简清阳甚至还帮他写过好几封情书。
　　因为身高和长相方面的优势，王泰然从小处对象一直到大。年龄小的时候倒是没什么，但随着年纪渐长，越来越为同龄人所诟病。秦悠然也曾说过王泰然这个人存在道德问题，但简清阳站了出来，费心替他解释和澄清，并说明自己和他关系很好，将维护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这就使得秦悠然再未向她提起过相关话题。
　　简清阳一直认为，即便王泰然对别人不太厚道，但是如果对方是她，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总是会不一样吧？
　　他身边的女朋友来了又走，她虽然只是朋友，却一直站在他身边。那么，他应该不会伤害她的吧？
　　她一直这么天真地想着。
　　“……胖清？”
　　“嗯哦，我没……”没等那个“事”字从喉咙里游出，眼圈一热，简清阳发现自己突然说不出来话了。
　　“胖清胖清！”
　　简清阳知道自己在学习上一向没什么自制力，但是不知道自己流眼泪也是如此。可能是太久没哭过，已经忘了哭是什么感觉，她都没觉得自己在哭，就只是觉得心里闷得难受，脸上好像不停淌下热气腾腾的液滴。但她仍然愣愣看着秦悠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秦悠然叹气，搂着她往自己肩头靠，“好了好了胖清，我们不哭了。”
　　“哭”这个字就像一个按钮，一下子把简清阳的所有束缚打开，她“哇”一声就哭出来。
　　人们告诉她，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但她总觉得，那些都太遥远。
　　她愿意相信友谊。
　　她愿意相信真心。
　　她想永远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的伊甸园。
　　她想不论开心难过，只要她一回头，那些人，仍然是那些人。
　　但有一天，善恶树上的蛇遇到了他渴望已久的禁果。
　　她没想过，他会这么将自己拱手送向难堪的境地。
　　简清阳人生中第一次没有办法让自己再次开心起来。整一个下午，她照常听课、记笔记，别人闹笑话她也会跟着笑一笑，只是那笑意刚染上眼梢就全然褪去。
　　晚课，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梳理着椭圆的相关知识，简清阳正在对照笔记，后背被人打了一下。
　　李达耀传给她一张纸条。
　　“你今天不该那么说林思鸥，也不该那么说我。”
　　简清阳很不高兴，但还是作了回复:“为什么”
　　“你这样做人有问题，迟早没朋友。”
　　简清阳觉得心里压抑已久的火苗一下子就熊熊燃烧了起来。她匆匆写了几句话，正要传到后面，数学老师雄浑的声音响起:“那个谁还有那个谁啊，别再传纸条了，再传你们就出去。”
　　晚饭铃声一响，李达耀就站起来拍她:“我跟你说啊……”
　　简清阳:“对不起，我不想跟你说话！跟你说话我难受！”说完就匆匆离开。
　　李达耀在后面追着她:“我就是好心给你提个建议，你必须得接受才对啊！我告诉人林思鸥怎么做不行应该怎么做她都接受了，她还说和我说话开心呢，你怎么……”
　　简清阳觉得中午的感觉又要来了，她想，自己好几年也就哭了这一次，怎么还哭上瘾了呢？她一路小跑到大门口，等着父母过来送晚饭。
　　门口的人群渐渐聚集又渐渐消散，简清阳仍然蹲在收发室门口。
　　用脚后跟她也能想到发生了什么——他们，她的父母，又一次忘了给他们的亲生女儿送饭。
　　这样的事其实常有发生，每次简清阳都会一脸抱歉地去找唐慎思或秦悠然的父母借手机:“叔叔阿姨，手机能借我一下吗？对，没错，我爸我妈又忘了给我送饭了！”
　　但是今天并不是这样。
　　距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五分钟，在食堂吃饭的人群也渐渐朝教学楼方向涌去。
　　简清阳抬头看向天空，漆黑的夜空中只有一轮不完满的月亮。
　　早上来的时候，她貌似听谁说起过，今晚有百年不得一遇的红月亮，当时她心里还隐隐期待来着。
　　可现在呢？
　　红月亮，红月亮又怎样
　　红月亮能给她一顿美味的晚饭吗？
　　红月亮能给她一个完好的手机吗
　　红月亮能给她一个真心的朋友吗？
　　没有人能回答她。

　　……

　　或许是因为她和俞泽旭聊得实在太好，自习室大妈在一星期前就给他们强行调了座，或者说，调了楼。俞泽旭在二楼，简清阳在一楼。
　　简清阳终于又能单独享用一张桌子了，但她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开心。
　　不过还好，弟弟还是那个可爱的弟弟，每天还是给她带好吃的，给她写明信片。他们很少能见到，因为高一和高三的放学时间不同。但她每次到达自习室，总能看到一瓶饮料，或是别的什么她喜欢的零食，底下还压着明信片。
　　这天晚上也不例外，简清阳看着桌上她最喜欢的水晶之恋的果冻，脸上现出这半天来唯一一个真心的笑容。果冻下面的明信片写着:
　　愿世上一切美好，只为你来。
　　——旭
　　简清阳看着座位旁边空荡荡的椅子，有点不想再待下去。
　　自习室大妈:“哎，你干什么去”
　　她没有回答，但也没有走远，只在旁边的书店挑了几支笔。
　　从书店结账出来，简清阳朝回自习室的方向走去。
　　蓦然，她看见了俞泽旭。
　　灯光昏黄，灯下站着的少年虔诚地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好似在祈祷着什么。
　　简清阳抬头看向天空，月亮泛着柔软的红光，本来以为会是妖异的模样，此刻看着却意外地令人心安。
　　俞泽旭已经睁开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回头定定看着她，惊喜的笑容一点点展开。
　　她心里那团散不开的浓雾，此时却突然化作一颗明净的水珠，轻轻低落在一片心海上，漾开淡淡的波纹。
　　简清阳不知道一向舌灿莲花的自己还会结巴:“那、那、那、那个你在做什么呢？”
　　他笑意温存，“我在许愿。”
　　简清阳看着他的笑脸，突然有种想要逃走的冲动，她的确也照做了。
　　回到自习室，简清阳立刻就拿出一堆数理化卷子让自己静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拿错东西。明明想要拿铅笔，却拿了荧光笔；明明想拿草稿本，最后却盯着英语本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突然，一张明信片落在她面前，落在英语本上。
　　简清阳不敢回头，直到听到教室的门关上才回头看了一眼。
　　她想，明明知道已经看不到人了，怎么自己还要回头去看呢
　　坐正了身子，她拿起新的明信片。
　　这张明信片上一改以往的风格，不是祝福，不是鼓励，只有短短四个字:
　　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什么愿
　　简清阳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她看见他、他许愿、她打了招呼、他的回应……
　　记忆画面最后定格在俞泽旭含笑的眼睛，他的眼睛黑得像夜空，仿佛漫天的星光都落入其中，而她，是这灿烂背景下的唯一一个人。
　　简清阳觉得脑子轰然炸开一道烟花，绚烂得让她猝不及防。
　　她想:完了完了，简清阳，你完了。
　　你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