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学与张同学》普洱摩斯

1、只有一章

　　李同学和张同学是同桌。

　　这对同桌和班里别的同桌没什么两样，都是班主任定的。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包办婚姻，连相亲环节都省了。当晚定好座位，明个就这么坐了。

　　然后呢，李同学和张同学也和别的同学没什么两样。坐了一个星期不到，就从说话不超过一个巴掌的数变为了早上随手拿起对方作业抄也不用打招呼。上课传纸条聊天画小人，下课就笑的哈哈像只鸭。

　　张同学是画小人的一把好手，上至怪兽头头超人老大，下至混混打手喽啰小卒，他无一不精，画风是照着毕加索走的。他最大的成就是他在便签纸上画的小人被莫高窟全班巡展。

　　莫高窟是班里的封建大家长。他姓莫，教语文的。平时逼话很多，故得了这外号。

　　说起来，张同学扬名全班那天，正好是李同学和张同学坐的第一天。

　　李同学当时并不知道张同学对艺术创作的如饥似渴，看到他上课头也不抬地奋笔疾书，还以为张同学热爱学习。看到莫高窟走过来，她也没好意思打扰他。下一秒，莫高窟就拿起张同学手里的便签本，好好欣赏了一番，然后把他的大作给全班同学瞻仰，顺便还让张同学的小姨也来学校感受了一下现代主义美术的伟大。

　　李同学走的是与张同学不同的艺术之路。她擅长语言类的，比如过度话痨。过度话痨用在李同学身上并不存在语病。因为单一个话痨不能概括她的本质。

　　她尤其擅长上课讲话。

　　有天上历史课，正好上到启蒙运动。

　　李同学：“哈哈哈你看孟德斯鸠长的好丑。”

　　张同学：“有点。”

　　李同学：“永恒的正义…白洞，白色的明天等着我们。”

　　张同学：“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

　　李同学：“两足禽兽……”她突然趴在桌上无声地笑起来。

　　张同学：“……”

　　李同学：“你看这个康德，看起来好像反派。”

　　张同学：“……”

　　李同学：“你说话呀！”

　　张同学：“……”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然后李同学就被点起来回答问题了。

　　下课以后，李同学愤怒地问张同学为什么不回她的话。张同学只好把自己上课画的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小人送给李同学。李同学得寸进尺：“我想要会动的。”

　　会动的，就是画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一翻页就可以动起来的那种。

　　张同学应下了。不过等后来张同学把“会动的”送给李同学时，李同学早忘了这事，半天才想起来。

　　李同学和张同学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英语不好。但是两个人负负不能得正，因为他们只能相加。
　　每周五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英语的每周一测。

　　上课前，李同学陷入深深的痛苦中：“How are you”

　　张同学也没画小人了：“I am not fine.”

　　李同学赞成：“Me too.”

　　忽然，教室外有人喊张同学的名字。

　　张同学一看，是自己隔壁班的哥们。就去了后门。李同学闲的无聊，也跟去了。

　　张同学的哥们像是在做地下党，他左右看了又看，直到张同学骂他磨叽才开口：“第一篇是寒冰。”

　　张同学了然一笑，那哥们也不多说什么，扭头就走了，深藏功与名。

　　李同学没听懂：“什么寒冰？”

　　“就是ADC……你没玩过lol？”张同学的语气狂起来了。

　　李同学摇头。张同学就来劲了：“就是英雄联盟，你真不知道？”

　　听到这种欠揍的口气，李同学没有没有犹豫，直接把他按在课桌上摩擦。

　　张同学不屈不挠：“我又没有笑你！你要不要也来玩一下？很好玩的，我跟你说，我打lol贼溜，我带你。”

　　李同学犹豫了一下：“我没玩过，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玩呢，我笔记本被我爸收起来了，我就周末能玩一会。”

　　张同学撺掇道：“不要紧，你先去把游戏下好再说，下好了跟我讲一声。”

　　于是李同学就决定开始玩这种她从来没玩过的游戏了，其实她也不是很想玩，她对游戏没什么兴趣，但是听到张同学说“我带你”的时候，她又动摇了。

　　周末的时候，李同学偷偷摸出笔记本，打算下载游戏，却发现游戏大的吓人，只好采取分期付款式下载，每次下一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下完。

　　李同学和张同学坐久了以后，发现张同学除了画小人以外还喜欢没事打游戏什么的，都是些李同学没听过的游戏。李同学自己概括为“男生玩的游戏”，张同学如果知道她这么想，一定会说是因为她从来不玩游戏。

　　有时候他们聊着聊着，张同学就会很激动地说自己昨晚的游戏玩的又怎么怎么样。时间一长，李同学忍不住问：“你爸妈让你玩？”

　　张同学闻言，愣了一下，随机又满不在乎地说：“这有什么，我爸妈不管我这些的，他们忙着呢。”

　　李同学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哦了一下。她想到好像从来没看过张同学爸妈，可能是真的比较忙吧，之前就连喊家长的时候，都只有小姨来。

　　她估摸着张同学家里是做生意之类的。张同学平时也是一副少爷做派，出手很大方，动不动就请男生喝饮料之类的，平时送礼物也不吝啬。之前她过生日，张同学就送了她一个玩偶，她去查了一下，少说也有百来块钱。

　　这样的男生是最受欢迎的，尤其是张同学还长着一副少爷样子，脸皮白，五官也不错。不过一开始李同学并没有意识到，还是后来她朋友听她提起张同学时，朋友很是夸张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羡慕，然后就是各种八卦。比如说之前张同学和哪个女生谈过啊，谁谁谁又暗恋他啊。

　　李同学结合了自己的真实经历，对张同学给出了一个中肯评价：“还好吧，没看出来。”

　　她朋友气的直跳脚。

　　第二天，李同学认真观察了一下张同学这张脸。张同学被看的发毛，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课间就请了李同学吃方便面。

　　啃方便面的时候，李同学心想，长的好像是还行，人也蛮好的，动不动请她吃东西。

　　晚上，李同学就给朋友发消息：“我今天看了一下，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朋友回她：“你这叫当局者迷，傻。对了，他最近有女朋友吗？”

　　李同学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只好说：“不清楚，我明天问问他。”这时李同学妈妈叫她，她还没看见回复，火急火燎地下线了。

　　后来她想起这事，就直接问张同学：“你有女朋友没？”

　　张同学脸上的表情很丰富，但李同学只看出了尴尬。

　　张同学摇头：“哪有啊，你问这个干嘛？”

　　“噢，没什么，我一个朋友问我的，她知道我和你坐同桌。”

　　张同学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继续画他的超人大战了。

　　李同学看着他画小人，觉着要是这样的人也有女朋友才奇了怪了。

　　她忽然记起来之前张同学说要带她玩的游戏，又接着说：“哎，我跟你说，我游戏快下好了，你到时候别忘了带我。”

　　张同学抬起头笑笑：“行行行，你下了多少了？”

　　“还有百分之四十多吧……很快的。”

　　“我靠，你这多长时间了？你每周末别忘了啊。”

　　李同学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朋友，李同学有了新的乐趣：观察张同学的一举一动。

　　朋友托她盯着张同学，看他有什么动向。李同学满口答应下来。

　　但是很快，她发现其实也没什么好观察的。张同学整天就跟男的一起嘻嘻哈哈的，对女的从来也不献殷勤之类的。

　　张同学对她还是挺好的，每次买吃的喝的都给她带一份，无偿的，然后作业也先给她抄。忘了说了，其实张同学数学还是挺好的，作业质量很是有保障。李同学就完全不行。早上总是急急忙忙地抄张同学的数学来续命。

　　他就是有一点不好，每次她睡觉的时候，他都趁机按她头。李同学每次困得要死的时候，被他一按就什么事都不想干，只想弄死他。不过她的确这么做了，只要感觉到张同学的手伸过来，她就啪的一下打在他手上。只是张同学在她的再三警告下仍然不知悔改。

　　天气逐渐回暖，已经有些夏天的苗头冒出来了。李同学很抗拒体育课以及其他一切户外活动，因为她不想晒太阳，而且外面又热，会出一身汗。李同学每次上完体育课回来，脸都是红扑扑的。

　　一天，李同学跑完八百米，提前回到教室，发现张同学在座位上偷偷摸摸地不知道干什么。她就过去看看这张同学到底在整什么幺蛾子。敢情他在这享福，自己却累的半死。

　　李同学悄悄走到张同学背后，突然啊的大叫一声。张同学被吓得一抖，桌子都晃了一下。一看是李同学，张同学翻了个白眼。李同学无情地大笑。

　　“你干嘛呢，没去上体育课？”

　　“没干嘛。”张同学有点慌张。

　　李同学哼了一声：“你没干嘛干嘛？”

　　“你放了我吧……”张同学无奈，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冲李同学招手，“我给你看个东西。”

　　李同学就坐下来，张同学把一张粉色的稿纸给她看。

　　李同学略微扫了一眼，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封情书，上面写着什么“我初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你在我心里……”。

　　她的耳朵嗡的一下炸了。

　　李同学的脸都烧起来了，眼睛有些模糊，对不不准焦。大脑也彻底当机了，嗡嗡的好像有一窝蜜蜂安了家。

　　不过她保持着一丝冷静，知道这肯定不是给自己的，但是脸还是忍不住发烫发红。幸好她的脸现在本就是红的。
　　”
　　就好像，这是给她的一样。

　　在张同学看来，李同学是面无表情地在看这封情书。因为李同学在内心的波动和表情的波动是呈反比的。她越激动，旁人越是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张同学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喜欢？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连忙说：“我最近看上一个外班的，这个是给她的，你帮我看看行不行？”

　　李同学回过神来，头还直发晕，听到这话，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写的还行，就是肉麻了点。”然后就把这封情书塞给了张同学，趴在桌上休息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点钝钝的。

　　因为那天张同学给她看的那份情书，她好几天都在想这个事。想张同学口中的外班女生是怎么样的，张同学又是什么时候看上人家小姑娘的……

　　张同学发现打那天后，李同学也不怎么和他说话了，很知趣地没有提情书的事。

　　李同学没跟朋友说这事，只是默默地想着那天张同学给她看情书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慌。她觉得自己真是蠢死了，一看那情书也知道不是给自己的，怎么还会那么激动呢？不知道张同学看出来了没。

　　冷落了张同学几天后，李同学也就看开了，自己干嘛为这事烦呢？而且也根本不值得她烦啊。自己也有毛病，好端端地不和他说话了。她决定和张同学和好。为了搞好关系，她继续去下游戏了。这周，她终于下载完了。她有些激动，盼着明天去跟张同学讨论。

　　然而，周一去学校的时候，张同学没来。

　　李同学打听了一圈，都没人知道为什么。直到下午莫高窟上课的时候，发了一通牢骚，说什么不要学人家社会小青年逃学之类的，她才晓得，估计是张同学是故意没来上课。

　　晚上，她想给张同学发消息问他为什么，结果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加张同学好友。李同学忍不住骂自己蠢，做同桌这么长时间都没加他。

　　之前李同学和张同学没做同桌时，交流几乎为零，所以两人都没有对方□□，后来一起坐了，天天在学校也讲够了，就忘了加好友的事了。

　　她又跑去问其他同学，知道了他的□□号。然而好友请求发出去了，却一直没有回音。

　　第二天的时候，张同学还是没来上课。李同学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有些烦躁。上课时，她想到什么东西，想和张同学说，却才意识到张同学已经两天没来了。

　　后来，听班上的人说，张同学的妈妈又生了小弟弟，根本管不了他，他爸经常在外地出差，所以张同学是天高皇帝远，但是却连个烧饭给他吃的人都没有，他父母只好多给他些零用钱。之前他和他妈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吵了一架，就再也没来学校了。莫高窟去家访的时候，人家连门都没给他开，打电话也不接。

　　李同学听了不是滋味。

　　每天早上，她都盼着自己进班级时能看到自己座位旁不是空无一人。但是时间一长，她也就习惯了一个人坐了，习惯了没人给她买小零食，习惯了上课没人在旁边画小人。她也没跟莫高窟提换座位的事。

　　但是周末的时候，她仍然习惯了去玩玩电脑，但是她一局游戏也没有玩过，因为她还不知道张同学在哪个区。

　　大概是五月份的一天。张同学忽然回来了。

　　那天早上，李同学看到张同学老神在在地趴在桌上，她还以为自己没睡醒。

　　李同学又高兴又想打死张同学。

　　下课的时候，她问他问什么不来上课，为什么不通过她的好友申请。张同学含混了两句，李同学也没问了。

　　李同学那天的话特别多。她吧啦吧啦诉了一通苦，表达了自己没人说话是多么无聊，张同学安安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时不时笑一下。

　　她当然也没有忘了提lol，当她眉飞色舞的时候，张同学忽然开口：“我……我可能不能带你一起玩了。”

　　李同学呆了一下。

　　“我爸给我找了个外地的寄宿学校，下半年我就得去，那边不给上网，所以……”张同学低着头，没敢看她，“我今天是最后一次来学校了。”

　　李同学那一瞬间几乎想哭。她好不容易才从嗓子里挤出一点声音：“没事。”两个字干干巴巴的，沙哑得不像她说出来的。

　　她没再说话了。她怕她一开口，就会忍不住掉下眼泪。

　　明明之前每次换同桌的时候，她也没这么伤心过。为什么呢？难道是舍不得他给自己买的干脆面吗……

　　李同学几乎一下午都没怎么听课，然而下课的时候，她还是装作没事的样子和张同学聊天。张同学也嘻嘻哈哈的，还去小卖部买了一大堆饮料回来请人喝。

　　李同学把张同学给她的芬达收起来，很反常地没有喝。这是一瓶桃子味的芬达，淡白色的，气泡在透明的瓶子慢慢悠悠地晃着，晃到顶，又破了。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来了。

　　李同学慢吞吞地收着书包，没有看张同学。张同学站起身，好像是收好了。她假装不知道张同学在看她。

　　张同学突然开口说：“这个送给你。”

　　李同学头一抬，看到张同学手里拿着什么。

　　张同学给她塞了一个小小的便签本。

　　李同学晃了晃神，手却无意识地接过了本子。

　　李同学只看了一眼，立马低下了头。

　　只见便签上画着小人版的自己，只不过已经超越了她本身，进化到抽象派了。她随手一翻，小人就动了起来，“李同学小人”在吃东西。过了一会，李同学才慢慢地抬起头，笑着说：“画了蛮久的吧，谢了啊。”这次她没再嘲笑张同学的小人了。张同学把书包背好，嗯了一声。

　　教室闹哄哄的像个菜场，所有人都忙着收拾东西。喧闹声几乎要化为实质。

　　李同学把本子塞到兜里，继续埋头收书包，看也不看张同学。日光灯的光线不很明亮，她又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大概是角度太刁钻，她捡了好久。

　　等李同学重新站起来时，张同学已经不在了。

　　她的手上空无一物。

　　在弯腰的时候，就着课桌的阴影与微弱的光，她看到了便签本的最后一页上，写了四个字。

　　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