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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仔的贺文 ...

  •   公子洛一袭白衣,修长的手端起一杯清茶浅浅的啜,唇边笑淡淡的,眼睫轻垂,遮去了眸中的不以为然,只剩那温文尔雅的笑。

      妇人在耳边兀自呱噪不休,他气定神闲的听,虽然心思早不在这上头。

      长安城中最不缺的就是豪门显贵,东家的公子加官进爵,西家的少爷封侯拜将,凡此种种,坊间已经对这些话题腻得紧了。唯独有关公子洛的,向来是例外。

      蒙祖上余荫,生来便是天之骄子,然世袭的爵位不过三代,于他的父辈已是末途,旁人钦羡中常不自觉带了丝怜悯。公子洛白衣翩跹,飘然而过,那若有似无的怜悯就仅余了向往。

      天资聪颖自不在话下,十六岁便凭一曲秋月赋名动天下,十七岁醉卧红床,醒转后参加殿试,一篇策论鞭辟入里直达圣听,十八岁官拜左相。左右逢源,荣宠加身,已尽的爵位到他身上便生生又袭了三代。更休提那换了女装便足以倾城的容貌。据说连皇帝老儿都曾笑言,若公子洛生为女儿,长安城中万千粉黛将再无一丝颜色。

      不管多少人欲结交而不得,他只垂了眉目浅浅一笑,长袖在身后撩起一片白云,飘飘如谪仙。

      收到忍足府的拜帖,本不打算理会。然三代之前,忍足家曾有点滴之恩于洛家祖上。踌躇半晌,还是轻装简行,带着小厮回访。忍足一氏七世御医,虽说不是什么了大官大侯之家,但七世的积累,高墙深院,也是家大业大。

      送拜帖的是忍足家二夫人。一身富丽堂皇的绸衣,雍容华贵。但珠翠环绕也抹不掉神色间一缕卑微与焦灼。茶是好茶,但失了品茗的清雅环境,公子洛眉目不动,心底也渐渐升起不耐。举凡大家族中,盘根错节利益纠葛的事不胜枚举。而攀附着如此家族生存的女人,求的也不过安稳和富贵。非长子嫡出的儿子,自是承载了来自母亲的诸多压力与期待。不过脑筋动到他公子洛头上,这忍足家二夫人也算有几分聪明。

      修长的指尖轻拂过细瓷杯沿,公子洛浅笑,“洛某人年资尚浅,正是需要多方提携的时候,收门生于情于理皆是不妥。夫人还请斟酌再三,另请高明为好。”

      “洛公子休要谦虚。公子名满天下,乃国之栋梁,圣上的左膀右臂,有幸能拜在公子门下,是小儿的福气。”

      唇边牵起的笑意有轻嘲,公子洛正待拒绝,忍足夫人已经唤了左右,招呼她口中不成材的儿子过来。

      于是便不动声色,敛了眉目,在心中盘算如何不着痕迹的跳脱这麻烦。

      “学生侑士拜见老师。”恭谨的声音中是公子洛熟悉至极的轻嘲,一揖到底的动作不觉尊敬,反而觉出讽刺。长发及腰,束发在脑后挽了个髻。还未看清容貌,公子洛已对这忍足家二公子生出了些许兴趣。

      待抬得头来,更显得来人的不凡。清雅的容貌,宜男宜女,容色间虽还有几分稚气,但狭长的眸微微一眯便生出些许狡黠的感觉。却又笑得极谦虚。只是那眼中似暗含了警告,公子洛垂眼,唇边的笑意便真实了三分。看来这老师学生一事,也不止他一人为难。

      “忍足公子丰神俊朗,聪颖不凡,老师一职,洛某实愧不敢当”,好笑的看那长身玉立于庭前的人暗松了口气,话锋一转,“但如若夫人坚持,洛某又怎敢推阻再三。”

      展了扇子气定神闲的笑,庭前那人墨玉般的眸中不明显的懊恼,让公子洛笑得更是开怀。

      这所谓的师生关系便这么定了。

      于公子洛而言,初初不过是心血来潮的兴之所至,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他那学生许是明白这一点的,态度也称不上尊敬。相处的日子长了,才发现,忍足家二子的确与众不同。

      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斗鸡走狗,吃喝嫖玩,竟是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偏天生好皮相,纱罗帐中无往不利。然纵使被众色女子捧在心上,也抹不去眸中一抹若隐若现的讥讽。公子洛不着痕迹的看,不动声色的听,先生弟子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也能从那墨玉眸中看出深深掩藏的孤独。

      所谓大家族的常态。他不问,他亦不说。但对这唯一学生,公子洛还是觉得心下赞赏。才高八斗那是夸张了,但同辈中,论天资,整个长安城怕也少有人能匹敌,就这么消磨在软玉销金窟未免可惜。认了真想好好栽培这不受重视的忍足家二子,他只抬起那双似墨非墨的眸,笑问他,先生管得了他一时,难道还能管他一世?

      眉目勾缠间便带了几分艳色,公子洛一怔,恍惚觉得在这般绝色面前,纵使那千凰楼的花魁,也都成了俗粉庸脂。心下一动,不及仔细思量,话就那么脱口而出了。

      “便管你一世又待如何?”

      话音刚落两人都有些怔忡。这般近乎许诺的言语,实不像心较比干的公子洛会说出的。但细细想来,又觉得管他一世也未尝不可。心里某个角落略微一动,早已看惯了的雅致容貌,不自知的硬是多了许多不同。

      许多年后公子洛回想起来,才觉着那段时光确是一生中最珍贵的美好。他敛了浪荡行迹,搬到洛家刻苦攻读,他倾囊以授,恨不能令他一飞冲天。同寝同食,少年絮絮低语中无不是对他的信赖与依恋。直到洛家长辈隐约暗示他已到成家之年,断不可葬送洛家美名,才恍然觉得,初初的兴之所致早已悄然变质。对那忍足家二子,他竟是花了太多心思。

      秋风送爽,忍足家二子蟾宫折桂。捧着秋试第一的烫金圣旨,不及返家,携了这好消息就往洛家去。公子洛斜靠在庭前软榻上,翻看着城中好女儿的画像,随手一指,终生大事就这么尘埃落定。有好友梅十八笑问,他真能放心得下悉心教导的学生,迎娶国舅爷家的千金。

      心下不是没有犹疑,却依旧扬着眉笑言。黄口稚儿,他不过受人之托尽本分而已,难道还真能管他一世?

      抬头便看见门外笑容凝在嘴边的忍足家二子。烫金的圣旨灼痛了眼。

      暗自说服自己早已尽了老师本分,只是再不敢直视那似墨非墨的眸,怕溺在那深湖中,便是万劫不复。

      三月后公子洛迎娶国舅爷家的千金,洛家长辈大摆筵席,长安城举城欢庆。忍足家二子大醉千凰楼,蟾宫折桂的圣旨扔在书房一隅,已然蒙尘。

      师徒自此生分。墨玉的眸中再找不到信赖,各人尽的,皆只余本分。

      同进同出的那些年,恍如隔世。

      又到了一年鱼跃龙门之时,忍足家二子众望所归。他看他殿前应答如流,指点江山,圣上大加赞赏。他拢袖浅笑,与有荣焉。

      忍足家二子官拜三品。忍足夫人吐气扬眉,还不及享受荣宠加身,便被状元郎殿前拒婚的消息气得旧疾复发。往来游说的人络绎不绝,状元郎专心的听,转身就丢到脑后。也不是没人来拜托他的。他虽觉得他这学生行事太过任性,心底却悄然升起模糊的窃喜。

      然三日后,贵为太子的迹部景吾拒纳太子妃,不啻给已然沸腾的朝堂加薪添火。圣上大怒之下废了太子,随手指了块贫瘠封地,摆明要任他自生自灭。状元郎请辞三品爵位,自愿追随太子远赴那蛮荒之地。朝堂上下哗然,隐约觉出这事儿另有隐情,却无一人敢再置一词。

      临行前,久已不登洛家门的忍足家二子来访。公子洛坐于庭前,依旧白衣飘飘,只是背心已渗出细密薄汗。

      他丰神俊朗,风度翩翩,一揖到底,只余尊敬。

      他嗓音喑哑,不复风流,盼他改了主意,莫要放弃大好前程。

      但开口,却只余祝福。只能祝福。

      太子虽获罪外放,终是皇室甲胄,百官相送,仪仗绵延百里。他站在太子身侧,一袭青衣,眼中再容不下其他。

      据说,自此一别,太子迹部景吾与忍足家二子终身未返皇城。

      据说,那蛮荒封地,不过数年,已成西北重地,繁华不输京城。

      据说,送行那晚,公子洛醉卧千凰楼,手中紧攥着的,竟是多年前忍足家二子秋试折桂的烫金圣旨。

      据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洛仔的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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